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出虎穴

這日,薛老爺前腳剛走外地回來,屁股将将坐熱一會子,就收到一封宮裏來的急件。

薛老爺平素雖然大大咧咧慣了,可到了正事面前,多少還存了幾分分寸。此刻便是腰間緊纏的楊氏再是千嬌百媚、活色生香,也叫他毫不留情地揮手推開,随手拿起件外袍,便大步走向設在正房裏的小書房。

楊氏熱臉貼了冷屁股,自然心有不忿。且她并非是那等無腦之人,亦是想知道宮中究竟傳來了甚個消息。

這樣想着,便也随手尋了衣物裹住身子,耐着寒氣尾随他走了一截路,哪知還未趕上薛老爺,半道上就聽見“嘭”的一聲,房門被人自裏面插上,站在門前熬了半響,最終還是受不住冷,提前回了房。

“老爺可出來了?”楊氏回屋便更衣梳理了一番,此刻正坐在美人靠上,滿心疑惑的猜忌着書房內的父子兩人,究竟在密談些什麽?她想一想,又道,“一刻鐘後,老爺若是還未出來,你便派人送壺熱茶進去。”

“是。”丫頭應一聲,人便出了屋,再去打探消息。

須臾,那丫頭便急匆匆奔進來,“太太出大事了!”

“呸!”楊氏邊上的大丫頭,二話不說上前就甩她一耳光,“太太好端端地坐在這裏,做甚出了大事!”

那丫頭捂住了臉,挨了這一耳光自覺委屈,暗暗将這一筆記下,才“撲通”一聲跪地給楊氏磕頭,“太太饒命,奴婢一時心急,犯了口忌。”

“起來吧。”楊氏責備地瞥一眼身邊的大丫頭,對着那丫頭頭疼道,“說吧,出了何事?”

“奴婢遠遠聽到裏頭‘啪嚓’一聲,像是有人砸了一只杯盞,随即就是老爺的怒吼聲,二爺也不甘示弱地回過去,遠遠聽着便是鬧得不可開交。奴婢掩藏在牆角,正暗自心驚膽戰時,那房門便被裏頭之人使了蠻力打開,随即就是二爺滿身怒氣地走出來。奴婢駭得不敢再瞧,只待他走遠了,往東廂房方向拐去時,借着梁上的燈籠,遠遠瞧見他半張臉紅了一塊,想是叫老爺給打的……”

丫頭話音落地,屋子裏衆人都靜了片刻,暗道這究竟是出了何事,素來便疼寵二爺的老爺竟動手打起人來,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要依往日,楊氏指不定心裏還要暗自發樂,可這會子前有宮中傳來急件一事在前,再一思後續所生之事,她除了滿心疑問難安之外,實在沒了嘲笑薛二的心。

“再去給我盯着,老爺那裏也給我盯準了。”

“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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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二爺怒氣沖沖回到院裏,丫頭彎下去行禮的膝還未直起來,耳邊便傳來“嘭”的一聲巨響,房門被他一腳踹開,動靜之大,駭得滿院子下人都變了臉色,個個“撲通”跪倒在地,就怕立在那裏太過顯眼,無故又惹了二爺的忌。

佟姐兒自然也被這一聲巨響吓醒,她蹭的一下坐起來,緊張地攥緊了錦被,縮在床頭雪白着小臉,看着燭火打在床幔上的影子,搖曳不停,正慢慢朝着她逼近。

“嗬!”床幔被來人一把掀開,薛二爺就那般面色鐵青地立在床前,血紅的眸子緊緊盯住她。

佟姐兒已經被吓得快要昏厥,薛二這副要吃人的模樣,她從未見過,不知自個又是哪處惹怒了他。還不待如何去細想,纖細的手腕便被他一把攥住,鑽心的痛楚一下襲遍了全身,佟姐兒已經不是手腕在疼,而是心口仿佛被人一下一下反複揪扯的疼痛。

佟姐兒一副奄奄一息的虛弱模樣,徹底震醒了怒火中燒的薛二。他連忙将她放平在榻上,微抖着手摸出了藏在枕下小玉瓶,倒出了兩顆丹丸送進她嘴裏。

佟姐兒緊閉着雙眸,額頭與玉頸俱是一副汗津津的模樣,整個人活像是剛走死裏逃生一般,身子虛脫乏力的只剩下一口氣吊着。

薛二爺追悔莫及,徹底被她吓到了,紅着眼睛一直拍着她的小臉,“醒醒,快別睡,爺錯了!”

後一句幾乎是吼出來的,佟姐兒明顯被他吼得顫了一顫,眼珠子動了一下才睜開了眼睛。見她無有大礙,薛二爺懸起來的心,才總算落了地。

“好好養精神,明日你便回紀府去罷。”薛二爺說完這句,轉身便走了。

佟姐兒久未反應過來,只當自個是聽錯了,可待到了第二日,日暮西垂時分,一日未見的薛二卻是露了面。相比昨日的怒火滔天,今日卻顯得格外沉靜,佟姐兒在屋裏不安了一整日,她如今的處境猶如井底之蛙,外頭便是生了大事,也無人會告知于她。

“你先回到紀府暫避風頭,好好養養這副小身板,不日爺就去接你。”薛二爺打開她鏡臺上的首飾匣子,将裏面的簪釵佩環盡數倒進包袱內,捆紮實了才塞進她懷裏,又自袖口摸出兩張銀票放進她手心,“使盡了爺再送去,去了紀府,只有一樣你須牢記。”

佟姐兒怔怔地看着他,薛二爺方嘆一口氣,伸手拍了拍她的小腦袋,“好好為爺守着身子,切不可叫紀二髒了它,可記下了?”

佟姐兒原還有些摸不着頭腦,整個人愣愣的,似個木偶一般。哪知聽了他這一言,羞憤地整張小臉都紅起來,“無恥,明明是我自己的……”

薛二惱地一下壓了上去,佟姐兒抵抗不了,只得暫時點頭應下。

趁着夜色濃重,易行那秘辛之事,佟姐兒被薛二抱上馬車,見到的不是旁人,正是她那紀家的大表哥紀均。

薛二爺也覺意外,沒想紀大會親自前來接人,不由冷笑一聲,“紀均你有種,人前一副君子之态,背後卻行盡那可恥卑劣之事。我今雖漏算一遭,被迫将她暫且送回紀府,可我薛二認定的人,哪個也別想觊觎,不久定要她‘完璧歸趙’!”

這語氣口吻好似與他有着奪妻之恨,馬車內的紀大爺亦是面沉如水,素聞這薛二蠻橫無理,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未免耽擱久了徒生事端,他便不去接他的無理之話,吩咐随從盡快趕路。

薛二爺眼睜睜看着馬車消失在眼前,恨地一拳捶在柱上。

……

馬車行在平坦的道上,車廂內微微晃動,兩人俱是沉默不語。

過了許久,佟姐兒才出聲,“大表哥……”

紀大爺隐忍許久,最終只是拍拍她的肩,安撫道:“無事了,都過去了。”

佟姐兒一下噎了淚,“不、這事兒沒完……”如何能算過去,佟姐兒委屈地難以複加,整個車廂內都是她抑制的哭音。

紀大爺嘆一口氣,“你放心,表哥說到做到,不日你就啓程前往異地,他便是想尋,也再尋不着你。”

佟姐兒一下止住了哭,只斷斷續續還在抽噎,“去異地?去哪兒?”

“表哥自會為你安排妥當。”紀大爺再不開口,薛二恨他入骨,他又何嘗不想将他千刀萬剮。同時,他還恨自家那不争氣的弟弟與心思狠辣的母親,竟能狠下心腸将佟姐兒送入虎穴,實在枉為人母!

如今紀府裏知道佟姐兒遭此一難的人少而又少,除了謀劃整件醜事的周氏與周氏的奶嬷嬷之外,便是只得紀大一人,便是紀大老爺也仍被瞞在鼓裏。

府中下人只聽聞這佟姑娘病重,終日卧榻養病,不宜見風受寒,更兼周氏發了話:務必不能擾了佟姑娘養病,任何人不可前去探望。更甚怕有人硬闖,索性将院門上了把大鎖,自鎖上那日起,就再無人見它打開過。

佟姐兒恍恍惚惚回到昔日住的閨房,回來的路上紀大爺便囑咐了她幾日後見了人該如何圓謊,佟姐兒一一點了頭,最後紀大爺又溫言安撫她早些歇息。眼看着就要走時,佟姐兒卻一下扯住他的袖口,“表哥,我的奶母和丫頭呢?”

“別擔心,她們全……”話不及道完,久未見主的三個仆人就一下沖了進來,紀大爺後退兩步,特為主仆四人騰出位置,看着幾人抱頭痛哭,他不覺心有觸動,更恨那害了佟姐兒之人。

……

紀大爺走後,佟姐兒四人終于緩和過來,平安紅着眼睛合上了房門,主仆四人才又挨在一處。

“姑娘受罪了……”羅媽媽握住佟姐兒的手,嘴裏就似含了黃蓮般苦澀,“如今看這一家人,除了大爺,再無人是真心待姑娘你了。”

羅媽媽瞧着一下老了十歲,佟姐兒不覺心頭微澀,方聽了羅媽媽又道:“周氏好毒的心,老奴說句不中聽的話,這紀府怕是不宜久留了……”

如意也跟着點頭,“姑娘,咱們離開紀府罷。”

“我的好姑娘,咱們離了此地,方能重新來過。”羅媽媽苦口婆心道,“這二爺只怕就快成親,到時姑娘的處境該是要有多麽尴尬!”

佟姐兒一下涼透了心。

過了好半晌,方道:“方才表哥在路上也提了這事,可咱們能去哪裏。”佟姐兒垂下眼睫,音色吶吶,“這世道本就女子勢弱,咱們無房無地,到哪去安居。”

“這不打緊,咱們可托了大爺前去置辦。”羅媽媽将卷在簪筒內的銀票取出來,票額大的令衆人大吃一驚。知道幾人心下有疑,她便又道,“還是老爺想的長遠,當日老爺尚未去時,便予了老奴這筆財産,說是叫老奴妥善保管,待姑娘哪日急需錢財時,才可拿出來以供急需。”

“這事萬萬不可洩露出去。”羅媽媽面色凝重,“莫要徒惹是非。”

幾人鄭重點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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