第9章

何岫再次醒來,還是被一陣陣的低聲哭泣吵醒的。

他忍不住哀嚎了一聲,“有完沒完了?”而後,突然嗅到一股濃郁的香氣,猛的警醒,一眼看見自己頭頂上素白絹絲的帷帳,以及帷帳旁純金的香球。有人低聲的啜泣,另有一人說話的聲音低沉溫厚。周遭的氣澤濃郁淩厲,何岫一個激靈從榻上坐起身來,起的猛了,忽而一陣頭暈,又倒回了榻上。

聽見了聲響,門外便不再交談。啜泣的人似乎已經漸漸走遠,那溫厚的聲音朗聲笑語道:“好巧不巧,竟然此時醒了。”何岫看見一位中年男人穿過屏風緩緩走進來,長須濃密,身形清癯消瘦。頭戴卷梁冠,身着月白色袍服,大袖曳地,手握麈尾,很有魏晉的風範。見到何岫,未語先笑,“醒的到快,不過睡了兩天。”又拍掌喚人。不多時便有青衣總角的小道士陸陸續續的進來出去,送來換洗的衣物用具,并茶點瓜果。

何岫一見小道士,心知自己必然還是身在蓮華宮中。又四下仔細打量,屋內擺設清簡素雅,然任一物品無不精致,想來都是價值連城的東西。“這是哪裏?”

這人氣韻貴不可言,語氣卻和藹近人,“這裏是故章宮中為貧道辟出的居所。”

何岫心中似是明白,“你是何人?”

“貧道道號雲瀾。”

蓮華宮的開山師祖之一,地位最高最尊貴的雲字輩弟子之首,又是當朝的國師。他如何會在故章這個小地方?這樣的話只能想卻是不能問,何岫只得将滿心的疑慮放下。恰好小道士将一方溫熱的毛巾遞過來,何岫将目光從幾案上那一只潔白如豬膏的白玉瓶子上收回來,接過來擦了一把臉,不确定的問:“是你救了我?”那時他神智不清,又累又虛,絲毫沒有看清岩石另一邊人的臉。

雲瀾點頭笑言:“正是。”随後從懷中掏出一個盒子,将那盒子打開,裏面靜靜的躺着兩顆紅色的藥丸,“那回魂鼓聲極其的剛猛霸道,你魂魄已經受損,若是不能好生将養,只怕很難長命。這仙藥可助你定魂穩魄。”說話間将盒子放入何岫手中,“第一丸你昏迷時已經喂你吃下,第二丸一年後服用,第三丸需要再待三年。可保你一生不再受寄魂動蕩的苦楚。”

何岫将藥丸放在鼻子下面,覺得這味道頗為熟悉。他吸了吸鼻子。

雲瀾靜靜的看着他,“你年歲不大,修為淺薄,這一遭傷的不輕。只管安心在我這裏養着,待大愈了再另作打算。”

何岫轉着眼珠兒想了想。按狐娘那素來的性格,見他這般形容只怕不是哭一場鬧一場能了的。況且自己這次犯病又被個凡人看見了,只怕經過這一遭,自己幾年之內都休想再離開她身邊半步。這般想來還是呆在雲瀾這裏安妥,他點了點頭又道:“如此就有勞道長再幫我圓一個謊了。”

何岫心中清楚雲瀾想必将自己來歷都摸的一清二楚了,遂也不隐瞞他,只将自己被劉氏看見真身的情景一五一十的說了。雲瀾笑道:“早有弟子報過此事,已經被我告誡過了。你不必擔心。”

何岫方才明白,他醒來時那哭泣的聲音原來是看守餌軒院的小道士。

中元已過,山上的信男信女已經陸續下山。山中靜谧,夜晚明月山頭相照,更襯得山上密林黝黑,杳杳鐘聲仿佛敲在心頭一般。靜谧的只能聽見蟲鳴鳥啼。何岫吃飽喝足,身體無礙,見門外伺候的小道士眉目清秀可人,便依在門邊逗他說話。哪知道小道士就似天聾地啞一般,任何岫百般的詢問挑逗,就是低頭垂目不聲不響。

何岫氣急反笑,勾起小道士的下巴,“原來你睡着了?看我不告訴雲瀾道長治你的罪。”

小道士慌回語道:“居士休要胡說,小道職責在此,怎會瞌睡。”

何岫喜他聲音悅耳,遂和顏悅色道:“你既沒睡着,為何不肯理我?”

何岫怒極而笑,便似含情,更何況是真心而笑。小道士紅了臉,“宮中規矩如此,還請居士諒解則個。”原來宮中規矩森嚴,弟子走路需靜悄無聲,彼此見面只依輩分行禮,更是絕對無閑聊交談者。小道士說完便再也不肯同何岫說話了,何岫百無聊賴只得趴在窗棱上發呆。正巧一只蚱蜢從窗臺飛過,何岫眼尖,略施小術将那蟲兒逮了,又從帷幔上扯了根線頭,将那小蟲拴在手指上玩兒。

玩的正在興頭上,忽聽門外輕輕一聲響,依稀聽見那小道士驚呼了一聲。何岫抻着脖子問道:“潤霃?”

半晌無人應聲,何岫吸了吸鼻子,突然笑了起來。

果然,不一會兒,潤霃手腳僵硬的從門外走了進來,順手關了門。見何岫半靠在窗棱邊上,食指上拴了一只蚱蜢,不由也笑了,“你這沒心沒肺的人兒,害得我白白擔心。”

何岫懶洋洋的逗弄着手裏的蟲兒,“去去去。不敢勞您擔心。”

寄生在小道士潤霃身上的蔣儀安湊到何岫身邊,撅起嘴巴,“那日我一離開就被山上的道士追着趕着,未來得及找你阿娘救你。我亦是身不由己,你何必見面就趕人?”

何岫提着蔣儀安的後頸将他拎遠。他根本未指望幾面之緣的蔣儀安能回去救他,況且自己如今無事,也并不在意他到底什麽原因未回去,只揪着他話裏的錯處狹促的說:“你早就不是人了。”

蔣儀安見何岫并未生氣,如釋重負的往他的腿上一躺,也不管何岫願意與否。

“你不趕着逃命,卻來找作甚?”

蔣儀安揉了揉僵硬的脖子,“可恨那回魂鼓聲太過生猛,我進的來出不去。”

何岫一怔,“你也聽的見那回魂鼓聲?”

蔣儀安白了何岫一眼,“全六界的鬼沒有不被回魂鼓召喚的。”

無視何岫沉思的表情,蔣儀安猶自說道:“道行淺薄的孤魂野鬼都被鼓聲擊碎,沒被擊碎的便被招回酆都排冊待入輪回。”

何岫從前只道自己是半妖之體,所以靈肉不一,每年要受一次剝魂離魄之苦。想不到,這苦并不是原本就應該受的。他想起雲瀾,忽然就沒那麽重的感激了。蔣儀安露齒一笑,一排潔白的小牙在月光下閃閃發光,“岫郎,我冒着這麽大的險來見你,你感動不感動?”

何岫心情不怎麽佳。這厮被回魂鼓召喚,進的來出不去,不得已才躲到何岫這裏來。得了大便宜還賣乖,這一副樣子……何岫筋起鼻子,簡直容他自己如出一轍的讨厭。

蔣儀安舔着臉,讪笑,“我可早就投誠于你了,你不能不管我。”

他同這厮萍水相逢,可不覺得他會對自己有多大的深情。何岫盯着小道士潤霃那眉清目秀的小臉兒,突然笑道:“何岫身無長物,即便是全盛時期也幫不上你。”

蔣儀安揪住他的袖子,“只要你……”

何岫一擡手打斷他,“我同雲瀾道長不過萍水相逢,幫不上你。”

蔣儀安笑的狡黠,“若說交情,你同那牛鼻子确實沒有。若說是親情恐怕匪淺。”見何岫警惕的看着自己,蔣儀安谄媚的笑道:“岫郎且聽我細細道來。”

作者有話要說:

好幾天沒更新了,其實都寫完了,只是沒有更新的動力。有時候我想,算拉,放棄拉。可是,又不甘心啊,我還有好幾個故事沒寫出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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