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再說,巧枝沈家這邊。劉氏将事情一五一十的同沈廣生講了,偏沈廣生無論如何都不肯相信。她沒辦法提肚兜的事情,便叫沈廣生去找餌軒院的小道士作證,“道長終日看着那餌軒院,定然是能看見他往我們這邊來了。”

沈廣生扭不過她,只好親自去問看院子的小道士。小道士一聽沈廣生的描述立刻說道:“沈郎君說的可是哪位紅衣潋滟的何郎君?”

小道士承認了,沈廣生心裏沉了底兒,慌裏慌張的告訴了巧枝沈。巧枝沈心裏“咯噔”一聲,心道:娘子是狐仙,她所生的孩兒自然也是狐貍。只是該如何同兒子媳婦解釋?他犯了難,便将此事告知了胡娘子。胡娘子夜半準時到下房去守着何岫,哪知道潛進去卻看不見人影,只道他又耽于玩樂跑了出去。正是又憂又氣的時候,一聽巧枝沈的描述,知道何岫又犯症,又好巧不巧的被劉氏看見了。她心裏将何岫罵了千千萬萬遍。只恨自己如何生了這樣一個色膽大如天的兒子。遂不顧危險喚了紙婢子去将何岫尋來。可是紙婢子尋遍了蓮華宮的角角落落都沒有找到何岫。她當即就慌了。

巧枝沈見她神情焦慮,遂追問原因。胡娘子半真半假的講了一遍,巧枝沈也不疑她,便去求蓮華宮中的小道士幫忙尋找。足足找了兩天一夜,小道士卻突然送來了一封信。

胡娘子收到信之後當夜便來到了雲瀾處。

雲瀾還是褒衣大袖,卻未着冠,頭發用一根玉簪束住,看着比尋常裏多了一絲的平易近人。“這孩子想來也是同我有緣,不若就在我這裏養着,蓮華宮中到底是比他處強上一些。”

胡娘子不置可否,只看着何岫憔悴的睡顏出神。雲瀾以為她不肯,又道:“這孩子半妖之體,這次又受了回魂鼓的傷,若是不養好了,只怕命不久矣。”胡娘子猛的回頭,依舊一聲不吭,眼中紅的吓人,眼淚一行行如同斷線的珠子一般落了下來。

雲瀾無奈的道:“你若是不肯,……”

“我肯。”胡娘子啞聲道:“我修行千年,不過就這麽一個孩兒。只要他好,我怎麽都是肯的。”

雲瀾嘆息了一聲,遞過帕子,“這些年你獨自帶着孩兒,坐實艱辛了。”

胡娘子将并沒有接那帕子,使手在臉上胡亂一抹,“多謝國師,妾過的極好。只是我這孩兒自幼體弱多病,這一次多有打擾,妾深表感激,無以為報。”

雲瀾聞言先是一陣沉默,而後又是一聲嘆息,“當初,若不是我一時意氣,你便不會帶着身孕四處奔波……”

胡娘子低吼一聲,“住口。”

似是發覺自己失了态,她斂了情緒,籠了籠頭發,又是那個端莊高傲的樣子,“休要再提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舊事!”

“梅洛,我知你至今依舊怨憤與我。我無法請你原諒我,只求你給我一個補償的機會。”雲瀾目光在燭光下閃耀着柔和的光芒,胡娘子一時間神情有些恍惚,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勾起嘴角,又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冷下臉來,“當年你棄我母子出世而去,我便當我那郎君已死,如今卻不知道國師所說的補償是為何因?”

雲瀾才要回她,突然覺察到一絲陰氣。他不由一怒。這幾日鬼門大開,難免有孤魂野鬼被回魂鼓聲喚來。蓮華宮自有一衆弟子,專門負責将這些鬼魂緝拿送到酆都玄冥宮,由秦廣王發配。陽間鬼魂或對回魂鼓聲趨之若鹜,或避之唯恐不及。這一股鬼氣卻窺他的談話,連他的禁制都敢闖,實在是膽大包天。他陡然發難,那偷窺的野鬼卻也不是簡單角色,竟然轉瞬就逃的無影無蹤了。胡梅洛追出來,連聲問發生了什麽?

雲瀾回眸,依舊笑的溫和,“無事,梅洛只管回去,過段時日定然還你一個活蹦亂跳的孩兒。”

何岫眨了眨眼睛,不置可否。

蔣儀安指天指地的道:“若有半點虛假,天打雷劈。”

正說話間,忽然聽見半空中一震隆隆作響。什麽叫無巧不成書,這就是無巧不成書。蔣儀安才信誓旦旦一番,這邊就雷聲陣陣。氣得他跺腳叉腰咒罵老天。

何岫獰笑着搓手磨掌,“蔣、儀、安。”

蔣儀安吓的拔腿就跑,因為潤霃的身軀對于鬼魂來說太過沉重,只跑了兩步就被何岫按在地上。蔣儀安從潤霃的殼子裏跑出來,虛虛的浮在半空,“千真萬确,我親耳聽見狐娘同那牛鼻子在一起哭哭啼啼嘀嘀咕咕的。”他又湊近了何岫,神秘兮兮的說道:“哎呦呦,岫郎你要發達了。”

外面又一陣隆隆作響,這一次何岫聽準了,并不是什麽天雷降罰而是蓮華宮中召集弟子的鼓聲。想來是找蔣儀安這個厲鬼的。蔣儀安道:“那些牛鼻子奈何不了我,若不是趕來告訴你這些,恐怕還不至于驚動了他們。”他挨近了何岫,鼻子幾乎碰到何岫的臉,故意壓低了聲音,做神情狀,“岫郎,你感動不?”

何岫勾唇一笑,就勢在他水潤冰涼的唇上嘬了一口,“感動,感動的很。你若是害的我被那些道士質疑,我就敢動死你。”

在何岫咬牙切齒的笑容中,蔣儀安溜了。

自從那日醒來時候發現自己睡在何岫的榻上開始,那叫潤霃的小道士一看見何岫就紅着臉低着頭,越發是不肯同何岫多說一句話。何岫身上的傷好的七七八八,胳膊腿兒更利索了,終日裏無所事事,就越發覺得無趣。思及那日蔣儀安說過的話,忍不住開始琢磨雲瀾。

每日卯時不到,雲瀾便起床洗漱吃飯完畢。卯時正,弟子便會将各地要處理的文書送到他房間內。他處理事務的時候不介意身旁有人,何岫甚至可以在他身旁高談闊論,卻被告誡不可進食。何岫叼着一根草,在雲瀾對面對着一本游記移目三行的看了大半天,坐的腿腳發麻,後背生疼,再一擡頭,發現雲瀾至始至終連姿勢都未換一個。何岫将那根嚼的稀爛的草從嘴巴裏吐出來,端起雲瀾案上至始至未動分毫的茶盞灌了一大口,又立刻吐了出來,“苦死了。”

雲瀾依舊對着那一卷批批改改,溫和的笑道:“這本就是提神醒腦的草藥湯,怎麽會好喝。岫郎若是口渴,叫人上茶便是。”

何岫苦的舌頭都打卷了,又灌了一盅蜜水兒才緩過勁兒來。便伏在案頭觀察雲瀾的一舉手一投足。若是說起來,雲瀾相貌并不出衆。五官算是端正,許是久居上位,養尊處優慣了,面孔紅潤,勝在一身氣質清貴,令人望之忘俗。何岫對着一面銅鏡,看看雲瀾,再看看自己。發現自己還是同狐娘相像的地方更多。他心裏反反複複的思量來去,可是壓在嘴邊的那句話總是不好問出口。

雲瀾對他探究的目光似是毫無察覺,坦然的由他打量。就在何岫在問還是不問之間糾結的時候,雲瀾突然毫不避諱的道:“在你出生之前,貧道同你母親曾是一對佳偶。”

何岫這等浪跡紅塵的狐貍精哪裏聽不出其中的端倪來?一陣的唏噓。饒是狐娘那千嬌百媚的狐貍,竟然也有做人的外室的黑歷史。那一句‘聽說你是我爹?’又生生吞了回去,咽的緊了幾乎被唾沫噎住。他壓出咳嗽,幹巴巴笑了兩聲。雲瀾将一盅茶放在他手裏,略一遲疑,又道:“我本是世家子,婚姻大事做不得主。當年我同你母親,唉”雲瀾嘆了一口氣,“其中緣由不能對你道來,開始貧道總覺得是她有負于貧道,最後,卻終究是貧道負了她。”

何岫一聽,确定這人就是那岩石另一面的人。他掙紮着往上坐了坐,雲瀾見他似是有話要講,便微微将身子前傾了過來,何岫湊過去,低聲笑問道:“這就是道長您躲在那岩石旁哭哭啼啼的原因?”

雲瀾一愣,似是羞似是惱,目光躲閃,老臉通紅,“你渾說什麽?我,貧道……怎麽會哭哭啼啼?”

何岫低頭悶聲笑的歡暢,想來以雲瀾如今的身份必然是不想人窺探他的私下情感。他了然的擺手,“知道知道,我從此都不會再提你說的那些。”

雲瀾似是欲言又止,此時恰好有客來訪,此事便這般放下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