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2)

的自由。你覺得那位太太是個好人,你就和她交往,這沒什麽關系,我不會阻撓你。”

他閉上了嘴巴,笑容一下子從臉上消失了,顯然我的讓步并不是他願意看到的。沒有讓他的試探得逞,我安心地走到飯桌前,和卡門一起享受牛肉的美味。

“佩洛,一起來吃!”

卡門熱情地招呼,佩洛卻無動于衷,賭氣地鑽進被子裏。

“沒胃口!”

“随他去吧卡門,他餓了自然會起來吃的。”

卡門點點頭,狼吞虎咽地嚼起了面包。

我看了看埋頭大睡得佩洛,覺得填飽肚子之後,有必要摸清一下那位太太的底細。

佩洛傷好了後,我們搬了家。出了上次的事後,原來的地方已經不安全了。

我找了一個遠離市中心的地方,原來的房東太太介紹的,很久沒人居住的房子,房子很大,而且這裏環境很好,綠樹成蔭,二裏地外還有一個不大的人工湖,是個可以長期居住的地方。

不過搬來之後沒過幾天,就有不速之客登門拜訪了。

堂娜夫人,富貴雍容,風韻猶存的年輕寡婦,她不知用了什麽方法,能找到這裏來。

“我要找佩洛。”

她一進門就直截了當說明來意。

“呃,哈哈,夫人,佩洛正好不在出門了,我是他的哥哥,有什麽話對我說也不妨。”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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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傲慢地上下打量我,不信任地搖搖頭:

“佩洛也有個外國的哥哥?您是意大利人吧?”

“夫人您真厲害”我托着她的手臂,以配合她優雅的步伐,請她上坐,“我确實是意大利人,不過誰規定西班牙人不能有意大利的哥哥呢?”

“哼,您更是厲害呀!請教貴姓?”

“叫我薩維奇好了。”

“薩維奇先生,我想見您的弟弟,他去了哪裏?”

“他和妹妹去湖邊打水了。。。我們可是窮人,比不了您,衣服都要自己動手洗的,如果您有耐心,可以在這裏看着我們做家務。”

她顯然坐不住了,朝門口張望了一下:“我今天來是正式邀請您的弟弟參加我的宴會,既然他不在,就請您代為轉告吧,地址和日期我都寫在這張邀請函上了,希望他能準時參加。”

“呃?只有他嗎?您不連我這個哥哥也一并邀請?”

“我邀請的都是出色的鬥牛士。”

“哈哈夫人,我可不是什麽鬥牛士,我甚至極度厭惡這種愚蠢的游戲。。。”

她瞪大眼睛盯着我,就像看到了怪物,也難怪,對于如此令國人驕傲自豪的運動,竟然有人讨厭還說它愚蠢,作為狂熱的崇拜者,她當然會覺得受到了侮辱。

“那您就沒有必要來了。”

“不,恰恰相反夫人,我弟弟有幸被您邀請,這是他作為一個鬥牛士無上的光榮,雖然他的哥哥不喜歡,但是弟弟的榮譽他還是很樂意維護的,不但要維護榮譽。。。”我湊近了她低聲說道:“還要保護他的人身安全。佩洛沒見過世面,他還以為只有在鬥牛場上面對公牛時才是最危險的,這世上還有比公牛更危險的動物,那就是。。。女人!”

被我一番露骨的搶白,她白皙的臉部立刻漲得通紅,看來我點中了她的要害。

“哼,你願意來,我恭候大駕。”她站了起來,扔下請柬。

“那我就卻之不恭啦!”

我深深向她鞠了一個禮,目送她搖曳着快速走出門,帽子裙子披肩項鏈珠寶,她就像一棵會行走的菟絲。

這個女人不會善罷甘休的。

這是個傲慢的女人,同時也是個強勢的女人,雖然佩洛和她在一起不見得有什麽好結果,但我隐隐覺得,起碼可以利用她的地位暫時保護佩洛的安全。

然後我回到羅馬,把一切都了結。

也許這是最好的方法了,既然我不想殺他,那麽總要想辦法安置他。

浮華

佩洛和卡門回來後,我把堂娜夫人來訪并邀請他去公爵府赴宴的事說了一遍,卡門很開心,因為她還從來沒有去過貴族的府第參觀過。佩洛卻有些猶豫不決,我奇怪地問他:

“你不是很期待着這個宴會嗎?我記得你說過,一定要去參加的,怎麽現在又猶豫了?”

他放下和卡門一起打來的四桶水,從卧室裏抱出一大摞衣服,然後把衣服泡在水桶裏,坐在椅子上用毛巾擦幹淋在身上的水。

“可是。。。我只和她見過一面,何況,我從來沒見識過那種場合,我會很不習慣。”

“不是你說的嗎,那位夫人是個好人,至于習慣,總要從不習慣開始,沒見識過那種場合也正好去見識見識。”

“要我一個人去,我不去。”

“為什麽?”

“我怕。。。怕回來就再見不到你了。。。”

我的心輕輕顫抖了一下,原來他是擔心這個,擔心我會不辭而別。

“怎麽會。。。”我走到他面前從他手裏拿過毛巾,一點點為他擦拭額頭上的汗珠,“如果我想離開你們,不會等到現在。”

“不,薩維奇!”他用力攥住我的手,“我總有一個預感,這種感覺從我們逃離隆達開始就沒消失過,我覺得總有一天你會扔下我,讓我自生自滅。。。你根本就不屬于這裏,你留在我們身邊根本就不是自願的。。。”

“佩洛,人總要獨立的。”我把手從他的手裏抽出來,替他整理好衣衫,“我不能一輩子守着你,而你也不會一輩子需要我,我離開你的時候,就是你不再需要我的時候,這個日子遲早會到來。”

“薩維奇。。。”我似乎看到了閃爍在他眼裏的淚光,這個天真的孩子,以為完全靠別人就能無憂無慮的生活下去,有哪個人是完全為另一個人活着的呢?

“好了佩洛,我答應你,這次我會陪你去赴宴,但是以後你要學會依靠自己,自己決定自己要做的事。”

“薩維奇。。。”

我不再凝視他的雙眼,這樣只會讓他産生我會永遠在他身邊的錯覺。此時的他,還沒有獨立面對生活的勇氣,我必須狠下心腸,讓他自己去應付各種錯綜複雜的關系,包括那位堂娜夫人,他該怎樣應付她,怎樣在名利場上與美色、名譽和財富周旋,都不是我能力所能及了的。所以我決定,這次宴會是個磨練他的絕好機會,把他推到刺眼的水晶燈下,萬衆矚目的中央,我則躲在牆角等待他快些習慣這樣的環境。

往一眼清泉中注入一股黑臭的墨汁,這絕對是一個馊主意,可這是我脫身的唯一機會了。

赴宴的日子終于到來了,在卡門的悉心準備下,我和佩洛都煥然一新。

黑色的宮廷簡式禮服,黑色的披風,配上佩洛棕黑色的卷發,他就像一個真正的王子殿下,忐忑不安地等待出席他的第一次盛大晚宴。

而我,卡門讓我更像一個紳士,我不是貴族,也不是名紳,更不是名流,我甚至都不是一個好人,而是一個從異國他鄉跑到別人土地上實施犯罪的黑手黨,換了一身行頭就搖身一變成了被貴族邀請赴宴的可恥的家夥,無論卡門怎麽大加贊賞,佩洛美麗的眼睛怎樣含情脈脈地對我目不轉睛,我都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态度,靜靜地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支着下巴微笑地看着兩個年輕人興奮地高談闊論,緊張地滿屋尋找他們的小物件,卡倫在找她帽子上的一朵粉紅色絹花,佩洛則找可以揣進口袋的小本子,為了能夠一一記下那些有名鬥牛士們的姓名和聯系方式。

等到一切停當了,堂娜夫人派來接人的車子也到了,我們鑽進了寬敞的老爺車裏,一邊欣賞窗外的街道美景,一邊為即将到來的名流聚集的盛宴而充滿期待,當然,我告誡自己,還必須時刻保持冷靜的頭腦以應對随時發生的不測。

堂娜夫人的府邸并不在馬德裏的市中心,而是設在郊區,從我們所在的郊區到另一個郊區,路上花費了不少時間,差不多快兩個鐘頭,所以到達的時候,我們都有點恹恹欲睡,但是下了車後,眼前的景象又讓睡意頓消。

這是一所很大的三層莊園,高聳的鐵門向我們敞開,一條平整的石板路直通城堡的門口,四周是茂密的樹林和花園,沿途可見古樸的石凳,或華麗精致的雕塑,有些雕塑還有慶泉噴湧而出,城堡裏燈火通明,隐隐可聽人聲傳來,宴會已經迫不及待地開始了吧。

被侍從引入後,我們才發現,這裏沒有一個熟人,當然這也是意料之中的,除了堂娜夫人,在馬德裏我們只熟那個悉熱情的酒館老板和刻薄的房東太太,若不是佩洛去了鬥牛場,又怎麽會被名媛青睐?

“薩維奇,這裏真大真美!”卡門忍不住小聲在我耳旁低語,我點點頭,“是啊,這就是上流社會。”

這樣的場面我不是沒見過,我還曾經在法國一個商界名流聚會上暗殺了一名財團老板,那次的場面絕不亞于今天。

我瞅瞅身邊的佩洛,他卻反常沒有表現出一貫的積極,緊緊抿着嘴睜大眼睛,炫目奪目的輝煌燈火在他的雙眼中快速地流動着異彩,他的眼睛就像,就像兩個萬花筒,一下子被這種表面的奢華給迷住了。

“佩洛,你覺得呢?”卡門興奮地問他。

“唔,嗯,是很不錯。”

我仔細地觀察他,看來他對此早就心存向往。

“我們該盡快找到堂娜夫人,否則我們寸步難行。”

盡管持有請柬,但是作為異鄉人,我們三個還是被一些很不舒服的窺視目光所包圍,只有堂娜夫人這個中間人立刻出現,我們才能擺脫這種窘境。

“我想見見堂娜夫人,請告訴她佩洛來訪。”

佩洛有些拘謹地向一個管事的管家模樣的老男人打聽主人的下落,他的不自信和緊張讓這個老男人對我們産生了疑心,他的目光裏顯然寫滿鄙夷。

我立刻接過了話頭沉穩地對他說:“先生,我們可是夫人親自特別請來的,如果我們把您怠慢的遭遇将給她聽,您猜她會怎麽樣?”

我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他再不敢耽擱,穿過人群向某個我們未知的地方走去。

我們開始等待那位夫人的到來,這段時間佩洛更是顯得手足無措,他一會兒在人群裏張望,臉上會突然露出笑容,悄悄對我說:“天哪薩維奇,你猜那是誰?”

我看了看,表示不知道。

他一副無奈的樣子,“那是去年西班牙國家鬥牛大賽的亞軍安利奎先生,他可是用了很短的時間就鬥垮了一頭最強壯的公牛。。。還有那個,穿墨綠色禮服的那個,是艾米利奧,他可是近幾年來累計得勝場次最多的鬥牛手。天哪,我以為只能在報紙上看到他們,沒想到親眼看到本人啦。”

對于這些人,我毫無印象,我根本不關心他們的名字,他們是冠軍還是亞軍,和平常的屠夫一樣,他們也不過是一些合法的屠牛者,只不過他們可以獲得更尊崇的地位還更多的金錢罷了。

只有佩洛很關心這個,可以理解,因為他也是他們中的一員。

等了很久,我和佩洛一人喝了一杯地道的法國紅酒,卡門吃了一塊草莓蛋糕,堂娜夫人終于慢吞吞的現身了,陪在她身邊的還有一位優雅而風度翩翩的男士,佩洛一眼就認出了,他是紅牌鬥牛手何塞,這次的鬥牛大賽他也參加了,而且預賽總排名第一。

何塞攬着堂娜夫人的腰際,親昵地與她耳語,兩人的關系顯然很不一般。

“晚上好,堂娜夫人。”佩洛和卡門都畢恭畢敬地向她行禮表示致敬。

我也象征性地摘掉了禮帽,點頭微笑以示禮節。

她看也沒看我一眼,把佩洛拉到身邊對何塞說:

“何塞,這位你該有印象吧,和你一起參加鬥牛大賽的,名字叫佩洛,是個很有前途的新人呦,以後你還要多關照他。”

何塞眯起本就不大卻敏銳得如同狼一般的灰色眼睛稍稍打量了一下佩洛,立刻笑開了:“金色少年鬥士,我當然有印象了,技術不錯嘛。。。至于關照,夫人關照的,何塞自當不遺餘力。”

佩洛馬上欣喜起來,和他滔滔不絕讨論起鬥牛大賽的情況來了。

誰老辣,誰稚嫩,一眼就了了。

單單一個堂娜夫人佩洛就已經不是對手了,偏偏又多了一頭狼。

我掃了一眼滿面春風的堂娜,她領口有一顆扣子脫落不知所蹤,微微敞開的蕾絲領口裏,若隐若現一塊紅色的指甲大小的印記,我立刻意識到,這是那位何塞先生在美人粉嫩脖子上留下的痕跡。想必兩個人方才就是在某個房間愛欲糾纏才姍姍來遲,看來這位死了丈夫的貴夫人并不缺乏生活的樂趣,像何塞這種鬥牛士,說不定還為數衆多。

她又為什麽看中佩洛?他既沒有名也沒有利。呃,對了,他雖然無名無利,但他有青春,有年輕的身體,有年輕的心,有純真的熱情,這些都是這些老鬥牛士們曾經擁有,如今被盛名所累而逐漸喪失的東西,堂娜正是看中了佩洛這點。

佩洛是一名優秀的鬥牛士,名聲地位?她想給他,他就會有。

我有些舉棋不定了,不知道把佩洛交在這樣一個女人手上是對是錯,在我眼裏他還是一個孩子,與丢了性命相比,沾染了世俗,成了有錢人的玩具,他更願意要哪個?

我默默地看着興奮地臉孔發紅的佩洛,此時可以肯定的是,他是向往過這種光芒四射的生活的,這是每個貧窮的年輕人都渴望的生活。

我也是頭狼,待在我身邊絕對不比待在堂娜身邊安全多少,起碼她不會要他的命,可我,卻随時随地都可能殺害他——我曾經用罪惡的槍口對準他的心髒。

所以,佩洛,還是請原諒我擅自作主為你選擇了人生吧,對于你來說,我不過是一個莫名其妙闖入你生活的無恥之徒,我本該盡快結束你的生命,就因為我莫名其妙的對殺人感到的厭倦,才讓你活了下來。

你該恨我。

我寧可你恨我,也不要你愛我。

宴會上的不速之客

我端着酒杯悄悄退到宴會大廳的一角,冷冷地在暗中觀察着他們。

佩洛在堂娜夫人的引薦下認識了不少出名的鬥牛士以及鬥牛士經紀人,他們都表示,願意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提攜新人。

佩洛神采飛揚,侃侃而談,講到起勁處,手臂忍不住向空中一揮,堂娜夫人保持一貫的貴族式禮節,而佩洛周圍的那些所謂著名鬥牛士,臉上挂着微笑,看似耐心傾聽,實則隐藏不屑,在互相對視時,眼底嘴角勾末之間早就洩漏無疑。

佩洛是真誠的向他的崇拜者傾訴對鬥牛的熱愛,而那些人,或許也曾保有他這樣的真誠,但如今,看着後一輩前赴後繼的熱情不熄,他們是感動呢,還是麻木呢?

卡門則被一些俊俏的貴族青年包圍着。

若論姿色,卡門絕不輸給在場的任何一位貴族少女,如果說那些貴族少女是溫室裏養成的玫瑰,卡門就是沙漠裏怒放的一朵薔薇,對于同樣是溫室裏培育的貴族青年們來說,溫室外的風景也許并不如溫室內美麗,卻足以吸引他們獵奇的目光。

卡門身上散發的獨有的混雜着野味的芬芳,爽朗灑脫的笑聲,天真不羁的個性,揉雜在一起形成了最致命的吸引力,她讓那些圍繞在身旁的野蜂們頭腦發昏了,争相請她跳舞,一支接着一支,一曲接着一曲。

卡門從沒如此興奮過,她面泛紅潮,豐滿的胸膛随着呼吸的節奏和舞曲一起起伏不停,黑色的波浪卷發像海浪一樣上下翻騰着,鮮豔的紅唇因為葡萄酒的緣故熏染得如天邊晚霞般絢麗,發髻那朵人造的玫瑰花也開得更加熱烈,她的纖腰在青年們的手中蛇一般地扭動着,雙腳靈活地踩着舞步踏着節拍,地板發出清脆的馬蹄般的響聲,無數豔羨的目光投射在她的身上,無數沸騰的心髒為她而鼓動,她無疑成為了晚會上萬衆矚目的焦點。

我透過琥珀色的杯體一會兒瞅瞅卡門紅色的身影在杯中流光溢彩,一會兒看看與堂娜夫人相擁滑入舞池的佩洛修長挺拔的身影,夢幻一般,他們都變成了金色,這兩個年輕的身體,在今夜霓虹的輝映下,愈發顯現出金子般耀眼的光澤,令我無法直視,該是時候全身而退了嗎皮耶羅?

我毫不猶豫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正當我考慮是否該立刻消失時,一位舉止高雅的女士向我走了過來,我微微點頭表示致意,她向我伸出了右手輕聲曼語道:

“先生,我注意您很久了,能請我跳支舞嗎?”

我看着眼前白嫩的小手,腦子裏都是佩洛和卡門開懷的笑,我搖了搖頭,在她的手背上輕輕一啄說道:“對不起小姐,我只是個保镖。”

女士滿面青灰地跑遠了,我抱着手臂翹起左腳,吹着口哨繼續欣賞我的兩只美麗的小鹿,舞姿曼妙,舞曲輕揚,正當我以為自己也陶醉之時,一枚高速而來的子彈凄厲地劃破空氣,穿透我身後的落地玻璃窗奔着佩洛方向而去。

我像一頭獵豹以最快的速度向那裏沖去,大叫着:“佩洛快趴下!”

也許是多日來為躲避追擊而訓練有素,佩洛立刻拽過發懵的堂娜夫人護在身下,子彈飛射入後方的石柱上,石渣簌簌而落,大廳裏一片混亂。

情勢急轉,我本能地從懷裏摸出短槍,躲在窗戶旁,朝外伺機而動。

“佩洛,卡門,你們有沒有受傷?”

“沒有薩維奇,你呢?”

得到他們肯定的答複,我放下懸着的心,豎起全身警戒的細胞,專心致志對付窗外的來襲。沒想到他們能追到這裏來,這倒大出我的意外,如果剛才不是佩洛反應快,肯定已經中槍,我對自己的懈怠自責不已。

還沒等我施展身手派上什麽用場,城堡的保安已經捉住了兇手,把他帶到了堂娜夫人面前。

驚魂未定的來賓立刻被好奇驅使都圍了過來,看看是哪裏來的兇手竟敢公然襲擊公爵夫人。

這是一個落魄的男人,穿着滿是油漬和破洞的灰色外套,一條呢料黑色長褲,一只褲腿塞在布滿污泥的長靴管裏,另一只散在外面,外套的口子有幾粒已經脫落了,敞開的胸口露出一截黃白色的襯衣,同樣是七扭八歪的。

他的兩條手臂被兩名保安死死反扭在背後,還被按着頭,但是身體仍不服輸地仍在掙紮,嘴裏發出受傷野獸般的低吼聲。

堂娜夫人小心翼翼地走近他,仔細辨認兇手的樣貌。

“你是誰?為什麽要行兇?”

辨認不出,她只好放棄,改用最直接的審訊方式。

頭被松開,兇手緩緩擡起了頭,從額頭開始,他像一頭發了垂死掙紮的獅子,一點點露出血紅的眼珠,憎恨的目光,暴戾的神态,他龇起利齒,好像要把堂娜夫人囫囵吞下一般,嗓子眼裏還發出咕嚕咕嚕的怪叫,令人毛骨悚然。

“你這個臭□,蕩婦,連你胡安大爺都認不出嗎?可笑啊,可笑啊,哈哈哈哈——”

他突然狂笑了起來,聲音大得能把房頂掀翻,卡門遠遠地繞開躲在我身後,佩洛則驚恐地望着這個怪人。

“哼,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大名鼎鼎的胡安啊,你不在鬥牛場上風光,跑到這裏來行兇?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認清來者何人,堂娜夫人反而鎮定下來,與兇手的狂性大發相比,她的鎮定反而令人不安,甚至覺得恐懼。

“鬥牛場?托你這個臭□的福,我斷了腿,失了業,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現在不得不睡在大街上,臭水溝裏,撿貓狗都不吃的剩菜,啃腐爛發臭的鹹魚,就剩下爛命一條,鬥牛場我是再回不去了,留着這條命,死前也要拉你這個蕩婦作墊背!狗娘養的,一槍怎麽沒嘣了你的小腦袋開花?”

堂娜夫人起得渾身戰栗,剛要發作,一個人搶先過去刮了胡安一個耳光,太用力了,胡安一把被掀翻在地,嘴角溢出了血。

打人的,是何塞,他指着他的鼻子居高臨下地發威:

“夫人的體面豈是你這種人随便損害的?你和她有什麽過節,那也都是好幾百年前的事了,從沒見過像你這樣糾纏不休耍賴撒潑的男人,把自己的不幸全部歸罪到一個死了丈夫的可憐女人身上,胡安,你也曾是個響當當的鬥牛手,賽場上風光過的,難道這點尊嚴都不給自己留了嗎?”

胡安匍匐在地上目光呆滞地聽他說完,好半天表情由怒轉悲,由悲轉涼,他哼哼地笑着,眼中的暴怒一點點熄滅,只剩下瓦礫一片。

“鬥牛手?響當當?風光?呵呵呵呵,當初我要不是被她勾引,成了她的玩偶,我的腿就不會被人打斷,我就還能繼續當我的鬥牛手,我的妻子也不會離開我,我的孩子也不會病死。。。沒了風光,連做這個女人的玩偶都沒有了資格。。。你們今天和我談風光?我今日的下場就是你們以後的下場,到時候再來和我談風光吧,什麽風光?都是假的,假的啊,哈哈哈哈——”

他趁所有人都不注意,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惡狠狠地掐住堂娜夫人的脖子,好幾個人才把這頭發了瘋的蠻牛拉開,又是一頓拳打腳踢,胡安在地上縮成一團,像被萬人踐踏的老鼠。

堂娜夫人氣急敗壞地喊道:

“快把他拖出去!叫法官審判他,叫警察槍斃他,快!快!咳咳——”

後邊再喊不出來了,她細嫩的脖子被卡得不輕,女仆正緊張地喂她喝水。

胡安就這樣被死屍一般地拖了出去,他們把他扔到哪裏,送到警察局,等待接受審判,還是像一條鹹魚一樣被随意地丢在臭水溝裏,等他自行滅亡就不得而知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無論何種情況,他都不會得到好下場。

他這樣活着,還不如死了,還不如讓我一槍結果了他的性命更痛快呢。

在他們自願的情況下殺了他們,也算做了一樁好事,我為自己奇怪念頭而沾沾自喜。

宴會就在這樣一出鬧劇中不歡而散了。

傷害

雖然佩洛和卡門因此對公爵夫人的生活作風問題産生了質疑,但對那個落魄的鬥牛手也不抱有任何好感。凡是有因必有果,又如何把罪過完全推在別人身上?

公爵夫人并沒有因此事而受到其他鬥牛士的冷落,相反,為了安慰夫人受傷的心,阿谀奉承的人更多了,誰讓這位夫人有權又有錢呢?

佩洛收到的邀請函也越來越多了,拜堂娜夫人所賜,那些有名的鬥牛士都很樂意把他帶在身旁,他們開茶話會,開酒會,出入上流場合,都會叫上他,即便佩洛在此後的鬥牛比賽中技不如人,他仍可以擁有一大批的擁護者,因為他年輕帥氣,有錢的太太小姐們願意在他身上下大把的賭注,為了自己的利益着想,有權者會想盡辦法讓他贏得比賽,所以佩洛根本不用苦練技藝,他只要能保證完整地完成一場比賽,他就能拿到好名。

一切成功來得太輕易了,佩洛并不知道這些,他還用他的勝利向我炫耀,向我證明他的實力。

他趁着卡門被一位貴族青年邀請去看歌劇的晚上,向我表露了他的心跡。

“薩維奇,我實現了你的願望。”

他把這段時間以來贏得的勳章一一拿給我看,期待着我能說些什麽。

我縮在沙發裏,起初叼着煙卷麻木地看着那些硬邦邦的勳章,考慮我該說些什麽,是說:“呃,好孩子,你幹得不錯。”還是說:“我對這些都不感興趣。”

“你想讓我說什麽?”我拿不定主意,只好把話題抛給他。

“薩維奇,你也該實現我的願望。”

他目光灼灼地走近我,繞到我的背後,用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攏着我的頭發。

“佩洛,你的願望不是實現了?現在你已經是遠近聞名的鬥牛手了,你有了名聲地位,也有了財富,你成功了。。。”

“薩維奇,我是個貪心的人,與這些相比,我更想要一樣東西,這樣東西只有你才能給。”

他的手指繼續纏繞我的頭,一點點地,一點點地移動到我的太陽穴上,在那裏輕輕地畫着圓圈,我覺得那裏好像是一個蟻穴,從裏邊源源不斷地爬出千千萬萬只螞蟻,奔向我身體的各個敏感地帶,鑽進去,齧咬我脆弱的神經,我極力讓自己保持鎮定,盡量放低音量,以對抗我逐漸亢奮起來的神經。

“佩洛,我是個窮光蛋,除了我自己,我。。。我什麽都沒有。”

他輕笑一聲,身體漸漸俯下來,我能感受他愈來愈急促的呼吸,濕熱地噴湧到我的頭皮上,令它發麻,他的心髒部位抵住我的頭頂,我甚至聽到了他強有力的心髒的律動,我頭皮的血液開始不流通。

“佩洛。。。不要靠得這麽近。。。”

他沒有聽我的話把身體挪開,相反,他竟然大膽地在我的額頭上親吻,雙手也不再安分地畫圓,而是伸到了我的脖頸裏,他喃喃地低語道:

“你讓我離開,我偏不!”

在他的挑逗下,我感到皮膚的溫度越來越高,高到若不馬上制止,他們會燃燒起來。我扼住他的手,就如扼住自己對他越來越強烈的欲望。

“佩洛!”

天知道我的聲音已經充滿了絕望,這個任性的孩子想在我這裏索取的,我怎會不知?但是。。。

“薩維奇。。。”他擡高了頭,手也聽了下來,我暗暗送了口氣,但立刻不安,他又想幹什麽?我盡力向後仰頭,希望能看清楚他的臉,沒想到這樣的姿勢反而讓他有機可乘,我看到他眼裏閃爍的淚光,稍稍愣了幾秒鐘,他就像一架墜毀的直升機一樣,轟轟烈烈地向我俯沖而來。他捧着我的臉,貪婪地反複地吮吸着我的嘴唇,不肯稍稍放松,生怕放松了,我就如空氣般再看不見。

“我想要你的愛,我想要你,一直都想,很想。。。。”

他的淚落在我的臉上,溫熱的,清澈的,我不知道他為什麽要哭,是為了我,還是為他在我這兒所受的委屈,我只覺得很心疼,我想用力抱緊他,我想給他些安慰,其實我不過想安慰自己,我想給他愛,可是我有這個資格嗎?連他的生命我都無法保障,還談什麽愛呢?

我發現我在不由自主地解他的上衣,片刻的清醒,他被我蠻橫地用力推開了,的确是用力,他趔趄着向後到去,有一滴淚落在我的嘴裏,很鹹很苦,一如他摔在堅硬家具上受傷後的表情:抱着左臂,歪着頭狠命地盯着我,好像我是他幾輩子的仇人。

“佩。。。”我的嘴動了動,想和他說聲對不起,屁股欠了欠,想跑過去查看他的傷勢,可最後還是僵硬地坐在沙發裏,慚愧地低下頭,不敢看他。

他從地上站起來,緩緩走到我面前,從高出冷冷地看着我:

“膽小鬼!”

扔下這句話,風似地跑了出去。

我望着空無一人的房間,門口的木門咯吱咯吱被風吹得作響,夜晚的風還是冷的,我慢慢起身把門關上,從櫃子裏摸出一瓶只剩一半的威士忌把自己灌倒在沙發裏。

如果就這麽死去該多好。

卡門不知什麽時候回來,她把我搖醒問我佩洛去了哪裏,我迷迷糊糊對她笑笑說:“他?他不會再回來了。”

然後一頭栽倒,不省人事。

臨行之前

第二天,我覺得是時候該準備回意大利了,在回去之前我必須做好幾件事:

第一,我要準備好回意大利的機票。

第二,我要想好如何回到幫裏解釋佩洛的事。

第三,我得打聽到喬治的下落,以确定他平安無事。

第四,我要安排好佩洛和卡門的生活,最起碼讓他們在馬德裏能生存下去。

辦好這四件事,我就可以義無反顧地接受屬于我的判罰。

機票很快就訂好,兩周以後飛往羅馬的飛機,下午起飛,如何解釋佩洛的問題,我可以編許多理由,例如他很刁鑽,我抓不到他,或者追着追這才發現他原來是我多年失散的一個親戚,或者,幹脆,我同情心大泛濫,随便什麽。而喬治,通過不懈的努力,我終于和他聯絡上,他暫時到他一個朋友家避難,就看我怎麽行動,如果我能殺掉佩洛或回幫裏負荊請罪,他就能平安無事。最後是佩洛和卡門,我決定抽時間去拜訪一下堂娜夫人,請她務必關照佩洛的安全。

不出意外,我在堂娜夫人家裏看到了佩洛,幾天以來,他的精神似乎好了許多,那天受的傷也沒有影響他手臂的靈活性,他甚至還在院子裏和堂娜夫人揮杆打高爾夫。

見到我的來訪,他的臉上立刻凍結了,冷冷地問我:“你來幹什麽?我不會跟你回去,膽小鬼。”

膽小鬼幾個字特意加重了語氣,我知道他怒氣未消,但如今也管不了這麽多了,我迫切地想把一切都結束回到意大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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