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這芳華坊原本不過幾戶人家,還算不得坊。概因為幾十年前這裏出了一個絕代芳華傳奇一般的陳芳懷,因為得名。早些年是個達官貴人相聚取樂的銷金窟,這些年逐漸破落,有身份頭臉的人不肯來,販夫走卒引車賣漿明妓暗娼各色人等雜居其中,甚至還有胡姬當垆賣酒。

何岫斂了一身出塵的氣勢,抖了抖衣袖另外幻了一身衣衫。才走進坊間,一副人傻錢多,樣貌又出衆的樣子,果然引的有心人直吞口水。何岫得意的露出笑容,徑直走進一家茶樓。

茶樓裏想必冷清了有日子了,店內只有零星的幾桌的客人。

茶博士恍若看見一塊行走的金子,殷勤熱情的圍着何岫轉。何岫扔出一顆金豆子,要了一壺好茶,幾碟子配茶的點心。看那博士期待的眼神,何岫了然一笑,“再叫個拉曲的小娘子。”

不下一會兒,吃食配齊。拉曲的小娘子容貌普通,勝在垂目低眉态度溫順。到也不似那些人只盯着何岫的臉瞧,抱着胡琴,款款的坐下,一首曲子拉的婉轉清揚。何岫閉着眼睛,似是在用心的賞曲,耳朵卻支愣起來,四下聽着動靜。惡鬼食魂的事情造成的驚慌未定,百姓口中說的真真假假亦都是這些傳聞。無非是誰家死了什麽人,誰家僥幸逃過一劫,還有借機殺人假借惡鬼的名頭逃避國法的。何岫掏了掏耳朵,沒一條有用的。

他張開眼睛,扔了顆金豆子給那小娘子,“拉的好。”

那小娘子兩只手接了,捧着金豆子比比劃劃的道謝,竟然是個啞女。何岫忍不住就多瞧了她幾眼,卻只看見她垂下來的頭頂。何岫随口又點了一只曲子,小娘子依言坐下繼續拉,這一次曲子歡快了不少。

店裏冷清,所以何岫這般的大動作自然就驚動了更多的人。何岫出手闊綽,容顏出衆,又一副涉世不深的樣子,不少人都往何岫這一邊瞧。何岫如願的得到了更多的關注,也不再假寐。他支起身來,将那滾燙的茶水吹了一吹,小飲了一口,又專撿那些甜膩的點心往嘴裏扔了兩塊。旁邊一桌坐了三四個人,顯然是浪蕩子。彼此小聲嘀咕了一會,有一人端着茶壺走上前來。

何岫見有魚兒上勾,露出一副開心的樣子招呼幾位同坐,又叫了新茶,幾樣果子。

為首的小郎君樣貌不佳,衣着普通,卻神情倨傲。何岫一問方知,這位家有萬貫財,只是身未有功名,故而不能穿绫羅綢緞也不能結交貴人,所以才不甘不願的終日在這些粗鄙的坊間鬼混。再細問才知道竟然同那趙堅趙繼梧沾親帶故。何岫也報上名來,那叫趙登的纨绔少年眉毛一挑,“你這名字犯了咱們灘塗何仙師的忌啊。”

何岫兩眼灼灼,“當真?我才來這城裏,對這人物也有所耳聞,竟然真是有仙師不成?”

趙登露出鄙夷眼神,“那是當然,那仙師為我族叔煉丹,我有幸同他有過一面之緣。”何岫露出的表情,讓趙登很得意。他炫耀一般又說:“那當真是神仙姿容。”

何岫心裏說不出什麽滋味,只得适時露出豔慕的神情。旁邊幾位都是趙登的酒肉朋友,都不耐喝茶,只一味鬧着要出去吃酒。何岫眨巴眨巴眼睛,露出驚恐的表情,“才聽說城裏接二連三的死人,可不敢往那酒色嘈雜的地方去。”

“仙宮的燈籠都挂着呢,那個妖邪敢進來?”趙登不以為然的道。

何岫眨巴眨巴眼睛,摸索了一下自己手指,露出探究的表情。趙登有心賣弄自己消息靈通,說的自然是又詳細又生動。何岫根據他所講訴,并周圍那些狐朋狗友時不時的補充一兩句。得知,自從那日城門處城中發現死了幾個守備之後,城裏接二連三的有人失蹤有人性情大變。蓮華宮派了大量的弟子,抓了幾只地狼幻化成的人之後,這不斷死人的事情才銷聲匿跡了幾日。城中百姓驚魂未定的時候,突然夜裏開始出現睡死的人。

“這不,”趙登指着那一直拉奏不停的啞女道:“若不是她那做琴師的老子娘都死了,又豈輪到她來這茶樓裏賣藝?”

何岫看了一眼那啞女,卻見她将頭沉的越發的低。

“這小娘子原來是個唱曲的,自從老子娘都死了就再不能說一句話了。”

“原本倒是還有一副好嗓子,現在……”趙堅露出可惜的表情,“就算是弄回去也缺了點悅耳的樂子。總不能做那事的時候還拉胡琴吧?”

“哈哈哈”周圍發出了然又猥瑣的大笑。啞女充耳不聞,只鑽心拉着曲子。

何岫摸了摸鼻子,心裏稍安。既然有地狼一說,那想來蔣儀安犯混的可能性比較小。而後心中又是一驚,該不會蔣儀安早就被那食魂的惡鬼吃了吧?他有點坐不住了。

趙登等人以為何岫動了心思,一左一右将胳膊攬在何岫的肩頭細細的摸索,笑道:“你既然是初來乍到,哥哥們便做個東道。只是要你喝酒的時候,可不能推三阻四的攪興。”

居心不言而喻。

何岫眉眼彎彎,笑的毫無心機,“就依諸君的了。”

何岫無心同這幾個無知的凡人一般計較,只将幾個人弄暈了扔在茶樓的後巷裏。他翻身躍上房頂,抱臂俯瞰整個灘塗城。城中已經宵禁,寒風卷着沙塵,比白日裏憑空多了幾絲陰森。天上無星又無月,目光掃過被夜色籠罩的角角落落,每一處陰影都似隐藏着吃人的怪獸。何岫心裏莫名的焦躁。充斥着焦急擔憂還有因無力而憑空生出的幾分惆悵。

巷子裏慢慢的走過一個人,頭臉包裹的嚴實,背着一個破布包裹的物件,看身形是個女人。她走的步伐極慢,似是極累。身材纖細的似乎随時都有可能被風吹走。何岫眼看着她拖着腳步從自己腳底下走過去,慢慢的消失在巷口。這個時候,一個女人要去哪裏?終于好奇心占了上風,還是跟了上去,正看見她走進了巷子口左邊的一戶人家。何岫從牆頭躍上去,看着那女人進了屋子,将身後背着的東西随意放在門邊。又解下臉上包裹的圍巾,随意的扔在那包袱上。也不點燈,在房子裏摸索着來到破舊的案前,從懷裏掏出一把東西随手扔在上面。那一把東西中的一顆滴溜溜的在案上滾來滾去,最終停了下來。何岫看見那是一顆金豆子。

女人悉悉索索的将身上的衣裳一件一件解了。先是露出纖細的頸部,而後是白皙的肩頭,細膩的後背,而後她突然轉過身來,露出一雙戾氣橫生的眼睛,并一張普通無奇的臉。正是那個在茶樓裏拉胡琴的小娘子。何岫急忙一躲,一道陰氣從門裏打出來。若不是何岫躲的及時,早已經性命不保。

這女人才不是凡人。何岫一邊祭出珠劍同那啞女在巷子裏激鬥,一邊恍然大悟的想。一家子都死了,何以卻單單剩一個啞巴孤女?難怪她對那群浪蕩子的言語無動于衷。她不看自己,并不是羞澀,而是怕何岫認出她那雙精光四射不同于凡人的眼神。她走的極慢也不是因為身體瘦弱,而是因為……。何岫一再的發難。眼中恨意迸出。而是因為這身子并不是她的。

何岫雖然吊兒郎當的時候居多,卻也不是草包一個,堪堪和這個啞女打成平手。何岫知道雲翳定然在城中布了人手,他有心引幫手來,縱身一躍,想要跳到一個顯眼的位置上。那啞女豈能讓何岫得逞?咆哮一聲,原本清秀的臉瞬息變成了瞠目獠牙的模樣。啞女如同箭矢一般直直的朝着何岫攻來,帶來一股又腥臊又猛烈的氣息。何岫掩住口鼻,召喚回珠劍,躍上劍就要遁走。一側身的瞬間,看見那啞女屋子裏閃現出一張灰白色的臉來。

何岫先是一驚而後一喜,“七郎!”

蔣儀安背靠着牆壁,站在屋內,眼睛隐在黑暗中,面無表情的沖着何岫伸出手來。

啞女近在身後,何岫情急之下滾下珠劍,撒腿就往蔣儀安的方向跑。幾步跑到他面前,猛的抱住他的肩膀,在他蒼白的唇上用力親了一口,“可算是找着你了。”

蔣儀安面帶疑惑,一雙眼睛在何岫臉上逡巡流連。何岫在他僵直的臉上拍了一下,“傻了?”又見那啞女幾次試圖沖進來,索性将蔣儀安往自己肩膀上一扛,“先出去。”

蔣儀安抱住何岫的脖子,眼睛怔怔的盯着何岫的側臉,似是突然回過神一般,“岫郎?”

何岫喘着氣,說不出一句話來,只回了他一個匆忙的微笑。

“你跑哪裏去了?”

珠劍發出耀眼的光,纏着那啞女癡鬥。遠處傳來了飛劍擦過風中的聲音,何岫知道定然是雲翳布置在城中的弟子發現了端倪。那啞女被珠劍牽制着顧不得他這一邊。何岫心思稍安,喘着氣,将蔣儀安放下來用力擁在懷裏,“害的郎君我一頓好找。”

蔣儀安眼中稍稍露出熟悉的神采。何岫在他身上捏來捏去。蔣儀安除了憔悴一些而外別無他傷,一顆心落回肚子,“還好我今日從雲翳哪裏出來了,否則你就被那怪物吃了。”

蔣儀安一瞬不瞬的盯了何岫許久,何岫抱着他搖了搖,“吓傻了?”

蔣儀安突然一笑,露出甜蜜的酒窩,一雙眼睛似是被重新注入了水光一般神采熠熠,“我很高興。”他捧住何岫的臉,“岫郎,我很高興。”

何岫将人往自己懷裏一箍,用力拍了幾下,突然覺得有點詞窮。“沒事就好。”

蔣儀安将頭埋在他懷裏,“我找了你廿十五日,以為你再不會要我了……”

那廂啞女不敵珠劍,又見天上禦劍而來的蓮華宮小道士紛紛亮出了武器,使了一個花樣兒,逃之夭夭了。珠劍猶豫了一下,沒有追,在天上挽了一個劍花,沖着那一圈青衣人飛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是後來加的,其餘的劇情都往後挪了。日後這樣的修改可能會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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