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雲泥別

佟姐兒離府一事,除了少數幾個擔憂不舍之外,絕大多數的人還是樂見其成,這多數人裏便少不了初來紀府紮腳的曾家姨母了。

曾姨母同姐姐嫌嗑幾句,見周氏露出了倦态,她便也識趣兒告退了。周氏多少念在了兩人兒時的姐妹之情,予曾家母女的院子,不說格局大小,總歸算個獨門獨戶的小院,各項家什陳設倒也算上得了臺面。

曾姨母昔日在娘家雖是庶出,待遇上自然比不得周氏這個嫡出小姐,只要不去同周氏作比較,她這個庶小姐的日子過得也算滋潤甘甜,走哪亦是有着成群的傭婢護着,端茶送水,穿衣洗漱,從來都是被人伺候的對象。

可怨不得她嫁了個酸儒之後,這昔日的富貴日子,便也一去不複返了。要說曾姨母這人,尚未入紀府之前還只存着投親的心思,可待她在這久違的錦繡堆裏享樂了幾日,這心思便也漸漸開始了不純。

周氏素來精打細算慣了,仆婢用的不如別家的多,除了平日伺候衣食起居的幾個必要丫頭仆婦之外,旁的修花鋤草、浣衣掃地的丫頭都是能少便少,絕不徒養一個白吃飯的丫頭。

因此,即便是妹子來了,也是照着各院的份例來安排。垂棠院裏除了兩個守門的婆子,便是曾家母女各人身前兩個近身伺候的丫頭,院裏再有兩個便是一個灑掃,一個浣衣,統共也就只得八個仆婢。

這要擱在旁的勳貴人家,只怕怎麽也不合規矩,可紀府卻是向來節儉慣了。

曾姨母扭着腰臀喜滋滋地回了自家住的小院,一只腳才剛跨進門檻兒,嗓門兒便扯起來,“芳妞兒!”掀了簾未見着人影兒,曾姨母不由皺一皺眉,“這丫頭人是去哪兒了?竟還未回來?”

“曾太太,芳姑娘在書房看書呢。”芳姐兒跟前的丫頭出來行了一禮,将曾姨母引進了挨着正屋設的一間略顯簡陋的小書房。

曾姨母遠遠就見女兒坐在案前眉頭深凝,急地滿頭冒汗的模樣,不免感到擔憂不解,“怎地了這是?”

曾姨母替她擦了額上的汗,才去看那不堪入眼的幾行字,“這,好端端的怎麽練起字來?”

芳姐兒喪氣地擱下筆,“往日在鄉下尚未覺得,今入了這繁華錦繡之地,又與姐妹們相處這些時日,方覺各人談吐不俗,女兒本就早已心生羨慕。今又見了這久仰美名的佟姐兒,觀她一身談吐氣度與我竟是雲泥之別,更讓女兒暗生慚愧。”

芳姐兒越說越垂了頭,她從未這般不堪過,與府中衆姐妹一比,自己徹頭徹尾是個鄉下丫頭,更兼不要妄想去與那雪花兒似的佟姐兒相比了。

曾姨母還當是何大事,待她聽完芳姐兒這一番話,卻是忍不住啐她一口,“你當你是那話本子裏的千金小姐呢,整日裏詩情畫意,賞花作詞彈曲兒的,這女大當嫁你可知道,日後嫁了人,生兒子掌管中饋才算頭等大事,除開了這兩項,旁的都是虛的。”

曾姨母停下來,見芳姐兒仍一副憧憬的模樣,不免起了怒意,“你要認字娘不攔你,改明兒便央了你姨母請個女先生進來教你,可娘有一事須得先囑咐了你,這佟姐兒可不能做你效仿的對象,你姨母可是半點也不喜歡她。”

曾姨母這席話一道完,卻是勾起了芳姐兒的好奇,“姨母不喜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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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個傻的!”曾姨母一拍她的腦門兒,頗沒好氣,“你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這佟姐兒原是紀老太太許給你江表哥的,可你姨母并不喜她,現今她要回鄉,倒是便宜了咱們。”

芳姐兒并不傻,一瞬便悟了,驚得瞪大眼睛,“娘,你這話的意思是……”

“還沒轉過來?”曾姨母在她一旁坐下,壓低了聲兒,“你姨母看中了你呢,娘告訴你,你可要長點心了,這府裏比家裏好過吧?”芳姐兒咬唇點了點頭,曾姨母方又道,“那便是了,咱們如今孤兒寡母的,你叔伯家裏又沒個好心人接濟咱們,如今咱們娘倆兒剛住不久,自然待咱們熱絡。可這時日一長,定要暗裏嫌棄咱們呢。”

說道這裏,曾姨母不免又嘆了一口氣,“怪娘的不是,将你托生在這樣一個家裏。”曾姨母心疼地摸摸芳姐兒的頭發,“你爹去的早,咱們如今可是一無所有,幸你姨母肯收留咱們,還有這樣一樁好的姻緣等着你。這事若是不趕緊定下來,回頭要是出了意外,你說你無兄無弟,哪一家的少年郎會樂意娶你?”

“娘,女兒明白了。”

“诶,這就對了。”曾姨母總算露出了笑意,指點她,“咱們在紀家也待了這麽些時日,久未見你江表哥的面,如今既是下定了決定,可要挑個時間過去看他一回。”

芳姐兒心下頗有些害臊,可面上還是應下來,“姨母不是說了,江表哥前段時間病了一場,如今怕是還在休養中。”

“诶,休養中更該去探望才是。”見芳姐兒總算點了頭,曾姨母便拉了她去挑選那日該着的衣飾。

……

芳姐兒思了一晚上,左想右想總不好一人前去,因此翌日一早,她便早早梳了妝邀了珍姐兒一道去。

珍姐兒素來起身的晚,這時間正淨面漱牙,便聽了丫頭的通報。

“我這還未妥當呢。”珍姐兒有些嫌惡,她雖素來嫉妒佟姐兒美貌,不甘願她做自個的二嫂嫂,可這鄉下來的芳姐兒,卻也入不了她的眼。“叫她等着。”

珍姐兒撂下話,便照舊慢吞吞地更衣梳頭。

“那個,要那個,對!”珍姐兒對着鏡子左右照了兩下,撥弄兩下髻上插戴的昨兒鋪上才送來的金海棠珠花步搖,對着丫頭道,“可看得?這海棠打的大了點。”

珍姐兒伸手就要給摘下來,紅葵連忙開口贊道:“奴婢倒覺得好看的緊,十分襯姑娘嬌豔的容貌。”

“那便信你一回。”珍姐兒停下動作,聞言笑了起來,“走吧。”

芳姐兒在屋外候了近小半個時辰,珍姐兒才露面,要說心裏不氣,那便是假的,只她這回有求于她,自是忍着。

“珍姐姐。”芳姐兒喚她一聲,實際珍姐兒不過只比她大了幾日而已。

“嗯。”珍姐兒态度不冷不熱,自然又是十分的高傲,“你來我院裏,可是有事兒求我?”

珍姐兒說話實在不給人留情面,芳姐兒面上一瞬尴尬起來,想一想娘的話,才又答非所問地盯住她的頭飾道:“姐姐這朵珠花好看的緊,那上頭的花兒好似真的一般。”

“嘁”珍姐兒不屑地發出一個音,搭了紅葵的手就往院門走,“鄉下人就是鄉下人,連個步搖都不識得。”

芳姐兒離得不遠,自然聽得清清楚楚,她停頓兩步,深吸了兩口氣,才又追上前邊花枝招展的珍姐兒。

……

晨省畢,礙着周氏反複施壓,珍姐兒不得不陪着芳姐兒一道去了西廂房。

近日來,這紀二爺院裏大門兒緊閉,乍然有人前來敲門兒,倒還是不大不小驚了裏頭伺候的下人。

珍姐兒半天才聽見裏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守門的還未大敞了門兒,就見二姑娘甩了臉子,“沒規矩的狗奴才,不在門後守着,跑哪野去了!”

“诶二姑娘恕罪,二姑娘恕罪。”守門的連忙跪地求饒。

“哼!”珍姐兒幾人邁步進了院子,直奔正屋去尋紀二,哪知卻是吃了個閉門羹。

“二爺發話,誰也不見。”門前立着的婢子,冷邦邦說道。

“我是他二妹,還不許見?”珍姐兒上前就要踢開門,卻叫兩個婢子一下桎梏住,“二姑娘得罪了,咱們爺不欲見客。”

“我又不是客,怎地不能見!”眼看着珍姐兒就要發火,帶頭要來的芳姐兒不覺暗暗生悔,抱住珍姐兒一條手臂跟着勸,“珍姐姐咱們走罷,江表哥想是又歇下了,咱們不妨改日再來。”

“不是你撺掇我來的嘛!這時候怎地又改了主意?”珍姐兒沒頭沒腦來這麽一句,倒讓芳姐兒恨不得一下堵住她的口。

芳姐兒拉着她就要往外走,“咱們先回吧,改日再來。”

待兩人走遠了,房內之人方才出聲,“方才是誰?”

“回二爺,是二姑娘與芳姑娘。”婢子答。

“所為何事?”

“說是來探望爺的。”

“好,退下罷。”語聲清冷。

“爺?”那婢子有些遲疑,“府中近來在傳,佟姑娘沒幾日就要回平州了……”

“砰!”

一道瓷器破碎聲劃破耳際,以酒度日的紀二爺仰面望梁,久未出聲。良久,他從喉嚨裏艱澀地擠出幾個字,“……也罷,走了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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