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人心惡
知悉了前因後果,羅媽媽氣地眼都紅了,平安、如意更是自責地張張嘴,個字兒也吐不出來,索性一下跪地不起。
羅媽媽安撫了許久,佟姐兒方慢慢歇下來,只還在斷斷續續抽噎着,她埋頭在羅媽媽懷裏,音還有些帶顫,“奶母,日後我再不出門了,她們恁般的陰毒……”
“好了好了,都過去了。”羅媽媽拍着她的背,雖知道沒叫人壞了閨譽,可卻仍恨地咬牙切齒起來,“她既這般黑心爛腸,日後有的苦頭叫她吃,不說周二爺也是知情?且看她日後的日子。”
佟姐兒靠住她懷裏甕聲甕氣“嗯”一聲。
羅媽媽擡起她的臉給她抹淚,瞥見兩個丫頭臉都叫埋在了地上,就是一陣沒好氣,“都愣着做甚!這會子跪兩下,就能把姑娘受的驚給抹消了?日日耳提面命地囑咐,伺候好姑娘,片刻離不得身邊,當時答應的倒快,遇着事兒的時候你兩個在哪!倒是給我說出來看看!”
羅媽媽近四十的年紀,她與佟姐兒一樣,出生在南方。佟姐兒與她在一處的時間比起佟紀氏還要長,自襁褓中便一把屎一把尿地帶到了今日,早已将佟姐兒當做了自個的閨女。她生得一副和善的面相,平日裏待下人們也多随和,卻是少有這樣訓斥人的時候。
平安、如意也只十六、七歲的姑娘家,在佟姐兒身邊也伺候了十餘年,心裏也是真心實意地伺候她。這次出了這樣大的事兒,雖說是姑娘放話叫的兩人去,可也是兩人疏忽大意了不是。心中本也存着愧,叫羅媽媽這一通訓,更是覺得無顏面對姑娘。
擔心受怕了一整日,把這話一說開,佟姐兒一顆惶惶不安的心,方才真正穩當不少。靠在羅媽媽懷裏聽着她一字一句都是為了自個,心裏頭安慰,又見兩個丫頭一臉的悔意與自責,她才扯扯羅媽媽的衣裳,“奶母,不怪她們,終歸是我失了防備,日後再不敢大意了。”
兩個丫頭頭埋得更低,羅媽媽卻不打算真個放過,指派兩個先去備了熱水進來,才挽起袖子一面給佟姐兒擦臉,一面撂下話頭。
“無規矩不成方圓,姑娘性子好,素日待你們寬和,不怕你們心裏念恩,就怕你們因此忘了身為丫頭的本分。我也不說罰你們挨板子,只到門邊跪着去,權當替姑娘看牢了院門。”
知道羅媽媽行事自來分寸得體,佟姐兒再不勸說。只在門裏跪,不在門外跪,瞧見的也就姑娘與羅媽媽,知道這是顧及了二人的臉面,兩丫頭俱都不敢有任何怨言,一言不發地在門邊跪下。
佟姐兒這裏萬事平息,珍姐兒屋裏卻還燈火通明。她撲在鋪着紅綢團百花的褥子上,背上搭着同色的大紅綢被子,雙手枕在臉下,撅着菱唇,一臉的不樂。
她是紀家的嬌女,周氏與紀大老爺最是寵她,屋裏的一應陳設自然不是佟姐兒、菱姐兒屋裏能比的,就是她的胞姐惠姐兒的閨房,也趕不上她屋裏的繁複華麗。
自小愛紅愛花哨的她,滿屋裏鋪天卷地的紅,不論是窗棂椅案、床幔簾幕、還是衣櫥鏡臺,只要是能上漆的無一不是鮮麗的紅色。更兼還有一架不小的置地多寶格,上頭陳列的瓦罐陶瓷、古董花瓶也多數是絢爛多彩、款式繁複的。
這屋子若是叫佟姐兒來住,只怕一晚上也睡不好覺,珍姐兒卻引以為傲。她素來便瞧不上佟姐兒那柔柔怯怯的模樣,活似只要來一陣風,人就能被吹走似的。珍姐兒的兩個大丫頭芍藥與紅葵,早叫她調/教的服帖忠誠。
姑娘在周府裏行的事,她兩個也是門兒清,這會子見她又鬧起脾氣來,還有甚個不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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芍藥抿抿唇兒,湊到珍姐兒耳邊,“姑娘趕早歇下罷,甚個煩惱留着明日再說,可別叫熬夜傷了上好的氣色。”
珍姐兒原還要怪她恁的話多,可一聽後頭一句,趕忙翻過身子閉了眼。她閉了半晌的眼還是睡不着,丫頭們只當她睡了,床帳也叫放了下來,在裏面做個什麽也沒人能瞧見,珍姐兒這一想,索性一下擁着被子坐起來。
下巴擱在了腿上,杏眼兒轉上一轉,臉埋在被裏一下笑起來。她原在周府心裏還擔憂佟姐兒家來了會告狀,這會子一想,自個當時可不是心虛給吓的!
佟姐兒無父無母,吃住都在她家裏,娘也不下一次在她面前埋汰過佟姐兒身骨弱不宜生養,性子靜不讨人喜。這要是主動去告了狀,可不就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珍姐兒想通了這一茬,心裏再不發虛,反倒又生出一樣好計,一時激動的心口怦怦直跳,只盼着快些天亮,好去跟娘說。
周氏素來起得早,今日她還在屋裏梳頭,珍姐兒便來了。心裏倒還有些稀奇,拉住她的手到跟前。滿以為她又闖了禍,沒好氣地道:“這是又做了甚麽妖,素來最遲的一個,怎麽今日這樣早?”
依照往日,珍姐兒此時定要同她辯,可這會子滿心都是鬼主意,一下抱住周氏的脖子開始撒嬌,“娘啊~女兒有話與你說,叫柳紅、紫霞兩個先出去罷……”
“鬼丫頭又是做的甚麽妖,沒空理會你,一邊去。”周氏扒開她的手,示意丫頭繼續上妝,“近了月底,鋪子上的事一大堆疊着,你爹又不是個管事的人,娘不指望你們幫着分憂,只要別來煩我就行。”
周氏說完,不免又嘆了口氣,這有哪個大族之後是光吃朝廷俸祿的,指望那點銀兩一家子還不得喝西北風去。更何況家裏如今也無人在朝為官,一家的開銷也就指望着祖宗留下的田地門鋪,與她娘家帶過來的幾個陪嫁鋪子過活罷了。
珍姐兒哪管這些個,她只知道又尋着了整治佟姐兒的法子,一刻也等不及。周氏不放話,她就近過身一手拉一個将兩個丫頭推了出去,周氏只在後頭無奈地搖搖頭,柳紅、紫霞自然識趣兒,退到外間候着。
“娘啊~我與你說……”不及周氏發話,珍姐兒就一屁股坐到她腿上,抱住她脖頸,湊近她耳邊嘀嘀咕咕起來。
珍姐兒一番添油加醋地道完佟姐兒昨日見了外男一事,周氏不覺沉了臉,“你說的可都是真的?”
“娘啊~你竟不信我!”珍姐兒有些着惱,一下自她腿上跳起來,氣呼呼道,“表哥都跟我說了,他回屋的時候,那薛家二爺正抱着佟姐兒要家去。你想啊,在一窩男子堆裏待了那許久,出來了能是幹淨的?”
珍姐兒這聲兒不小,屋外兩個丫頭都叫聽得一清二楚,驚得一齊對視一眼。周氏怒地将她揪近身來,“小點聲,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不都跟您說了是表哥告訴我的嗎?”珍姐兒這回壓低了聲,還蹙眉同情佟姐兒一回,“這事兒也怪不着佟姐兒,只嘆她命中有劫,最該死的還是那周家丫頭,怎麽就領錯了路,将一個冰清玉潔的姑娘送進了狼窩裏,更叫人家白白毀了清譽。”
這話要是旁人來聽,還真當她是在同情佟姐兒,周氏卻知道她自來與佟姐兒不合,見女兒這樣的性情,難免又要教導兩句,“姑娘家家的,旁的好處沒學着,怎麽盡學了些彎彎繞繞的東西,佟姐兒是哪處得罪了你,竟這般見不得人好。”
珍姐兒立時止住了還欲說話的嘴,杏眼兒轉上一轉,轉而又撲上去抱住周氏,眨巴着眼睛看向她,“娘啊~實際你心裏正樂着不是,您不是常說不喜歡佟姐兒,二哥哥配給她是埋汰,怎麽這會子又變了個調調?”
周氏叫人說中了心事,惱地一下拍在珍姐兒臀上,“盡在這裏胡說八道,娘何時說過這話!”
“娘啊我錯了~”珍姐兒忙跳起來,心裏喜得嘴都合不攏,“太好了!趕早将她送出去算了,只要一想她要做我二嫂嫂,我就渾身不舒适,娘可要快些動手!”
“盡瞎說!”周氏多年的心結,總算是有機會解開了,她示意珍姐兒安靜下來,“這事兒可別到處去說,娘自有法子。”
珍姐兒自然樂得點頭稱是。
紀家母女心懷鬼胎,一心想要拆了佟姐兒與紀二爺的姻緣,這頭自昨日回來就不正常的薛二爺,此刻才得了确切消息。
他一身家常衣袍,兩手枕在腦下,懶散随意地歪在羅漢床上,邊上跪着兩個丫頭捶腿捏足。其中一個生了一張櫻桃小口兒的丫頭,斜斜眼睛看看那正望着房梁一會子噙笑,一會子擰眉,就是不曾看過她一眼的二爺,暗暗撅了撅嘴。
她手上力道不輕不重,自來服侍慣了的,知道二爺的喜好,一路自足底按摩到了大腿根子。到了這處動作越是輕柔起來,小手不時還不經意碰了幾下他的命根子。
如此這般三番五次的撩撥,薛二爺惱地一下捉住她的手腕子,嫣紅立馬白了小臉,大眼裏瞬息噙了淚,“二爺~”
“下/賤蹄子!”薛二爺一把松開她,擡腿就将她踹在了地上,“滾出去!”
嫣紅嘤嘤嘤哭起來,二爺還不曾這般待過她,她含淚看一眼還在羅漢床上老老實實捏足的綠腰,恨恨瞪一眼,灰溜溜地扶臀出去。
屋裏霎時清靜不少,薛二爺複又枕着手望梁,想一會兒又覺着無趣兒,垂眼看一下腳邊跪着的綠腰,擡起她的下巴往一邊偏去,這側面看還有些像那小人兒。
綠腰垂着眼睫,一下也不敢動,不知這二爺到底怎麽了,不一會兒才又聽他說道:“便是許了人,是爺看中的,哪有拱手相讓的道理。”
綠腰一瞬落寞起來,不知二爺又是瞧中了哪個,正暗自傷神,薛二爺就“騰”地一下跳起來,趿拉着鞋子行到門邊,招過小厮吩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