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Overture. (1)

「我想自殺,我想死。」

Sherlock等到杯內的茶被一飲而盡之後,才舍得開口。他理應當知道這句話背後必須承擔的後果。

無趣——好比一顆破碎的心。他一直對於發作的情緒不大同情。

窗戶是敞開的,一陣冷風灌入,掀起Sherlock的西裝一角,他纖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指緊緊攀在杯緣。偵探從椅子上起身,不情願地把窗戶關上。

一片枯黃的葉被帶進了室內,那是氣數已盡的象徵,毫無光彩、了無生氣。

Sherlock嫌惡地盯着那原先不屬於居家擺設的外來物,用鞋尖将其掃到沙發底下。

作為背景的蕭蕭風聲,一瞬之間四下寂靜。

Sherlock背過身去,似乎在等醫生回話。

「什麽?」果不其然,John手一緊,捏皺了報紙邊緣,他擡起眼睛,不可置信。

「生存的意義是什麽?醫生,你能否給我一個正當解釋?」

「人生是美好的,」John說,「只要你願意細心觀察——」旋即又發現這話不對頭,Sherlock時時刻刻都在觀察,那是他的本能。

「請再說一次,『觀察』?」語帶嘲諷。

「噢,算了,當我沒說!」

John舔了舔嘴,咖啡香馀韻猶存,可他沒空細細品味。

「你說,你想死?」

偵探幾不可辨地揚起唇角,他在等的,不過是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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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我說笑的。家裏的咖啡豆沒了,下次去超市要買一些。」

醫生的目光在Sherlock的面容與他手上的杯子之間來回打量,那人也就安靜地像一尊雕像供John觀察,神色自若、不可一世——像是做足了準備而志得意滿、胸有成竹。

「或許你得停止接案——命案一類。」John喃喃,「你沉溺其中、無法自拔,但是走火入魔我可不接受。」

John抖了抖手上的報紙,沒再說話。

而視線剛好落在一個字上:Suicide.

他打了個寒噤。

醫生發覺自己再也無法閱讀了,他阖上報紙,摔在一旁,深吸口氣。

「Sherlock?」

「怎麽?」

「答應我,」他表情凝重,像是商讨國策一般,「不準以身試法,不管你是想要感受自由落體的失重感還是跨出一步的恐懼——或者其他,我知道你那該死的好奇心往往讓你像匹脫韁野馬,什麽渾蛋事都幹的出來。」

Sherlock的笑意更深了,「我說了,John,那只不過是個玩笑。無足輕重的玩笑。」

醫生走到Sherlock身邊,蹲下身,從沙發底下撚起被偵探認為一文不值的葉片。

「你在做什麽?」Sherlock的口氣就像是醫生方才做了什麽離經叛道的事情。

「這是我們的訪客。」John回答。

他将那枯槁的葉片夾進一本書裏,也沒仔細看過書名,只不過信手拿起。

John對於人的觀察稱不上入微,但和Sherlock相處久了也有點心得。

「你知道,」醫生頗為不安地開口,「你從不說玩笑話。」

「做點新嘗試總是好的。」

Sherlock朝John眨眨眼,若無其事走過他身旁,卻又回過了頭:

「那樁自殺案,」Sherlock指了指油墨印刷的标題,「念出來,讓我聽聽。」

「其實那案子挺有趣的,要不我們去看看?Calvin Evans?如果我沒記錯死者名字的話。」

「等等,那并不是Lestrade的委托,而且已經破案、還是你最不屑的自殺——你怎麽會感興趣?」

「John,你對我的看法還真有限,」Sherlock雙手抱胸,接續着說:「谘詢偵探難道不能主動調查他感興趣的案子嗎?」

「但這是自殺!明擺着的,也是你口中所謂『不值一提』的案例,你說它們不具有調查價值。」

John看着他,又補了一句:「你親口對我說的。」

他想起約莫一年以前的殉情案件,從那時起,Sherlock就對於自殺格外不屑。

「平凡人都是這麽脆弱的?」

結案以後,他們随意在街上漫步,手上拿着的是路上一間咖啡小館的紙杯。白煙袅袅,Sherlock丢了個不知所雲的問題,John着實不知道該回答什麽好。

「為什麽你覺得他們脆弱?」

「感情輕而易舉把他們毀了。說真的,John,若是哪一天其他星球的外來物種想要侵略地球,人類絕對有能力自我滅亡。」

「這麽科幻的說法以前倒不曾在你身上見過。」

「來自Jerry的請求:Mr. Holmes,我在我家後院發現一具疑似外星人的屍體,我嚴重懷疑它遭到謀殺!噢,老天,兇手就是你藏在電視櫃最底層的□□!」

「好吧。那你來比較,用藥過度産生的外星人幻覺和小倆口感情受阻跑去殉情,哪一個案子對你而言比較無聊?」

「那當然是——」

他們回到了221B的門前,Sherlock抖下風衣上頭的雪花,卻發現有一些落在了頭發上。他滿不在乎地聳聳肩膀,倒是John踮起腳尖,拙劣而幾分粗魯地為他撣去片片潔白。

「噢,輕點!」Sherlock低聲抗議,卻也沒有躲閃。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John,你沖的咖啡比較香。」

「感謝你的贊美。但你知道我讨厭你莫名奇妙轉移話題。」

Sherlock擡起胳膊,用那覆着皮手套的手抓住了John的,讓它離開自己的鬈發,轉而搭在肩頭。

「John,這只是如果、只是假設——會不會有那麽一天,你也變成了平凡人……那些,為情所困的……平凡人。」

最後幾字他說的艱難,Sherlock的眼神卻直直望進了John的內心深處——彷佛是有意要去找尋、去掀開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這種惹人生厭的行為通常只會在辦案時出現,John感覺不太自在,雖然自己沒有什麽見不得光的事,可那般犀利冷硬的眼神如同利刃般在他胸膛上開了個洞,心思全一覽無遺。

John清清嗓子,「那麽,平凡人的定義又是什麽?」

Sherlock沒有回答,記憶到此為止。

「『單純的自殺』才不值一提,絕大多數為情勢所逼,但誰又說得準呢?說不定這是場謀殺!行了,John,你來嗎?」

「我沒有拒絕的理由。」

John其實可以用各種各樣的理由推辭。和以往不同,Sherlock并沒有滔滔不絕指出這樁案子的重重疑點,似乎一切并不如表象那般簡單——John很不安。而越不安,他越要待在Sherlock身邊。

「John,如果你不願意,我不會強迫你。」

這是廢話。John幽幽地想,從來沒有人強迫他,他也就甘之如饴地始終與Sherlock寸步不離。

「我會跟你去。Sherlock,但是我有條件。」

「是什麽?」

「不準對你的博客作者撒謊。」

一聲突兀的笑在John耳邊響起,他閉起了眼睛,不願直視Sherlock的表情,他永遠無法适應這樣的他。

John看過很多時候的Sherlock,武裝過的、卸甲後的。

但是這一個,他永遠、永遠猜不透——

「怎麽會呢?」滿是虛情假意。

John沒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竟也會來到這紙醉金迷的地方。

他怎麽看都不是那種揮金如土的纨褲子弟。John自認人品興許不如外界評價那般高尚,但吃喝嫖賭,John是一概敬而遠之的。

他穿着衣櫃裏保存良好的正裝,Mrs. Hudson還好意為John熨了熨,三件式套裝此刻服服貼貼地在他身上。水晶吊燈色彩斑斓,荷官、籌碼——基本上都是在John的生活裏鮮少出現的新穎玩意。

「基本上,一旦踏進了那個地方,就一輩子離不開了——否則Evans也不會跳進泰晤士河裏。」

那是Sherlock今天早上的原話,「我們得去一趟賭場。」

「為什麽?」

「Evans可是欠了一屁股債啊,John,這種案例實在是太尋常而且乏味。那些賭客一旦贏了幾個臭錢就樂不可支……」

「你已經知道他自殺的原因了?」

「當然,顯而易見。」

「那麽——案子破了。」

John撐起的半個身子重新跌回沙發裏,既然是已經了結的案子,又何必耗費心力調查?

「John,這個機會不容錯過!」

Sherlock似乎興致高昂,但John完完全全看不出這起自殺案有哪一個部分能夠吸引他,沒有懸而未解、沒有荒誕不經——不過John相信Sherlock做事皆有其意。最終,他的回答是:

「我幫的上什麽忙?」

Sherlock領着John上樓,要求他找出衣櫥裏最正式的一套服裝。醫生杵在原地思忖了好一陣,才從橫杆最右側的陰暗角落裏取出衣架。那是一套西裝,極為普通的剪裁。盡管穿着次數少之又少,John仍然将它挂在那兒。

那套西裝是為了Harry的婚禮買的。John回想,确切的時間點他也記不得了。當初的念頭只不過:結婚是人生大事,而這回是自己的老姐,自然得穿着體面些。盡管他倆普通時候處得并不大好,不過在某些方面,他們還是有相似的觀點。是家人就該格外重視,這是再簡單不過的道理。

婚禮舉行後沒多久,Harry就宣布結束她的婚姻生活,這讓John啞口無言。

他還記得一日夜半,John原先單人公寓的門鈴突兀地響了起來,而且一聲聲愈加急促——John從抽屜裏拿出□□,輕手輕腳來到門前。

上門讨債的?該死的帳單!上個月的欠款還沒結清嗎?John苦思着收支細項,卻是連一點零星資訊都毫無印象。

他躲在門後,子彈上膛,在門敞開的一刻讓槍口對準了來者的前額——

「哦,John!」

「Harry……!」John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我買了半打啤酒,怎麽樣?偶爾放肆一下吧,好軍人?」

「……我可以拒絕的,對嗎?」

「別這麽絕情嘛,我的弟弟。好吧,其實除了來看看你……我還有別的事想和你聊聊。這下,你不會拒絕了吧?」

「妳最好真有什麽要事和我說,否則我直接送客。」

John側過身,讓Harry進到屋裏。

「你看看你,對自己親愛的姐姐這麽冷淡,難怪找不到室友。我早就說過你可以來和我一起住,只是你那麽堅持我也沒辦法。」

「那是針對妳才有的态度。」John看了一眼手邊的罐裝啤酒,始終沒有動作。「Clara……如何了?」

「你竟然沒問我的近況,反而問起了她的?算了,其實都差不多……弟弟,有些事你還不懂。」

「什麽?」John看着Harry嚥下一口啤酒,臉色似乎不如進門時那般好了。

「我……離婚了。」

「……」John觀察着他的姐姐,金發修得很短,俐落幹練。這同時也讓她的情緒無所遁形,不像其他女性,可以把自己隐藏在一頭及腰的長發裏。

她看起來很難過。

John想自己真的該做什麽了,他給Harry一個擁抱。那人用力地勒住他,不禁讓John想起小時候自己有一只姜黃色的泰迪熊,每晚睡前他都會像這般将它緊緊抱着。

Harry在他耳邊安靜地啜泣。她在家中可能已經嚎啕無數次了,否則依着Harry那歇斯底裏的個性,肯定不會只是抽泣而已。

「弟弟,你還沒長大,你什麽都不懂……還是別懂吧,太傷人了。」

「妳知道那不可能……而且,我已經快三十了。」

「我只是想保護你。如果……以後你真的遇到了一個讓你傾心不已的女孩……不要像我一樣,讓她難過……」

「……」John咬咬嘴唇,沒說話。

Sherlock不常告知Mrs. Hudson他倆的行蹤,可他今天卻直截了當地說:「我和John晚上要去賭場,可能直接在外頭住上一晚。這是John的西裝,能請妳幫他打理一下嗎?」

Mrs. Hudson含着笑,點了點頭,下樓去了。

「我記得你有過一段經濟拮據的日子,」偵探說道,「其實你可以找我幫忙。」

「你有所不知的是,委托人給你的本票或報酬我都妥妥地幫你收起來了,否則你以為你的錢是哪來的?」

「噢。」Sherlock聳肩,不以為然。他還以為是Mycroft趁他不注意往他的抽屜裏塞了鈔票。

「說真的,金錢真的重要到這種地步?能讓人跑去投河也不簡單。」

「Sherlock,你真是我看過最不知民間疾苦的家夥……不是每個人都和你一樣有個在政府『官居末職』的哥哥。」

「是嗎?」緊接着是沉默。

Sherlock的手指拂過壁爐上方,确認灰塵的堆積狀況,「那麽,你羨慕我嗎?」

這個問題似乎并沒有針對特定對象,更像是自言自語。直到Sherlock回過頭盯着John,醫生才知道偵探方才其實是在向自己提問。

「你知道你有多幸運嗎?能夠做自己熱愛的工作、也沒有經濟壓力。」

「我的問題是,你羨慕我嗎,John?」

「當然,羨慕至極!」

Sherlock冷哼一聲,不再開口,視線重新落在壁爐上方飛揚的塵埃。

傍晚時分,Mrs. Hudson把西服送了上來,「Mrs. Hudson,非常感謝妳。」John将其接過,擱在手臂上便回房更衣。

他站在鏡子之前。實在太久沒穿得正式,不習慣是自然,只是想到要打扮成這樣站在他那位室友旁邊就渾身不自在。肯定像個侍者吧?雖然自己平時和Sherlock的相處方式似乎就是如此。

「John,你在做什麽?」

「Sherlock……!我有鎖門!」

偵探毫不愧疚地甩了甩手上的鑰匙,金屬碰撞的聲音響起,他一邊向他走近,銳利的眼光掃遍John全身上下,接着揚起一個帶點惡意的笑容。

「從來沒看過你這麽打扮。」

「對。其實你不必掩飾自己的訝異,如果我有一天看見你穿着短袖上衣和牛仔褲的話,我也會直接表達內心的震驚。」

「其實我很喜歡。」

「我會屏蔽掉你所有的批評——等等,你剛剛說什麽?」

「我很喜歡。」

「……反正,這是為了辦案。」

John回到鏡子前,喬了喬領帶的位置,卻從反射的影像中看見Sherlock繞到他身後,伸出手讓John停止動作,接着解開他剛系上的領帶。

「做什麽?」

「那樣很好,但是我想看看……」

Sherlock的手指碰了碰John的領子,向下找到第一顆衣扣,解開。

醫生在鏡子裏看見偵探的雙手從後背伸向他的胸口,幾乎像是環抱着他。Sherlock見John沒有反抗,又接着解了第二顆扣子。

終於在第三顆的時候,醫生突地清醒了。他甩開自己的室友,慌忙而羞赧地把衣扣扣回原樣。

「你想要怎樣?」

「我看你憋得很。」

「不必,我不是你,不用解開扣子露出大半個胸膛。」

「那樣很通風。」

「不用了。」

John覺得身體沒來由地發熱,現在他最想做的,就是沖到大街上吹冷風。

「我們要出發了嗎?」他問。

「随時。」

他們在賭場裏繞了幾圈,Sherlock在賭客之間穿梭,看着他們因輸贏而喪心病狂的模樣,卻是異樣地笑了。

「所以?你的結論是?」

「沒有結論。這是一起已經結束的案子。」

「那你今晚帶着我來到這裏的用意是?」

「來散散心。看看一個人是怎麽被逼死的,這是天堂與煉獄的交會處、一條雙向通道或者岔路口,已經擲出的不能收回,大多時候,你只能看着它們付諸東流。」

「這話有道理。」

「一直都是。」

Sherlock的心情似乎很好,他的襯衫扣子解到第三顆,John瞥了一眼,接着便移開視線。

「John,我們去找個地方睡覺吧。」

「其實我們可以直接回221B——」

「這是散心之旅,」Sherlock略為不滿地說,「偶爾逃離原本的生活,不也挺好的?」

真不知道他有什麽毛病。John想,但還是跟着Sherlock走了。

John發現自己身上的現金只夠付一間房錢。

前幾天Sherlock拿着他的卡不知道幹什麽去了。他在櫃檯折騰了好一陣子,直到Sherlock悄然從大廳的另一頭走過來,臉上表情似笑非笑。

「你把我的卡拿去做什麽了?」

「去測試超市的自動結帳機。我想找出問題點。」

「非常好,我沒錢付兩間單人房,你來付費。」

「我沒帶皮夾。」

「所以我們還是得回家!我現在去招計程車——」

Sherlock在醫生說話的同時從衣兜裏掏出一張信用卡,放在櫃檯上。

似乎是要刻意讓John聽見,Sherlock加重了語調,「一間雙人房,噢,請為我們安排高樓層的房間,謝謝。」

「你說你沒帶皮夾出門——」

「确實沒帶。我只帶一張卡。」

「所以,剛剛你口誤了吧?」

「并沒有。」

Sherlock接過鑰匙,邁開大步走向梯廳。

John嘴裏碎念卻也只能依着他。

他們的房間在十九樓,Sherlock把一只手提箱安置在桌上後,便直接轉向浴室:「我得先洗個澡。」

John對於今晚發生的一切都感到莫名其妙,到賭場去散心?這真夠奇特,而且他倆半毛都沒花,這樣去賭場一點意義也沒有。

逃離生活——為什麽?為什麽是逃離?Sherlock一直熱愛他的工作,怎麽又會想要逃離?John坐在椅子上,透過落地玻璃望着入夜的倫敦市區,想起他們初次見面,那場難忘的街頭追逐。

「這絕對是我做過最荒謬的事。」

「你可是入侵過阿富汗的大兵。」

這段記憶歷久彌新,而每每都讓John忍俊不禁。

「Sherlock?」

John發現Sherlock進去之後很久沒有動靜,只有水流聲不絕於耳。他推了一下門板,沒上鎖。

「Sherlock,你在做什麽?」

沒人回答。

這是怎麽了?John蹙蹙眉頭,「你再不說話,我就直接開門了。」

沒有聲音。John把門推開,浴室裏全是霧氣,他看見Sherlock坐在放滿水的浴缸裏,身上還穿着襯衫及西裝褲,濡濕的衣物緊緊貼着Sherlock的身體,輪廓清晰。

「……」

「這樣不太禮貌吧?」偵探慵懶地說。

「你到底在做什麽?」

「我在進門以前說過了,我要洗澡。」

「你還穿着你的衣服。」

「我只是懶得脫下它們。」

「什麽?」

John覺得自己似乎也被周遭的水氣弄糊塗了,他又出聲問了一句:「你如果要洗澡,為什麽還穿着你的襯衫?」

「你如果有意見,可以來幫我脫衣服。」

Sherlock朝John走來,頭發與袖口都滴着水,他張開雙臂,「怎麽樣?要幫我嗎?」

「我今晚的角色果然是個侍者!我就知道!」

John的聲音在浴室裏起了回音,霧氣朦胧讓他的思路也不明确了,「那我奉陪到底!去你的貫徹始終!」

他一把揪住Sherlock的領子,解起那人的衣扣。

John幾乎是自暴自棄地把濕透的襯衣從Sherlock的身上扯下來,好樣的,偵探在軍醫面前□□最多的一次是在白金漢宮那荒唐的遭遇,而且那次Sherlock還是背對着——現在,John能夠清清楚楚地看到他挂着水珠的胴體,就在他前方不過幾厘米,還發散着熱氣。

他的手定在那人的皮帶扣上,十根指頭緊緊勒着,他意識到自己差點就要把Sherlock全身剝光。他垂下腦袋、或者擡眼向上,視線對上的地方都不妥。John索性退開,後背抵着門板,開口:

「滿意了嗎?」

「這褲子搞得我很不舒服。」

「自己解決!」

於是,好端端一個從阿富汗歸來的軍醫,看到室友的裸體之後倉皇失措地從浴室逃了出來。

往後這在他倆的生活裏肯定能成為不錯的笑料。

「John。」

Sherlock一手拎着濕透的衣裳走到醫生身後。叫喚沒得到回應,他倒也不在意,迳自開口。

「你認為,一個人為什麽要自殺?」

為情勢所逼。

為財産、為名譽、為過錯、為良心。

為情。

John是這麽回答的。

原先他已準備好接受Sherlock尖刻的冷嘲熱諷,但那人只是點點頭,又走回浴室裏。

一切都很好,之後的日子沒有變化,祥和、平穩,Sherlock忙於工作,從近百封未讀郵件裏挑三揀四,好不容易有了中意的,又是廢寝忘食。

他過於忙碌,幾乎忙到忘記了John的存在。

近日他倆的對話都是有一搭沒一搭,John倒也習慣,畢竟在他們初見時,Sherlock就已經和他達成共識。

只不過,John偶然走過Sherlock身後,卻瞥見那人螢幕上的內容——他停下腳步,細看。接着,屏息。

「John,」Sherlock長嘆一聲,「我就知道你會這樣,大驚小怪。」

「我以為你在辦公。很抱歉。」

「我确實是在辦公。」

John二度确認方才看到的文字與照片并非自己眼花,抿了下嘴唇。

「所以,你的案子和特殊工作者扯上關系了?」

「這很複雜。」

「你這陣子都在看這個嗎?」

「……這是調查的一部分。」

「為了終止我對你的誤會,你還是解釋一下比較好。」

Sherlock翹起腿,那是他不耐煩了才會有的動作,「Irene Adler,性工作者,外號是施虐女王。前陣子卷入多起政治醜聞——這些資訊都毫無用處。」

「那麽你浏覽她的資料做什麽?」

「John,你有所不知的是,她是Moriarty的——」

「女伴?」

「女性夥伴、搭檔、合夥人。」Sherlock補充道。

「她是個性工作者。你的意思是Moriarty有這種癖好?」

「John!」Sherlock呼出一口氣,「老天,這和那女人的職業沒有關系,重點是——她為什麽會在Moriarty身邊做事?那家夥用人一向嚴謹,一旦沒了利用價值就直接除掉。究竟她有什麽辦法?是Moriarty利用了她,還是她利用了Moriarty?雖然前者可能性較高,但我們也不能貿然排除後者。」

「所以,你的意思是Moriarty身邊有個副手了?」

「正是。」

「你怎麽确定Irene Adler和Moriarty不是交易關系?」

「John,我說了,這和職業沒有關聯。還有,Moriarty是不需要那些東西的,大概吧。」

「你怎麽知道?」

「他不需要。他所需的是精心設計謎題,再看蘇格蘭場的那群蠢貨像熱鍋上的螞蟻慌忙無措、焦頭爛額,這滿足了他的需求——聚光燈、高度關注、報紙頭版報導、國際追捕名單,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大名,卻無法逮到他。」

「但是你辦到了。」

「誰知道他會掏出□□自盡?又是自盡。」

「既然Moriarty都死了,你怎麽還在調查?」

「摧毀他的犯罪網路。」

「那麽,需要幫忙嗎?」

「John,幫我沖杯咖啡。」

「……」

John只記得那晚的零星片段。

其馀時間都是乏味的,Sherlock一語不發、John也沒有要開口的意思,沉默、窒息似的,沉默。

他只是太忙了,等這陣子過去,一切都會好的。John忍不住告訴自己,雖然他并不想那麽在乎。

像是嫌太安靜般,雨珠敲打窗子,隐約還聽得見風聲。

雨珠從點、連成了線,拖曳般順着窗格流下,John湊近玻璃,從模糊裏辨認出對面有幾戶還亮着燈,一名男子打着傘急行着,駛過的計程車在路燈照耀下,黑夜裏閃了幾下微光。

他驀地想起,還有那麽一個下雨的夜晚。

那時他們遇上的客戶是一位藝術收藏家,他急忙前來求助,說是家中名畫遭竊。

想當然,Sherlock花了一天不到就把案子結了。這讓Lestrade無地自容,蘇格蘭場一直對這起竊案毫無頭緒。

這并沒什麽值得訝異的。

過了幾天,Sherlock卻在John寫網志的時候問:「你想聽歌劇嗎?」

「什麽?」

「客戶的謝禮。」Sherlock解釋道,「兩張。」

「你……和我,兩個人?」

「不然呢。」Sherlock一臉平靜。

「也許你可以找Molly Hooper?她應該會想要和你一起?」

John看見Sherlock鎖緊了眉心,「你不想嗎?」

「我沒有不想,只是——」

「那好,」偵探滿意地拍了下手,「晚上六點開場,先告知你一聲,雖然我們兩個會一起過去。」

John想再多說什麽,卻都像是欲蓋彌彰。和Sherlock已經一陣子沒一起行動了,也好,John不得不承認,他已經開始懷念那四處奔波的日子。

《歌劇魅影》,堪稱經典,內容應是大衆耳熟能詳,John自然不例外。但親臨現場的感覺又是不同,歌聲裏飽含的情意讓人為之戰栗,為愛癡狂又或铤而走險,John猜測Sherlock肯定對此不予置評。女高音在他心中漾起波瀾,卻又像是電鑽般鑽入他心口。

愛能夠撼動一個人、能夠摧毀一個人,為此不擇手段,卻又甘願擯欲絕緣。

「我并不相信那男的能在地下迷宮住上那麽久,」Sherlock散場後在John身邊随意喃喃,「沒有人發現那麽龐大的地下建築結構?只要從敲擊地板的聲音判別就可以了。不,有人知道真相!她怎麽不去報警?說不定還能領到一筆可觀的報酬……」

「Sherlock。」John的眼睛向上翻了翻,「你知道這是歌劇,由小說改編而成,別把你那可貴又可恨的分析能力用在這裏。還有——別破壞這麽美好的夜晚,可以嗎?」

美好的夜晚。這般美好的夜晚卻在他們說話時下起了雨。

「搞什麽……!」

John有些無奈,雖然在這個國家淋點雨稀松平常,但是他可不想讓這場驟雨壞了自己的興致。

突地,他被猛力拉了一下。

「過來。」

是Sherlock。他脫下了自己的大衣給彼此擋雨,John被拉進偵探懷中,但僅僅幾分鐘,他們就招到了計程車。

Sherlock收起衣裳,他們的頭發不可免地被雨打濕。卻見那人漾起笑容,加快了步速,在John身前停下,回眸,又踏起輕快的步伐,上了車。

「John。」

醫生把目光移回室內,桌上亂糟糟擺着一沓沓資料,其中混雜着不少張琴譜,字跡潦草,有些被揉成紙團,有些被刀子劃破,有些甚至留住了燃燒的痕跡與氣味。

「需要……幫忙嗎?」

John話語的停頓是一個呵欠,已經十二點了?時間總是在他出神的時候流逝,幾乎像是打劫。

他見Sherlock晃晃腦袋,「不,你已經很困了。」

「如果你真的需要——」

「我知道,」偵探打斷他,「我對你的所有索求從來沒客氣過,不是嗎?」

醫生聽罷,苦笑:「沒錯。」

Sherlock邁開大步,來到John眼前,所需不過幾秒鐘。他居高臨下看着他,卻是默默無語。

他将他扳過來。偵探用略為粗糙的指腹撫過John的眉梢,一路往下至顴骨、至臉頰,想把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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