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至此之後的相遇種種,雲翳不說,何岫也知曉了。

他沉默了半晌,問道:“這麽說‘七郎’其實不是七郎。”

雲翳搖頭,“當然不是。他這些年修為大漲,當初近你身側,就連雲瀾師兄都未發覺不妥。故而才會造成如此大錯。”

雲翳鄭重道:“還好你安然無事。只是,他一次不成,必然會再來。我教務繁忙,無暇顧你,故而将你送來鬼巷。”

雲翳帶着何岫往巷子深處走,邊走邊說道:“這桂巷從我派建立伊始就被就被今上賜予蓮華宮,百年來一直由我同師兄分別守護。”

“哦?”何岫笑着四下打量這層層密密的桂林,“這麽說?你跟道長從一開始便在給這老和尚守墓?”

雲翳瞪了他一眼,“各中原因不能對你道來,你若是執意如此認為也無妨。”

何岫不置可否。

“我拘于教務,師兄時常要往返廟堂,也只能偶爾過來照看一眼。”雲翳道:“恰師尊耽擱人間,故而,這些年這裏一直是師尊的暫居之處?”

“你師父?”何岫詫異。

“正是。”

“酆都大帝?”何岫驚訝。

雲翳點頭道:“我師兄弟二人俗世纏身,術業不精。唯有師尊能救你”

何岫打起了退堂鼓,“我不耐同這些大神打交道,你将我送給那蔣镛也好。我對他還算了解。”

二人正停在一處黃泥青瓦的屋子外。雲瀾迎門而出,溫和就如同這冬日的煦陽,“善哉善哉。”

“一切皆是定數。”

雲翳似是要握住何岫的手臂,又頹然落下,嘆息了一聲。那眼神似有千言萬語一般,何岫被雲翳的态度弄的一頭霧水,一肚子的疑惑。

不期,堂中傳來一個聲音,“啰嗦。”

雲瀾亦沖着何岫做了一個不可多言的手勢,他手下微微一動,三人已在屋內了。

進的門來,轉過屏風之後。迎面可見背後牆壁上挂着的一張巨大篇幅的畫卷,畫上似是仙境飄渺虛幻,幻境之中隐約可見一只白蓮亭亭玉立,栩栩如生。牆邊四周堆滿了書卷,只在南面靠窗處擺放了一張書案,案上堆滿了無數的卷宗。玉質的詩筒,翡翠的筆床,筆床上并排放着“千金求買市中無”的諸葛筆,澄泥硯,龍形的水盂,青釉筆洗,龍形的白玉鎮紙下壓着潔白的宣紙。

一只堪比紙白的手正手握“尖如錐利如刀”的筆在宣紙上奮筆疾書。

“無量觀”雲瀾雲翳沖着那長身玉立的背影施以叩拜大禮。

“禀告師尊,何岫帶到了。”

那背影莫名的熟悉。何岫忍不住好奇,偷偷的用眼光打量。不期被雲翳一拉,跌跪在地上。

那人手下不停,亦不回頭,只沉聲道:“不必拘禮。”

聲如琅嬛玉碎,莫名的熟悉,又确實忘記是在哪裏聽到過。何岫思慮之間,無知無覺的被雲瀾拉着在案邊坐下。

雲翳雲瀾同時鞠身在地,“請師尊體諒。”

“為師何時言而無信過?”

那人将手中筆一擲,慢慢的回過身來。望之不過弱冠之齡,眉秀額峣,鹄峙鸾停。眉眼唇鼻不過平平,然而五官是死的,人是活的,這些尋常的五官自那颦笑間自帶一股睥睨衆生的氣勢,非久居上位者不能有。

何岫大吃一驚,“執玉?”

何岫那一瞬心頭百種滋味,百般的心思,雷徹電嘯,山崩石裂都不濟這人給自己的震撼大。他扭臉怒視雲翳,雲翳目光坦蕩,倒是顯得何岫小肚雞腸。何岫苦笑了一聲,難怪當初這人說他同自己是雲泥之別,難怪雲翳說不合适。罷罷罷,自己當初僞裝成仙師,這真正的神仙卻裝了一個尋常人。針尖對了麥芒,半斤和上八兩,賊遇見了扒手,誰都別嫌棄誰。

陸珩似是看穿何岫的心思,慢慢扯出一絲笑意來,扭身繼續閱那些書卷,“你這人形妖魂的半妖,竟然能活過百歲。實屬你的造化啊。”

半妖不屬六界之中,大半的半妖都會胎死腹中。勉強出生于世的半妖有半人半獸,獸形人性,人形妖魂三種。

半人半獸的半妖有人首獸身,獸首人身,人形獸肢,獸形人肢,一半人形一半獸形等幾種。是半妖中最極端的一種。常常是一念成魔,一念成佛的。女娲伏羲大神便是半獸半人的典型。獸形人性的半妖最是可憐,心思玲珑卻妖力低微,終其一生只能以獸形存于世,無法修出人身。人形妖魂的半妖,以人類嬰兒的形态帶着妖力出生,常常會控制不住妖力暴體而亡。

何岫此時一星半點旁的都聽不見去了,滿腦子亂七八糟。初遇的陸珩,如今的陸珩;都沉浸在陸珩即将是師父,自己即将成為他徒弟;陸珩是老神仙,自己是小野鬼……的思想漩渦裏。當初那點旖旎的幻想,抓心撓肝的欲望,被雲泥之別的現狀擊的粉身碎骨。過了好半晌才似是而非的“嗯”了一聲。

雲翳俯身在地,恭謹的道:“若非當初師尊那一顆強體的金丹,家兄絕不會存于世。弟子感激不盡。”

“師尊仁慈。”雲瀾雲翳恭謹嚴肅的道:“弟子等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雲瀾再拜在地,“還請師尊看在弟子等服侍多年盡心盡力的情分上,替岫郎謀劃。”

陸珩擺了擺手,道:“他能單憑一縷妖魂到我眼前,這是他何岫的造化。我又豈能逆運而行?”

雲瀾雲翳彼此看了一眼,又齊齊看向何岫。何岫不明所以的回瞪。

雲翳将何岫的袖子一拉,低聲道:“還不謝恩?”

何岫望向陸珩,正同陸珩投來的視線對上。明明只是淡淡的一眼,何岫卻不知道為何覺得他那一眼頗具深意。

陸珩放下書卷直直的看着何岫,繼續道:“先莫要謝我。”

陸珩慢慢走過來,居高臨下的看着何岫的眼睛,“我卻是有一個條件。”

雲瀾雲翳彼此看了一眼,目光複雜的看向何岫。何岫心灰意冷,無動于衷的示意陸珩說來聽聽。

陸珩用波瀾不興的語調繼續道:“我不參與俗事。這一次應了他們的請,本也是因你我有緣。只是,”陸珩慢條斯理的在何岫對面坐下,“規矩不能改,他們二人也都是經過此一遭的。”

雲瀾似有所知,才要張開,卻被陸珩一個眼風壓住。只得頹然的重新伏倒在地,憂慮的看着何岫。

陸珩眼中精光四射的看着何岫,似是要看入他心中,“不會再有每年七月半的離魂之苦,也不必苦苦隐藏自己的身份。憑你天生攜帶的妖力,你将獲得比雲瀾雲翳更大的成就,只是,”他将手指輕輕點在何岫的額心,“待你功成那一日,你要供我驅使,做我的随侍。”

雲翳大驚,“師尊……。”

“四郎。”何岫打斷他。不以為然的沖着陸珩一笑,若風吹桃花,片紅紛紛,“執玉如此坦誠,岫又豈敢不應。”

他自出生便攜着巨大的妖力,卻肉身脆弱,為了防止爆體而亡。他絕大多數的妖力都被狐娘用各種方法年複一年的封印着。能使出的妖力微乎其微。就如同身懷巨寶的嬰兒,時刻都擔心被旁人害了性命。還要另承受每年七月半的離魂苦楚,即便借大善之家的福澤庇護也不過只是減輕稍許。跟這些比,再沒什麽更糟的事情了。

他賊心不死的盯着陸珩的臉,吃不到,能看看也好。

他揚起笑臉,“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陸珩聲音如琅嬛玉碎,語速緩慢,語氣間自帶一種穩定人心的力量。

何岫長舒了一口氣,不顧雲瀾雲翳僵硬的臉色,攤開雙腳,箕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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