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3)

我禮貌地對他說:“佩洛先生,很抱歉,我今天是專門來找公爵夫人的。”

他臉色鐵青地冷笑:“好啊,你們慢聊。”

我們臉對着臉,眼睛對着眼睛,他不肯放過我,我也毫不示弱。

堂娜夫人換了身衣服走了出來,靈巧地把佩洛拉開,挽着我的手臂請我入座。

“哎呀呀,最近是什麽風?先把弟弟刮來,再把哥哥吹來?”

“不管是什麽風,不都往您這吹?”

“薩維奇先生取笑了,我不過是一介女流。。。”

她眯起眼睛咯咯地笑,用精制的雕刻骨扇遮住半張臉,瞥了一眼佩洛,佩洛卻始終盯着我,她讪笑了兩聲說:“佩洛在我這裏可住得開心呢,如果薩維奇先生不反對的話,就讓他在這裏長住也無妨。”

我瞅了瞅佩洛,他似乎在等我的反應。

“長住。。。也不是不能,只是我有些事情想跟夫人單獨談談。”

堂娜立刻心領神會,知道我有些話不想讓佩洛聽,就把我引到她的書房裏去。

佩洛很不甘心,書房的鐵門還是把他隔在了我們之外。

“說吧薩維奇先生,您不是接佩洛回去的吧?他在我這裏要什麽有什麽,比你那個破屋子不知好多少倍。他現在怎麽也是個出名的鬥牛士了,報紙上怎麽稱呼他你知道嗎?黃金鬥牛士,他住的地方怎麽也該和身份相稱啊。”

“我知道,我今天正是為此事而來。過幾天我就要回意大利,還請夫人能代為照顧我弟弟,從老家來的時候我弟弟得罪了一些人,為了避免這些人找麻煩,我認為他留在您這兒最合适,起碼您能保證他的生命安全。”

“你要走了啊?”她掩飾不住地激動,幸虧有扇子遮掩,“您一個人回去嗎?還回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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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可說不準。不過我還有個妹妹卡門,希望能得到您的一并關照顧,假如我真不回來了,您高興了,讓他們有個栖息之地,您不高興了,就把他們打發回隆達,總之,只要保證他們的安全就好了,我将對您感激不盡。”

“那佩洛知道你要走嗎?”

“他還不知道。我這個弟弟一直跟在我身邊,對我的依賴心很強,如果告訴他了,我恐怕就走不了了,所以也希望夫人能為我保密。”

“這個當然。”

“還有。。。”我走近一步,輕輕扯下她的骨扇,認真地說:“您千萬不能傷害他,不論是身體還是心,我不想看到他變成另一個胡安。。。不怕告訴您我以前的身份,我是一個。。。黑手黨!”

不出我所料,聽到黑手黨三個字,她立刻提高了警惕,露出恐懼的表情,我得寸進尺地繼續恐吓她:“如果佩洛有什麽意外,我殺過很多人,當然也不在乎多殺一個!”

她緊張了起來,結結巴巴地解釋道:“我,我從沒碰過他一根汗毛,這小子對我從來不假顏色,我倒覺得奇怪了,哼。。。”

“不管您對他抱有什麽居心,我只想知道他能好好活着就夠了,您明白嗎?”

我逼視着她,利用我所有的壞名聲威脅一個女人,保護一個男人,絲毫不容拒絕。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還不行嗎?你盡管走,我會好好養着他。”

“嗯,還有,今天晚上請您準許他回家一次,我有些話要交待。”

“這個當然。”

我們出了書房時,佩洛正不安地在屋子裏踱來踱去,明明是焦躁的,一見我出來就立刻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雙手插着褲兜站在大門口斜睨着我。

“怎麽?這麽快就要走了膽小鬼?”這小家夥在跟我挑釁。

“佩洛,跟我出來,我有話對你說。”

無視他的僞裝就是拆穿僞裝,他默默地跟着我出來。

“有什麽話就快說,我不會跟你回去的。”

“呵”我想摸摸他的頭,他立刻躲開了,目光落到別處,我笑道:“佩洛,今天晚上回來吧,我有事要宣布。”

他雙眼馬上射出欣喜,嗫嚅着:“薩,薩維奇,你回心轉意了嗎?”

我笑而不答:“佩洛,回來你就知道了。”

我将要撒一個謊,一個足以毀掉一個人生命的謊,我沒想到它有這麽大的破壞力,如果我能預知,我絕對不會撒這個謊,我寧可把實情告訴他,也不會冒着失去他的危險,與他開這個玩笑。

我該死,真的該死。

死神代理人

從堂娜夫人府邸回來,我立刻着手編織我能夠摧毀一切的謊言,佩洛對我的信任,對我的依賴,對我的幻想,對我的愛。。。要斬斷這一切,不比抽絲剝繭容易。他跟着我不會有未來,有的,只有随時籠罩在頭頂的恐怖的死亡陰影,我就像一個死神的代理人,逐步逐步把他推向深淵,我們在一起時間越久,我就會給他帶來更多無窮無盡的災難,能讓這些災難遏制住的唯一辦法,就是我的離開,然後回到幫裏把下謀殺令的人幹掉,這樣,他就能永遠安全了。

我不要他記得我,不要他對我念念不忘,對一個已下定決心送死的人念念不忘沒有任何好處。

我不覺得自己犧牲有多大,我殺了無數的人,該償無數次命,如果這次被碎屍萬段可以拯救一個無辜的生命的話,我也算在臨死前作了一件好事,即使要下地獄,也能夠挺起胸膛接受上帝的懲罰。

我花錢雇用了一個街邊的妓女,帶着她逛商場,給她買了一件名貴的領口鑲有貂皮的時裝,領她去做了頭發,上了新的妝容,果然是人靠衣妝,落魄的街邊妓女被打扮一新,成了美麗高貴的小姐。

我還花了一下午時間教她會客的禮節,教她如何端正姿态走路,不要總是扭屁股,教她與人交談時要輕聲曼語而不能粗聲大氣,教她喝咖啡應該先放糖再攪拌,教她。。。呵呵,我恨不得能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有關淑女禮儀的知識全部教給她,好讓她能烏雞變鳳凰,從一個低等的妓女變成身為大記者薩維奇的準新娘。

我要有新娘了,我的新娘,沒有人規定一個殺手不能有自己的新娘,何況這個新娘只是臨時客串,我付給她金錢,她做我的搭檔,我們将在今夜合力上演一出劇目,題目就叫做《斬情記》。

當我帶着我的“新娘”姍姍來遲時,家裏早已有兩位觀衆等候了,一個是卡門,她預先知道我要帶一位神秘嘉賓到場,做了一桌子豐盛的晚餐,還有一個,就是我刻意叫回來的佩洛,他們圍坐在餐桌旁,等待他們最信賴的“薩維奇大哥”。

我推開門的一剎那,“新娘”很配合地緊緊挽住我的胳膊,小鳥依人般地依偎在我的肩頭,我的鼻腔裏鑽進了她身上的廉價香水,該死的,我竟忘記給她噴上正宗的法蘭西香水,希望這一點小小的纰露不會導致滿盤皆輸。

“大家晚上好啊,卡門也在,佩洛你也回家了?這太好了,我們一家團聚。”

我和新娘雙雙走入房間內,我裝出一副興奮異常的表情,故意提高講話的音量,故意和新娘連接得更緊密,好讓他們看出我對這位神秘來賓有多麽的重視。

我偷偷觀察他們的反應,自從我進門以來,卡門的眼睛幾乎沒眨一下,而佩洛,他一直狠狠盯着我身邊的女人,像要把她吃掉。

效果還不錯。

“薩維奇,這。。。就是你說的重要客人嗎?”

我點點頭,拍拍新娘挽在我腋下的小手笑着給他們介紹:

“這位。。。蘇珊娜小姐,是我在那次堂娜夫人舉辦的酒會上認識的,父親是個商人,我們。。。呵,我們一見鐘情。。。所以,今天我準備宣布一件事,希望你們能為我做個見證。”

佩洛從開始就把頭架在交叉拄在餐桌上的雙手之間,僅僅露出一雙眼睛,銳利地盯着我們看,聽我說到這裏,他慢慢向後靠去,擡起頭半眯起眼睛,從眼底一洩而出的鄙夷不屑讓我忍不住打冷戰:

“你想說什麽薩維奇?不管你要說什麽,你都要記住,對自己說的話負責。”

他冷冷的語調似乎在提醒我,又像在警告我。

笑話,殺一個人容易,說一句負責不負責的話還難嗎?

“我與蘇珊娜小姐相處一段時間,彼此深愛着對方,我向她的父親提過親,我們門登戶對,所以我決定,再過一周與她回意大利完婚,這就是我要宣布的。”

一時之間,空氣凍結般凝重,卡門垂下頭望着盤子裏的牛排,我盯着挂在對面牆壁上的一幅裸女油畫發呆,“新娘”則不知所措地隔幾秒望一下我,我們小心翼翼地,采取最保守的方式等待某一個人提出質疑,或者某一個人爆發打破這可怕的靜谧。

佩洛輕聲笑了起來,後來笑聲越來越大,再後來是捧腹,他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卡門和“新娘”都張大嘴看着他笑得氣喘籲籲大汗淋漓,我則保持着平靜,靜靜地望着他,等着他的傷痛過去。

我的心在疼。

佩洛用手背擦掉笑出的眼淚,他不笑了,他對我說:

“薩維奇,你在開玩笑,今天不是愚人節。”

我說:“佩洛,我沒有開玩笑,我對蘇珊娜是認真的,我打算娶她,和她生活一輩子,回去之後不會再回西班牙,你可以繼續作你的鬥牛士,卡門如果她願意可以繼續留在這裏,我相信你能照顧她,如果她想家了,我就送她回隆達,怎麽都好,我沒有騙你們。”

佩洛的臉色越來越白,看得出他在竭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因為他還無法接受我因為與另外一個他們素不相識的女人結婚而要永遠離開的事實,他需要質問,需要我的解釋。

“那我呢?你寧願逃回意大利也不顧我的生命安全了?那些人仍在追殺我!”

我無奈地苦笑:“佩洛,你想讓我放棄一切保護你一輩子嗎?我有我的人生,你沒有權利剝奪我選擇人生的自由。。。我說過遲早有一天會離開你,你早該獨立生活了,而不是依賴我。。。”

“辦不到!”隔着桌子,他突然起身一把抓住我的衣領,他憤怒地瞪着我,眼睛裏燃燒着兩把火,他看我的眼神就像在鬥牛場上面對公牛時一樣,我沒有反抗,如果他想發洩怨恨,我決不會還擊。

我們就這樣對峙着,桌上的碗碟乒乒乓乓碎了一地,最終他舉起的拳頭還是沒有落在我的臉上,而是慢慢放開了我:

“薩維奇。。。你一定要說真話,你愛這個女人嗎?”

他雙眼裏的火在漸漸熄滅,我不忍看他的臉,點點頭:“愛。”然後把頭別在一邊。

他又把臉轉向我身旁的新娘,顫抖着雙唇問出了他最後的問題:

“這位小姐,你能告訴我,你。。。也愛他嗎?”

“我愛啊,當然愛,不然怎麽會嫁給他,是吧親愛的?”

妓女的演技稍顯過火,她甚至不識相地在我臉上啄了一口,這個舉動惹得佩洛險些又要舉起拳頭,我适時地推離了她才不致她面臨危險。

“你愛他?那麽有多愛?”

“有多愛?這個。。。”答不上來,新娘用目光向我求救,佩洛卻窮追不舍:

“有多愛?。。。可以為他去死嗎?”我的心咯噔了一下,聽上去他好像在探問我與新娘的感情,實則他是在用另一種方式向我宣告:他願意為我去死。

“這個。。。要死啊,怪可怕的。。。”新娘繼續答非所問。

“是啊,要死的。”佩洛得意地笑了,雖然裏邊包含了太多的酸澀,在這個問題上,他依然是勝利者。他轉向我時情緒已經很平靜了:

“薩維奇,今天上午你到公爵夫人那裏去,也是進行臨行前的‘托孤’吧。把我托付給公爵夫人,你就完全沒了後顧之憂,甩掉了我這個尾巴,你就盡可以與你的小鳥雙宿雙飛,到意大利,到羅馬,到世界任何一個地方,你會忘記馬德裏還有個被你丢棄的人,你把他帶出了隆達,卻丢在了馬德裏。。。”

“佩洛!我對你,沒有任何義務,我只是碰巧救了你,碰巧作了好人,如今這好人,我不想做了,讓別人來做。”

我不能再待下去了,我不能再他面前哪怕說一句不負責任的話,此刻我才知道,殺一個人遠遠比說一句謊話要容易得多,如果這謊話是用來欺騙你最不想欺騙的人,那麽它産生的威力豈是一枚小小的子彈可比?

我拽着新娘的衣袖想要盡快出門,佩洛伸開雙臂攔在了我們面前:

“薩維奇,該走的不是你,而是我。。。”

他從沙發上拿起外套,認真地看了我一眼,那目光是留戀,卻是最後的告別,然後他默默轉身,向門口走去。

“薩維奇,被剝奪自由的不是你。。。我恨你!”

他拉開門,飛快地跑了出去,我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頹然地癱倒在沙發裏。

卡門輕輕走過來蹲在我的腿邊,憐惜地摩挲着我的臉龐,試圖給我一些安慰。

“你這又是何苦?恐怕只有他看不出,你是在演戲了。”

“被你看穿了?

“哎,薩維奇,高貴的小姐又怎麽會用那種廉價的香水?”果然是香水,我自嘲,只有女人才會留意女人的香味吧。

“還算成功是嗎?”

“嗯,很成功,他的心徹底被你攪碎了,不過薩維奇你考慮過後果嗎?我太了解佩洛了,他說可以為你去死,他就一定會去死,到時候你該怎麽辦呢?”

“我。。。”我的心被毒蛇齧咬着,我甚至可以聞到從佩洛身上散發的血腥味,我只有一遍遍地告訴自己這不會成為現實,他不過是說說而已,可是我越這樣想,那個可怕的預感就越來越強烈,強烈到我覺得自己根本無法掌控。

“薩維奇,我不知道你為什麽要編這個謊言,但我知道,這個謊言并不高明,與其欺騙他,還不如直接告訴他實情。”

“卡門,我沒辦法了,在離開之前,我不想他在對我有任何眷念,所以才想出這個馊主意,我知道我不是個高明的說謊家。”

“薩維奇,你不是記者,對嗎?”

我驚訝于卡門的敏銳和聰明,關于我的真實身份,說不定她早就洞悉不戳破罷了。

我點點頭。

“那那些人為什麽要追殺佩洛?”

“這個我也不清楚。”

我确實不清楚,殺手只管追求殺人的結果,從來不該報有對起因的好奇。

她不再說話了,嘆了口氣緩緩站起身說:

“薩維奇,送我回隆達吧,我實在不忍看下去了。。。你們的悲劇。”

最後的謊言

我以為事情就這麽結束了,我讓佩洛對我不再抱有希望,讓他恨我,我所要做的,就是等待奔赴羅馬的那一刻到來,我深深刺傷另一個人的心,賭上我的性命,只為了他能夠在他所熱愛的土地上,繼續呼吸清新的空氣,繼續從事熱衷的鬥牛事業,繼續綻放他陽光般的迷人笑容,甚至能有一天,他會愛上一個美好的姑娘,與她結婚,生子,在幸福中終老一生。

這些都是我所希望的。

我一直以為自己是一個行屍走肉,不會像血肉之軀那樣對未來抱有任何美好的幻想,可是現在,我十分清楚我也會有希望,這希望是這個人賦予我的,他已經成為了我心中的太陽門,我看不見它,卻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能感受到它正一點點為我而打開,即使我死了,它也會毫不吝啬地把所有的陽光投射在我身上,讓我在溫暖中安詳地長眠,讓我的軀體不再靠酒精燃燒解凍。

這些,他都不會知道,他以為我的願望就是他的成功,他永遠不會知道,我只是期盼着,他能好好地活着。

我在房間裏度過了最難熬的三天,這三天裏我只吃水和面包,每天我都要絞盡腦汁地冥思苦想,回到幫裏之後我該如何對付老K,我該怎樣進行周密的部署,在其他人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悄悄把他幹掉,他死了,幫裏自然一片混亂,權利争奪還來不及,還有誰會想起遠在西班牙還有一個微不足道的鬥牛小子要解決?

可是他們為什麽要殺佩洛呢?我百思不得其解,要想保護佩洛,必須先弄清楚佩洛要死的原因,只有這樣才更有十足的把握。

我暗中和喬治聯絡,希望他能幫助我找到線索。

三天過後,堂娜夫人卻親自找上門來了。

她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一進門就劈頭蓋臉地質問我,佩洛那天回家後我對他說了什麽。

我禮貌地請她上坐,為她泡了一杯玫瑰紅茶,馥郁的茶香讓她的情緒稍稍得到緩和,我這才有空間思考佩洛是否是出事了。

“夫人,我只是請他回家吃頓晚飯,告訴他我要回意大利,并且可能不會再回來。”

她重重地摔下茶杯,有幾滴茶水灑在桌面上,看來她真是急了,否則以她的身份修養,不該有如此失禮的舉動。

“薩維奇先生,你的弟弟一回到我家裏就開始摔東西,不但摔壞了我好幾件古董,還沖我大發脾氣,問我為什麽要答應你收留他。”

我抱歉地笑笑,沒想到佩洛把所有的怒火都積攢到公爵夫人那裏,用名貴的古董發洩這些怨氣。

“您還不是好心腸嗎?”

“是啊,我是這麽說啊,我說我是看你人生地不熟,哥哥不在身邊沒人照顧,所以才好心收留你的,你猜他說什麽?”

“什麽?”

“他說,誰肯要你施舍的好心?如果不是你的好心,薩維奇才不會另結新歡抛下我。你說,他這不是無理取鬧嗎?”

她氣鼓鼓地扇着鼓扇,白皙的額頭一角有一條青筋很明顯地突起,可是與她的壞心情相比,我更關心佩洛的現狀。

“那他現在怎樣了?”

“怎樣了?他砸完了東西發完了脾氣就把自己關進房間不肯出來,整整兩天,不吃不喝,任何人叫門都不開,我怕他餓死渴死在我家裏,這叫我怎麽見人?第三天早上就找人撬他的門,結果沒等撬開,他就自己跑出來了,胡子拉碴的,身上就穿了一件單衣,赤着腳跑了出去,攔都攔不住,哼,這小子餓了兩天力氣還不小,像頭小公牛,我怕他出意外就派人開車跟着他,結果可好,哼,你猜他去了哪裏?他跑到了最近的一個鬥牛豢養場,在牛欄裏跟一群鬥牛較勁,那鬥牛是好惹的嗎?平時在賽場上放一頭都需要五六個人的保護,而且那是有準備的,可他呢?一個人紮到牛堆裏亂攪和,那些牛能不紅眼?結果,結果。。。”

“結果怎麽了?佩洛怎麽了?”

我焦急得幾乎要沖上去抓住她的手,佩洛能有這樣的反應在我意料之中,可是赤手空拳跑去和一堆畜牲鬥,這不等于自殺嗎?

“他被牛頂傷了,現在躺在醫院裏,還好我派人跟着,否則他不死也要殘疾了。薩維奇先生,我不是什麽慈善家,我要的是健健康康的鬥牛士,可不想要他這種精神不正常的人,我的臉遲早要被他丢光的。。。”

我已經聽不清她後面絮絮叨叨說什麽,腦子中只有一個念頭:我要去見他,親自确定他平安無事。

“堂娜夫人,能帶我去看看他嗎?”

她依然不甘心,非要刨根問底:“您到底怎麽刺激他了,他突然變得像只瘋狗?”

“沒什麽,我只是讓他見了一個人。。。我的未婚妻。”

我自責地低下頭,堂娜則吃驚不已。

我們到了醫院,我順利見到了佩洛。

他的腹部被厚厚的紗布包裹着,安靜地躺在病床上,他在睡覺,眉頭卻皺得很深,在夢中他還在恨我嗎?

“佩洛。。。”我抓起他的手,輕輕呼喚他的名字。

“薩維奇先生,您和您的弟弟好好敘舊吧。”

我回頭看了一眼堂娜,她目光少許流露出鄙夷,在她眼裏,一定以為佩洛有強烈的戀兄情結,而我則為了甩開弟弟無恥地利用了她。

佩洛緩緩睜開了眼睛,認清楚是我後,毫不猶豫地把頭轉過去:

“你來幹什麽?”

本來我心中藏着一大堆溫情體貼的詞句:你疼嗎?你傷到了哪裏?你怎麽這麽魯莽?你不顧自己的安危也要想想,如果你有了什麽意外,我會多麽傷心?。。。

可是如果我把這些一股腦地倒出來,之前所作的努力,精心設計的騙局全部都會落空,亡命天涯也好,雙雙死于槍下也好,我再也離不開他,我放在他身上的全部希望都将落空,他的安全,他的幸福,都會被毀于一旦,而我就是那個罪魁禍首。

所以,我決定狠下心腸。

我不顧他的傷勢把他從病床上狠狠扯到面前,任憑他疼痛得頭冒冷汗,逼視着他的眼睛,對他嚴厲地斥責:

“你以為這樣就能留住我?太高估自己了吧,你不是我的弟弟,我也不是你的哥哥,我們無親無故,在我的心裏你沒有任何地位可言,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幹擾了我的生活,本來我可以不用流落異鄉,可是為了你我必須要住在狗窩一樣的房間,每頓都吃硬邦邦的牛排,不讓我喝酒,不讓我搞女人,你以為你是誰?告訴你我早受夠了,你就像一團臭泥巴粘住我不放,我巴不得早點甩掉你,如果你識相的話就別再搞什麽花樣,想去死就滾遠一點,別讓我看到你的那副德行,死就死得幹淨些!”

他已經淚流滿面了,直到我重重把他摔回床上,他依然在那裏直挺挺地抽泣,紗布下舊的傷口被撕裂了,鮮血重新滲出,可我知道他不是因為這個傷口而疼痛哭泣,而是因為在他的心上,我捅了一個大窟窿。

皮耶羅,你千萬要堅持下去,讓他徹底對你失去希望吧。

我用手指着他的頭,進行最後的總結陳詞:

“佩洛?拉爾加蒂霍,薩維奇這個人從此與你再無瓜葛,你是死是活,都将與我無關。”

我勉強拖起灌了鉛的雙腿,艱難地向病房門口挪去,只有幾步之遙,卻有如此的漫長。

“你為什麽來看我?這不證明你仍在乎我?”

我靠在門上,用力地呼吸,用力地回答他:

“這是我施舍給你的最後的憐憫。”

好半天,他悄無聲息,我忍不住回頭再次看向他,他已經不哭了,卻像一個瀕死的人,眼神空洞,四肢癱軟,絕望充滿了全身,他忽然沖我詭異地笑了一下說:

“薩維奇,我說過,我會實現你的願望,我絕不食言。。。再見,祝你新婚快樂!”

我不忍看他,在眼淚湧出的一剎那,我轉過頭去,狠心地沖出了病房。

我沖到醫療室對一個護士說:“護士小姐,302室的病人傷口裂開了,能為他重新包紮嗎?”

這是我最後一件能為他做的事了。

馬德裏悲歌

我沒有再到醫院去,我打算用自己換他的生,只要知道他還活着,就夠了。

我拜托卡門每天到醫院照顧佩洛。堂娜夫人是靠不住的,她喜歡的是生龍活虎的金色鬥牛士,而氣息奄奄的如同病貓一樣的佩洛,只能孤零零地在病床上等待重返賽場的一天。

每天從醫院裏回來,卡門都會為我帶來佩洛的消息。

他吃東西了,他四肢能活動了,他可以下床了,他不再賭氣肯配合醫生治療了,他的病好得很快,他甚至願意和卡門開玩笑:

“等我拿到西班牙第一的名次,我要和你在太陽廣場跳一只鬥牛舞,讓全西班牙的人知道,我是最棒的鬥牛士。”

“哈哈,那我一定要訂做一身金色的大擺裙,這樣才配得上最棒的鬥牛士。”

“那一天馬上就會到來,卡門,你等着瞧。”

“讓薩維奇也為我們鼓掌!”

每當卡門提到我的名字,佩洛立刻就緊閉雙唇,擺出一副掃興的面孔,或者轉移話題,或者幹脆不再繼續交談下去。

“薩維奇,他都不願提起你的名字。”

卡門嘟着嘴,一只手托着腮,一只手五指交替地在桌面上輕輕敲擊。

“這樣怎麽行?你們反目成仇了。”

我笑着摸摸為我打抱不平的卡門的柔軟的頭發,安慰她道:

“這正是我想要的,他不再需要我了,我可以放心離開。”

卡門負氣地叉起腰:

“我不懂薩維奇,你為什麽一定要回意大利?我們這樣生活下去不好嗎?”

“我有要事在身,一定要回去。”

“那也可以回來啊。”

“我不知還有命回來麽。。。”

“你去找那些要殺佩洛的人對嗎?一定是!”

我為這個姑娘的聰慧而慶幸,與佩洛相比,她似乎更了解我的思想。

“呵呵,什麽都瞞不過你,如果那些人不解決,大家就會朝不保夕。”

卡門從鼻子裏重重呼出一口長氣,大叫着:

“薩維奇,如果佩洛知道這些,他會為自己的行為後悔得去自殺!”

我搖搖頭,依然面帶微笑,他不會知道,永遠不會知道。

“卡門,如果我回不來,你最好把佩洛帶回隆達,堂娜夫人并不可靠,我擔心,佩洛留在她身邊不會有好結果。”

“嗯,我會盡力的薩維奇。不過佩洛恢複得還真快呢,不但生理,還有心理。。。他明天就能出院了,而且決定參加下周的全國鬥牛總決賽。”

“他還是個孩子,意氣用事罷了,也許他想通了,對我的感覺不過是暫時的依賴,慢慢地适應就好了。”

“你也是嗎?”

我無語,伸出舌頭舔了舔幹裂的嘴唇,好久沒喝酒了,在酒櫃裏,還有我存放的最後兩瓶法國白蘭地。

“要喝點兒嗎?”

“不要,你也別喝了,對腸胃損傷很大。”

“最後兩瓶,我不想浪費。”

我從酒架上抽出酒杯,起開其中一瓶斟滿。

卡門對我的臭毛病已經無可奈何,她嘆着氣說道:

“佩洛邀請我去觀看他的比賽。。。”

“唔。。。”我端起酒杯,細細地飲着,幹裂的嘴唇滲入了美酒的芳香,混合進血液,周身的細胞立刻活躍起來。還是酒好,它能讓人忘掉一切。

“美味可口。”我揚起酒杯,以掩飾依然關心那場鬥牛大賽的意圖。

“他也邀請了你,讓我和你一起去。”

“是嗎,但那天我要上飛機。”

“比賽在中午,你離開前還來得及看完。不過,如果你不想去,他說也不必勉強。”

我略一沉吟,既然不耽誤離開,最後看他一眼也好,鬥牛場上,那個毫不畏懼和公牛對峙的男孩,目光異常冷峻的鬥牛手,始終深深印刻在我腦中。

再看他一眼,我會更有勇氣幹下去。

“不,我要去。”

“真的?”卡門歡欣雀躍,看來她本不抱任何希望。

“最後為他加油。”

我告訴自己,如果這是他的希望。

鬥牛總決賽的日子很快到來了。

卡門果然穿上了新訂制的金色禮服,像個公主,我則攜帶着收拾好的行李與她一起乘車趕往鬥牛場。

“我預定了最好的位置!”

在人聲鼎沸的鬥牛場,卡門一邊拉着我在座位的縫隙間穿行,一邊回頭對我說:

“在看臺的最前面!正對賽場!佩洛也能看到我們!”

我點點頭,提着箱子在歡呼雀躍的人群裏往最好的位置走去。

我們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安頓下來。果然是最佳角度,能夠看清場地的一切活動,甚至連被大幅廣告牌遮掩的牛欄後的公牛們,它們刨蹄噴氣,等待一展雄風的氣場都撲面而來。

更別提穿着各色絢麗彩裝,等待一試身手的鬥牛手們,老練的,希望借此蟬聯桂冠,新晉的,不會放棄此次揚眉吐氣的好機會。

所有鬥牛士都蓄勢待發,我甚至可以在腦中幻想出佩洛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的樣子。

這是他們的天地,這是熱情奔放的西班牙。

安利奎,艾米利奧,何塞。。。所有紅牌的西班牙鬥牛手都彙聚于此。

在會場不同的角落,坐着屬于他們的不同的狂熱擁護者,他們打扮鮮豔,亢奮地齊聲呼喚着心目中英雄的名字。

“何塞!何塞!”

“艾米利奧!艾米利奧!”

。。。。。。

“佩洛!佩洛!”

在我身旁的一群人裏,有不少人為佩洛加油,但絕大多數都是女士,而且穿戴光鮮,是啊,這麽好的觀看位置票價一定不菲,早被有錢人壟斷了。

不過在這種場合下,聽到佩洛的名字從擁戴者的嘴裏發出,讓我不自覺地心生自豪,我可愛的小家夥,我犧牲性命也要保護的人,原來被這麽多陌生的人熱愛着。被感染了這種情緒,我差點也和他們一起呼喊佩洛的名字。

佩洛,你聽到了嗎?我在大聲呼喊你的名字,在心底裏。

卡門卻毫不在乎,她撐起手掌,不顧後面觀衆抗議,站在座位上大喊大叫:

“佩洛!佩洛!。。。”

鬥牛場上,不僅是鬥牛士,每個人都需要釋放激情。

我們都無心觀看其他鬥牛士的精彩表演,是鬥牛士倒下,還是雄牛們到下,即使他們的表演多麽美妙絕倫,都與我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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