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相信

雖然快要入春, 但傍晚天和冬季差不多, 黑的很早。

六點多已經看不見光亮, 二樓的窗戶透過去是一片黑,燈光照在地面顯得尤為發亮,顧潮覺得邊随手上的袋子也像渡着光,澄亮的一層。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上面。

帶黃色廚師帽子的卡通小人, 裏面隐約露出牛皮紙袋的邊角。

那頭的目光同樣也落在前臺桌上。

陸非說是要表達誠意, 買的自然也不是幾十塊的晚飯。這一個電腦屏幕大的方形壽司盒, 乍一看過去就寫了“豪華”兩個大字,顧潮拎着都有些擋路。

他和邊随一前一後站在電梯裏, 誰都沒開口。

顧潮又看了好幾眼他手上的袋子。和生冷的壽司不同,小牛排的香氣隔着牛皮紙袋,在小小的電梯裏慢慢竄出來。

但是旁邊的人遲遲沒有開口,顧潮等了一會兒, 拎着壽司的手動了下。方盒的一角輕輕戳上那個帶黃色廚師帽的卡通小人,胖臉瞬間凹進去半截。

感覺到手上袋子微微一晃, 邊随下意識張口:“點飯了啊?剛好,我的也才到。”

顧潮一怔,縮回手。

他沒說話,也沒問邊随怎麽就到了四樓, 怎麽就要在會議室吃, 兩個人沉默着把飯放下,顧潮沒去拆那盒壽司,兀自坐回了位子上, 拿起中性筆繼續寫還剩一小半的檢讨。

胖臉凹進去的黃色小廚師靜靜躺在椅子上,邊随看他一眼:“先吃晚飯,吃完在寫。”

“馬哥說要先寫完。”顧潮低着頭寫字,不看他。

“他又不上來。”邊随脫了隊服外套,要去給他開那盒壽司,語氣像哄人:“先吃飯。”

顧潮:“沒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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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随低頭看壽司:“這不是嗎。”

顧潮不理他,聲音淡淡的:“是你朋友點的。”

邊随:“......”

他低頭一看壽司盒包裝袋上訂的外賣單,底下的備注上居然有一行小字:考慮一下來我們DLOR。

顧潮還在寫檢讨,他穿着Crush的橙色隊服外套,領口往下一條白色系帶,趴着寫東西的樣子很乖巧。就是一張臉看上去冷嗖嗖的,不太想理人。

會議室靜了半分鐘沒人說話,邊随突然有種自掘墳墓的感覺。

他先把那盒壽司的袋子原模原樣系回去,然後放到顧潮看不見的桌角另一頭的椅子上,然後略機械的把那兩袋黃帽小廚師拎上來,顧潮的餘光剛好能瞥見那個凹進去的胖臉,正在沖他傻笑。

“那一起吃。”邊随飛快的說。

顧潮沒動。

“......”

邊随看着他,認命的在墳裏清了下嗓子:“給你買的,先吃晚飯。”

“哦。”

短促的一聲,格外找打。

但并不能打。

顧潮差不多寫完,七百多字馬李奧也不可能一個一個數,并不算偷吃晚飯。他洗完手小跑回來,抱起邊随拿出來的科羅拉多小牛排堡,開始填肚子,旁邊坐着的人神色卻不那麽友好。

邊随想摸煙,看他抱着漢堡吃的香又收回手:“他說什麽了?”

“就随便說了幾句。”顧潮沒放在心上也不太記得。

“然後就點外賣了?”

“嗯,微信說的,沒注意。”

“還加微信了?”

“......”

顧潮看他的臉越來越冷,有點怵,那個表情就像自己真的考慮要換俱樂部,然後被老板抓包一樣。

他抱着小半個漢堡小聲給自己洗脫:“壽司...要不先拿走?一下吃不了這麽多。”

邊随:“......”

居然不是直接丢了。

他沒說話,過一會兒站起來,拎起桌那頭的豪華壽司盒:“那明天你餓了再吃,先送冰箱了。”說完直接出了門。

玻璃門來回晃動兩下,留下一點酸叽叽的“吱呀”聲。

周決賽第二天,顧潮的檢讨書被馬李奧在過去場館的車上大聲的朗讀了一下,用來加深印象,以确保他不會再犯類似的錯誤。

這一天的比賽,Crush在昨晚臨時調整了新一輪戰術,四個人分為兩波分踩,邊随和顧潮一組,餘小蔥和司潭一組。

提出來的人是邊随。

因為BWAN18在第一天被顧潮一穿四,所以對方要打回來的可能性很高,需要繼續提高加快節奏。而且二二分站的打法在比賽中很常見,只不過Crush是第一次采用。

昨天後半場的比賽Crush及時調整,所以分數已經到了中上游,這天的開局三場,分站策略也收效顯着,BWAN18很難跟上Crush進圈的飛速節奏,基本連人影都摸不着。

只不過到了第四局,邊随和顧潮這一分踩小組的運氣有些不太好。

在第三個圈,他們找餘小蔥彙合的路上,小轎車不幸路過BWAN18三個人所在的房區。沙漠地圖面積廣闊凹凸不平,本來開車難度就大,再加上BWAN18的火力對着車一陣猛掃,顧潮不幸從後座被掃下來。

而對面三個人看到右上角被自己打下來的ID是Crush.GC,場館裏十幾米之外的呼喊聲用耳朵都能聽得到,宋鏡甚至喊了聲:“先幹他!”

「BWAN18.Jing使用AKM淘汰了Crush.GC」

三個人當即顧潮補掉,壓根沒想別的。

這一局的參與已經提前結束,顧潮松開鼠标,扭過去看邊随的屏幕。這人已經開車越上山坡,再往前開一段就可以進圈,和餘小蔥司潭提前踩好的點彙合。

但邊随卻停了車。

他橫車在一顆大石頭邊,利用車當作掩體跳下來,躲到石頭後,開鏡對準了山下BWAN18所在的房區。

顧潮有一點微詫。

這并不是邊随的打法風格,雖然他在山頂占據了地形優勢,但畢竟是一打三,而且還沒有進圈,只要拖下去随時有吃毒的可能。如果先進圈和餘小蔥司潭彙合,三個人就可以繼續往下個圈轉移,提前占據有利地形。

但邊随已經停車,看樣子是要打。

顧潮說不上來心裏是什麽感覺,他覺得邊随多半是因為對面那一聲狗叫所以停車,但真停下來打他又覺得心裏有點慌,不是不相信邊随的技術,而是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他雖然是那個躺在路中間的盒子,但卻壓力十足。

對面的BWAN18自然也看到邊随停車,這條進圈的路上多了一個障礙物,三個人不知道怎麽商量的,最後決定留下一個人在房子裏架槍,另外兩個人直接開車沖上山,如果邊随露頭掃車,房子裏的直接打掉他。

顧潮看了眼旁邊帶着耳機的人,神情很自如,不緊不慢的開鏡,只對着房區的窗口,他有點想出聲最後又憋回去,下意識去看那邊的餘小蔥和司潭,這兩個人一看邊随開打,已經開始往第四個圈設法轉移,節奏保持的很快。

“篤篤篤”的引擎聲響,BWAN18的兩個人已經上車朝停車的地方沖過來。邊随并沒看這輛車,他在石頭後一個偏頭,四倍鏡的中心點依舊對準的是那個窗戶口。

幾乎是對方露頭的一瞬間,他果斷的開槍。

「Crush.Random使用SKS爆頭擊倒了BWAN18.Xxxx」

而另一邊的轎車已經徜徉上山,顧潮的心跳有一點快,因為對方兩個人離邊随的距離已經很近,眼看着就要拉側身位直接掃人。

下一秒,卻是煙霧四起。

「Crush.Random引爆載具炸倒了BWAN18.Jing」

「Crush.Random引爆載具炸倒了BWAN18.2333」

又是一顆完美的預判雷!

幾乎只差1、2秒的時間,他的手很快,顧潮甚至感覺沒有瞄準位置的時間,這顆雷就滾過去瞬爆,炸掉了BWAN18的車。

但因為距離太近,邊随也被炸掉了一大半的血條,只剩一層血皮躲在石頭後面,先給自己打了個急救包。

顧潮提到嗓子眼的心就随着那個急救包的白條慢慢上升一樣,慢慢落回原位。好在這會兒圈外山頭已經沒有別的隊伍,邊随打完包補掉這三顆頭,又開上兩個人的小破車晃晃悠悠進了圈。

拿了三分,完美收場。

嘈雜的場館裏,顧潮舒了一口氣。

後兩場四個人沒再出現失誤,圈運也小來了一把,春季賽的第一個周決賽,Crush最後以2分的優勢壓倒BLX和DLOR名列第一,雖然不能說穩穩晉級最後的總決賽,但已經有了很堅固的基石。

晚上為了慶祝,餘小蔥提議去吃火鍋,幾個人都應聲說好,邊随愣了一下,收回手機:“行,走吧。”

馬李奧看成績穩下來,一顆懸着的心也定下來一些,其實自從禁賽的事情之後他壓力一直不小,從選手到教練的轉行并不是表面那麽輕松,再怎麽磨破嘴皮子,其實成績并不掌握在自己手裏。

他态度很友好的給顧潮夾了兩塊雪花肥牛:“快快,吃完把哥哥昨天的兇樣給忘了,記着我現在這張帥臉。”

餘小蔥:“你要不要臉,一穿四還讓我們小顧寫檢讨,昨天就想說你,還念,念的跟狗啃的一樣。”

馬李奧咂摸笑笑:“你不知道,他那個字好看,連的像模像樣的,跟那個碑上拓下來一樣。我這不是好些字沒怎麽認出來嘛。”

餘小蔥:“那叫楷,什麽碑上,你有點文化行不行。”

幾個人咋咋呼呼怼上,顧潮從清湯鍋裏撈出來一塊魚片,覺得不帶味道,下一片又放進辣鍋裏涮涮,一頓飯吃的倒是有些心不在焉,到了也沒吃下去多少。

他總是想着邊随停車的那一下,不知道哪裏來的自信,他總覺得那一下,邊随是故意的。

這種感覺一直萦繞在他心頭。

晚上的訓練賽打完,邊随點了根煙休息,顧潮慣例點開弱智小游戲醒神,空氣中有一絲空閑的味道,他忍不住張口問:“你那局,怎麽不進圈?”

“嗯?”邊随抽煙,擡了一下眉。

“就是我被掃下來的那一局。”顧潮機械連連看,表情像是随口一提。

“怎麽?覺得我應該進圈?”

“也不是...”顧潮頓了一下,說:“就是有點...”

邊随:“有點不像我的打法?”

顧潮點頭,然後就聽見對方說:“因為是用的你的打法。”

他正在連連看的鼠标一停。

邊随靠在椅子上,掐了煙,緩緩說:“陸非是不是跟你說,覺得你更适合去DLOR跟他打,因為打法比較自由。”

顧潮眉梢動了下,略有些驚訝,他扭頭看向旁邊的男人,沒否認。

“我猜也是。”邊随看着顧潮說:“我們原來是隊友,當初他去DLOR,也是這句話,覺得打法上合不來。其實他不比餘小蔥和司潭弱,當初也是考慮這個,所以建隊沒喊他。”

顧潮唇角動了動,好像要說什麽。邊随比他快了一點:“但是你不一樣。”

“不一樣?”顧潮的連連看時間已經到頭,自動扣了一點生命值。

邊随并沒回答,過了一會兒反問他:“今天這麽打,你有什麽感覺?”

顧潮皺皺眉,沒說話。

“其實在旁邊看着,不覺得輕松吧?”

邊随又點了根煙,神情散漫看着他:“因為你知道,換三個人我不一定會停下來,或者說,這明明不是最佳選擇,但我停了,是因為你是我的隊友,你被他打掉了。”

“如果萬一沒發揮好,那顆雷沒炸掉車裏的人,或者最開始沒幾槍點掉房區的人,我就會死。隊伍會從四個人猝變成兩個人,可操作的戰術大大降低,想拿好分數剩下兩個人也許不得不在決賽圈搏一把。”

是這個道理,顧潮點了一下頭,然後卻聽見邊随說:“但這些我停車的時候都沒想過。”

“......”

邊随:“會擔心的人是你,或者是餘小蔥和司潭,這是你們腦海裏滑過的畫面和擔憂的結果。”

因為死了的會愧疚不安,活着的還要抗壓拼命。

邊随笑笑:“我停車的時候什麽也沒想,只想着把這三個孫子斃了,大不了挂了,晚上給你們一人燙一塊毛肚了事。”

顧潮好像慢慢意識到他想說什麽。

“我承認,我不喜歡這種打法。”邊随看着他:“大賽需要的是穩,以及冷靜,這是我的經驗。”

“但我說了,你可以不一樣。”

“老馬我已經找他聊過,其實你不用跟我一模一樣,你可以有自己的打法和風格。我只是想你明白,做出每個決定的時候,其實為你承擔的都是你的隊友。”

邊随頓了一下,說:“只要你記得這一點,我相信你的每個決定。”

牆上的挂鐘滴滴答答走了兩下,顧潮挂着耳機的一邊耳朵裏傳來連連看再次死亡的聲音,但他沒有動作。

他腦海中都是剛才邊随低低的聲音,好像有回音一樣,抓着他的耳垂在蕩秋千。

他可以不一樣。

即使這不是邊随所認同的,他也可以不一樣。

更重要的是,邊随并沒有對他的表現失望。

而且還會相信他。

沒有人會不想獲得肯定,但輕易的肯定卻又食之無味。比起一打四的贊美和打法的直接認可,他更想要的好像是這份不同的信任。

“行了,以後不讓你寫檢讨了。”

邊随看他還愣着,在他桌前敲了兩下:“餓不餓,晚上那幾個跟餓狼一樣,我看後面那幾盤你都沒怎麽吃。”

顧潮回過神,亂抓了一下鼠标,看回已經死的透透的連連看,小聲說:“咳,有點。”

他晚上一直惦記着這件事,确實沒怎麽吃。

“要不要把那盒壽司吃了,還挺貴的,888呢。”邊随的餘光掃過冰箱,像是好不容易找到機會,提起這茬。

隔了一天,顧潮才想起來這個東西,但他這會兒更不敢吃,舌頭一打結:“我不喜歡吃壽司。”

“......”邊随一愣:“不喜歡?”

顧潮點頭:“嗯。”

邊随:“真的不喜歡?”

顧潮:“...不喜歡。”

不得已,邊随給他煮了碗面,自己把冰箱裏那盒888的豪華壽司方盒拎出來,拿筷子挑了兩個吃,不然覺得有些太浪費。

他煮面的手藝很一般,也沒什麽門道,顧潮抱着那一碗清湯寡水的所謂三月陽春面,“啜啜”吸了兩口,再看對面的豪華壽司盒,說不嘴饞那是假的。

雖然知道邊随未必會真的在意他吃不吃這盒挖牆腳壽司,但說出去的不喜歡潑出去的水。

他不敢伸手,只敢看兩眼。

兩個人沉默着各吃各的,直到轉角處一抹光,餘小蔥穿着肥大的睡褲抱着胳膊哆嗦下來。

他看到餐廳亮着燈,沖裏面兩個人影念叨:“幹死我了,這麻辣鍋太幹人了,晚上得喝一桶水。”說完才注意到正在桌上吃夜宵的邊随和顧潮,然後看到那盒壽司。

餘小蔥愣了兩秒,眼瞪的牛一樣。

大晚上的,他看上去居然有點惆悵和脆弱。

邊随的表情有點擰巴,顧潮一臉懵,他看着餘小蔥拿了瓶水,然後一聲不吭的扭頭走人,再氣沖沖的從陰影裏閃回來。

“太過分了随哥!我必須得說道說道。”

餘小蔥拎着個二郎腿,坐在顧潮旁邊,一臉氣不過,他指着那盒壽司:“昨天我說我想吃,你是不是說這是給老馬的,說是要讓他消消氣,你就拎到他房裏去了。”

邊随:“......”

“然後你倆叽裏呱啦也不知道說什麽,出來就空盒了,對吧?”餘小蔥:“得,那我尋思着你是團結咱們友誼,一個八而百的小壽司也不能跟你計較,顯得我多貪吃。那你說你這今天又來一盒,你這總不能還是買給老馬的吧?除非你看上他了。”

邊随:“放屁。”

“那就是了!連叫都不叫我,現在被我當場發現。”餘小蔥一臉抓奸在床的表情:“你就是不想給我吃,是不是!”

“......”

餘小蔥氣不過,伸手拿起一個塞進嘴裏。

顧潮低着頭,跟着伸手,偷偷拿起一個塞進嘴裏。

邊随:“......”

被拆了臺的人自然不讓他蒙混過關,筷子尾“啪”的敲上那只偷吃的手,聲音冷冷的:“你不是不喜歡麽。”

顧潮又偷了一個,眨眨眼:“嗯。”

嗯你個頭。

邊随心說,臉上卻不自覺挂了笑意。

少年人的心思,就像尴尬的三月,沒有很冷也沒有很暖,但只要這一晚的風吹過去,就到了春天。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3-23 18:08:06~2020-03-24 15:39:4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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