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規矩

手機那邊安靜下來,好一會兒都沒有聲音。

偶爾會傳來很輕很輕的呼吸聲,像是有人捂着話筒,不知該說什麽卻又好幾次想開口。

母子兩相顧無言,但都沒有挂電話。

半分鐘後,顧潮喉結動了一下:“在長雲路這邊,新的地方,比原來要好。你真的不用擔心。”

他了解顧曲玫的性格,如果這時候不開口說點什麽,對方可能會在電話那頭胡思亂想很多。

“那晚上回家好不好?張姨下午買菜了,都是你愛吃的,我給你做。”顧曲玫知道他這是心軟了。

她的語氣聽起來有些像哀求,聲音很柔美,一點沒有快到四十歲的樣子,反而很像被保護在象牙塔裏的公主,只要拉一拉裙子,就可以擁有美滿的人生。

半晌,顧潮果然說:“好,我回去吃飯,順便看看段叔。”

八點多的上海街頭,路口滿是霓虹燈的影子,夜空都被照成深藍色。

顧潮打了個車,塞着耳機閉上眼,那些流光溢彩的顏色還晃在眼前,又像已經離了很遠。

他靠了一陣,手摸到褲邊的手機,才想起來應該跟邊随說一聲,這麽不打招呼走人不好。

躺了兩天的聊天框,上面還是那一條問號。

他其實不太想給這個爆了他兩天頭還要多發一個問號的人發信息,但更讨厭打電話,折算一下還是發了信息。

顧潮:我回家吃晚飯。

基地這邊,邊随端着杯可可,掃完信息,走回到訓練廳的時候顧潮的位子上已經空了。

啧,先斬後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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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擡手在消息欄打了個“嗯”,又覺得像養孩子一樣嗯起來怪怪的。餘光掃到上面自己被晾了一天多的幾個問號,眉心蹙了一下。

也沒什麽好回的,就吃個晚飯,不是多大的事。

他把手機放回桌上,又跟餘小蔥一起雙排了幾把。

餘小蔥這回十分雞賊的開了直播,瞬間人頭數熱度爆表,小太太團們已經有兩個月沒在各種親友直播間守到邊随了,這下激動的彈幕蹭蹭的冒。

“寶寶多睡點覺。”

“老公早上別空腹練槍。”

“一看就逼自己了都瘦了。”

“傻兒子,晚上別這麽晚。”

“哥哥是快睡了想我們了嗎?”

鄭仁心看着滿屏素未謀面的親戚,心裏只想就想罵娘——

你們的老公兒子哥哥和寶寶早上從來沒起過。

兩個人又打了幾把米拉瑪沙漠圖,快十點的時候開始練槍,邊随擡頭看了一眼走廊對面的房間。

沒有人。

他懷疑顧潮對【吃個晚飯】這四個字的理解有點問題。

其實顧潮本來是只打算吃個晚飯,但是飯桌上顧曲玫顯然不是這麽打算。

近郊三層的小別墅,顧曲玫把燈火開的跟白天一樣。

餐桌正上方奢華的水晶吊燈從二層頂上螺旋垂下,顧潮坐在餐桌前,桌上的菜色有白灼芥蘭,龍井蝦仁,海參湯和青筍牛肉,盛菜的都是金邊骨瓷盤,看起來不弱酒店。

顧曲玫坐在對面,正笑吟吟地看着他吃飯。

她保養的很得體,烏黑的長發挽成一個低馬尾,碎發撇在耳後,露出一個簡潔的圓玉耳環,玫瑰金的顏色稱着那張看不出年紀的面容,貴氣又高雅。

顧潮同她七分像,就是眼睛不像。顧曲玫是桃花眼,看什麽都溫柔似水,顧潮沒遺傳到。

菜确實是顧潮的口味,他吃的很多,顧曲玫心裏落下不少,開口說:“潮潮,晚上就在家裏住吧。被子枕頭下午阿姨都曬過,現在睡很舒服的。”

顧潮剛夾起來的蝦仁滑下去,他停了一下筷子,又夾起來。

顧曲玫說:“你一個人睡二樓,一會兒我也就睡了,你想幹什麽媽媽不會打擾你的。”

中央空調的冷風吹着水晶吊燈偶爾發出叮叮咚咚的響聲。

對于顧曲玫來說,讓兒子在家留宿要比吃飯難得多。兩個人沉默的倒影在流蘇一般的水晶球裏呆了許久。

最後,顧潮妥協說:“好。”

顧曲玫終于松了一口氣。

她沒打算逼顧潮太多,讓阿姨收了碗筷就上去洗澡。其實她并不是善做家事的人,一頓飯已經是極限,從小到大更多是十指不沾陽春水。

顧潮從衣帽間拎了雙新球鞋,系好鞋帶打開了門,他打算去看看老段,走的時候下意識朝上看了一言,但顧曲玫在洗澡,于是又發了條信息才出門。

老段是別墅區的門衛兼保安,三崗輪換,他身體不大好之後一般是早班,晚上多是在家休息。

老段家就在隔着兩條馬路的小區,顧潮跑了幾步,沒十分鐘就到了。

這裏的小區門衛向來形同虛設,保安裏面正在吃泡面看甄嬛傳,他點了下頭就很順利的進了門。

顧潮長舒一口氣,整個人像是脫離了提線的木偶,靈魂都一點點活過來。

顧潮熟門熟路的進了一棟星星點點的單元門,七層小窗很快亮起來。

“哎喲,我自己來就行,你要每次都來掃一遍你以後就別來了。”

兩室一廳的八十平小屋,老段靠在沙發上,捉着顧潮念叨。

他雖然瘦,卻看起來很壯實,笑起來聲音渾厚的很,讓人有種“大叔”感。

不過他也就是嘴上說說,其實屁股挨着沙發壓根沒挪地。中老年人誰不樂意看小孩做事?

“我聽蚊子說你換地方了?”

老段換了個話題:“怎麽樣,遠不遠?遠就別來了,整的我跟孤寡老人似的,我還有兒子呢。”

“相親相到了?”顧潮擡頭睃他一眼。

“......”

老段縮着脖子不說話。

小兔崽子很會拿捏他的痛處。

段子文母親走了快十年,這兩年老段同志一直致力于相親第二春,但是屢屢碰壁。

“今天回家住一晚,不遠。”

顧潮繼續給鳥擦籠子,那只綠皮鹦鹉賊的很,一看到顧潮拿了帶鳥食,立刻叫了一聲:“小炒!小炒!”

其實是段子文經常叫的“小潮”,但是胖鳥學不出第二個音,就成了小炒。

顧潮嘴角彎了一瞬,用手扔過去一顆谷粒,胖鳥呼拉着翅膀就撲過來。

“哦,回家住啊。”老段頓了一下,說:“聽蚊子說你新老板很厲害,是什麽...什麽大神,是嗎?他人怎麽樣?”

“不怎麽樣。”

“......”

把天聊死是顧潮一貫地本事。

只不過老段提起來,他又突然想到,自己留在家裏睡覺這事沒跟邊随說,但随即又覺得沒什麽好說。

又不是小姑娘,睡在哪有什麽好彙報。

而且吃晚飯的信息發出去就像石沉大海,沒人回他。

顧潮對着飛過來的綠皮鹦鹉努了一下嘴,然後放了一粒鳥食在手邊。

這鳥從小就被養在老段家,不是什麽特別好的品種,但也算個能開竅的。

目前語庫攏共三句,小炒,謝謝,和小畜生。分別來自段子文,顧潮和老段這三位便宜師傅。

而且看食下菜碟。

胖鳥叼了吃的,這會兒正叫的咯咯響:“小畜生!小畜生!”

“小畜生!小畜生!”

顧潮聽的舒服,又給了一粒。

基地訓練室。

半夜兩點多,餘小蔥實在熬不住了,關了直播起身,企圖維持自己的老年人作息。

“喲,小顧今晚溜的早啊。”

他向來粗心大意,伸了個懶腰說:“随哥,等老馬和司潭回來咱們是不是得定個四排時間?不然大家作息湊不上總不是事兒。”

說完就發現邊随退了游戲。

“嗯,明天商量。”低沉的聲音略帶一點煙嗓,邊随點了根煙。

“你幹嘛?眼保健操?”餘小蔥看着他按滅的電腦屏幕,露出不解的表情。

邊随:“睡覺,困了。”

晨光微熹。

顧潮回來的很早。

他昨晚在家本來要練槍,但是顧曲玫發現他的房間超過十二點還亮着光之後,樓下就總傳來零零碎碎的腳步聲。

沒表态卻惹人心煩意亂。

顧潮幹脆關了睡覺,反正家并不經常回。

他想着早點來,這樣可以有一個早上安靜的時間,把昨晚沒練的槍補回來。畢竟餘小蔥不會拉他雙排或者屠殺式對槍,某個貓頭鷹肯定起不來。

然後就出乎意料的在走廊那頭看到個雪頂。

顧潮怔了一下。

邊随坐在訓練室機位上,六點半。

堪比鬼片。

整個二層只有他們兩個人。餘小蔥還在被子裏呼呼大睡,就這麽一聲不吭的坐下顯然不合适。

顧潮想了一下,走過去。

邊随正在看官方比賽的進圈路線圖總彙。他一邊耳朵塞着耳麥,另一邊空着。身上穿着寬松的米色薄線衫和黑色運動褲,一頭銀發柔軟發亮。

這個季節的晨光明明很柔和,顧潮回來的一路上都不覺得刺眼。這一刻打在邊随鼻梁上,細小的茸毛卻晃的他睜不開眼。

像是某種很少見光的大型動物心血來潮在白天出沒了一下,懶散又危險。

“昨晚留家裏睡了,沒跟你說。”顧潮垂下一半眼簾,主動說:“時間今天補。”

新戰隊他也沒看到教練,邊随是老板,現在姑且當成教練使,不彙報一下好像有點說不過去。

他也沒有躲事兒的習慣。

幾只小鳥盤旋過窗椽,留下細細碎碎的喙鳴。

邊随拔了耳麥,一擡眼皮,內雙消失不見,眉鋒利的很:

“你的合同應該寫了,不得訓練日擅離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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