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更

晚食兩人仍在一塊享用,佟姐兒自午間走如意口裏聽了那話後,便時刻放在心裏。這時候用飯都有些心不在焉,再未像中午那般親切地為紀大爺布菜。

紀大爺何其敏銳的一個人,一下就覺出她待自己的親屬遠近,他雖知道自己不該奢求,可與中午的歡喜一對比起來,此刻心裏難免泛起絲絲澀意。

佟姐兒放在桌底的手不安地揪緊裙幅,貝齒緊咬着粉唇,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

紀大爺見了,心中便嘆一口氣,到底不忍心看她為難,便收起心中的苦澀,開口道:“後日我便要走,此番将你一人安置在此,心中多少還是有些放心不下。明日便與你引見一人,此人不僅是表哥的故友,更是青州城內所聞名的大夫,倒是還可叫他來瞧一瞧你這身子。”

佟姐兒心裏一瞬羞愧無言,自己這番因着丫頭的一句話就對他猜度疏離,行徑可謂十分的無知失禮。沒成想對方一點不滿未露不說,反倒還在事事為她操心打點。

“表哥待佟姐兒的好,佟姐兒牢記于心。”佟姐兒張了半天的口也未能說出個所以然來,最後只得幹巴巴又道一句謝意。

紀大爺未在說話,兩人各自默聲用完了晚食,飲了幾口茶水,紀大爺方站起身來,“今日倒是個圓月之日,佟姐兒可願陪表哥在院裏散散步?”

紀大爺雙眼殷切地看着她,這半月來雖是每日都與她相見,可多半時候不是一人在馬車內,一人在馬車外,便是入了客棧各自進了各自的房。紀大爺只要一想後日便需啓程,沒多久就要與她分離,心裏便十分酸澀。

佟姐兒原先并不想答應,她雖清楚紀大爺的為人,可到底入了夜,這般孤男寡女的多少還是有些不合适。可待她擡頭對上那雙滿是情緒的雙眸,鬼使神差地就答應了下來。

紀大爺說的不錯,今日當真是個月圓之日,時值五月,夜風裏少了初春時節的寒意,多了兩分兩雙恣意。院子也就那般大,兩人一前一後隔了兩步遠,沿着牆角走了一圈,一路無語。

佟姐兒實在是頭一次同男子散步,這要放在往日只怕她怎麽也不會答應,可事到如今,好似任事都成了可商可議之事。走了這一圈多少有些尬尴,佟姐兒順手在牆角掐了一朵花兒捏在手上,正待借着月光瞧一瞧是個甚麽顏色時,前方兩步遠的紀大爺便回過頭來。

佟姐兒一時停下動作,借着月光仰起頭,目不轉移地看着他。

“阿宛……”

阿宛?佟姐兒有些驚詫,頭一回聽見有人這樣喚她,平日裏喚她為佟姐兒的人為多數,喚宛兒的也只得二表哥一人,起先她還覺着難為情,可被時日一長,最後倒也算接受了。今日大表哥又

突然喚她阿宛,佟姐兒一時不知該作何而想。

“阿宛,過來。”紀大爺仍舊立在原地,招手又喚了一聲佟姐兒,佟姐兒挪了挪位置,不知該如何是好。她心裏正胡思亂想,耳朵卻敏銳的聽見腳步聲,原來表哥親自走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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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表哥。”佟姐兒突地有些慌亂,想也未想就往後退了一步。不想她此時站在鋪了小石的甬道裏,腳上一個沒穩住,身形一偏,眼見就要跌在地上,預期的疼痛并未嘗到,佟姐兒一下睜開眼睛,抱住她腰的不是旁人,正是她那怪了一晚上的大表哥。

“表,表哥……”佟姐兒真的慌了,動動身子想要他松開她,結果對方卻是圈的更加緊,“阿宛,讓表哥抱抱,就抱抱可好?”

佟姐兒僵着身子,朦胧月色下,紀大爺好似嘆了口氣,最終還是狠狠心腸将她往懷裏揉,活似要将她揉進骨血裏,這時候佟姐兒已經不用去猜度,表哥此番行徑便證實了一切。

“表哥快放開我,咱們不能……”佟姐兒始終對他氣不起來,軟了聲音試圖勸他。紀大爺難得無賴了一回,抱緊了她就是不撒手。

佟姐兒氣的落了淚,她千算萬算皆未算到會有這樣一日,平素總一副正人君子的大表哥竟也同那兩人一樣。從來都是只顧着自己,從我想過她願不願意,更加不會覺着這是在輕賤于她,玩弄于她。

紀大爺總算尋回了理智,一時間羞愧難當,立時松開了佟姐兒,看着她哭得兩眼通紅,心裏便悔得不行,直恨不得扇自己幾耳光。

“表哥一時……”紀大爺語塞,真不知該如何解釋,總不好說這天時地利的,他一時把持不住,想要同她來點別的,除了想抱抱她,紀大爺可對天發誓,今晚真的再無半點其餘遐想。

紀大爺平素與同窗在一處時,最擅推敲理論。今日這時卻是張口無言,這裏還在絞盡腦汁兒來想怎樣同她解釋,才能讓她放下方才的不快與厭惡。那邊适才正哭着的人兒,正一抹眼淚拔腿就跑了,紀大爺望着她遠去的身影,面上再也冷靜不了。

佟姐兒紅着眼睛跑進屋,要說丫頭們不知出了何事,那便是傻的。起先開口的便是羅媽媽,她一面拿了那熱水燙過的巾帕為她敷了敷眼睛,一面明知故問道:“姑娘這是怎地了?眼睛這樣通紅。”

羅媽媽只以為自個裝得像,不想佟姐兒早就看透,忍不住又落了淚,“媽媽無需再裝,就是你想的那般,我實在想不到……”佟姐兒越想越傷心,她這時候不止傷心自個,還傷心紀大爺,瞧着一副坦蕩蕩的君子模樣,誰會想到背地裏竟……佟姐兒停住思緒,閉上眼睛整個人還冷靜不下來。

“大爺可不像個放蕩的,姑娘可是會錯了意?”羅媽媽好意提醒一句,誰知剛一開口,就換來佟姐兒的不忿,“媽媽怎地胳膊肘往外拐,千萬不能被他那副長相騙了過去,我便是信他表裏如一,今才吃了他給的虧。”

羅媽媽聽完,止不住的嘆氣道:“姑娘诶,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依老奴看大爺這是對你中毒太深。往日在紀家,萬事有規矩,他便是想亂來也沒那個膽兒,如今倒是應了那句‘天時地利’,難免沒能忍住罷了。”

羅媽媽一番言語一落地,佟姐兒安靜許久,才問:“媽媽何意?為何總向着他?”

被自小當做親閨女的姑娘質疑,羅媽媽一時沒能忍住,微紅了眼眶,“姑娘可不能瞎想,老奴不過是想着如今咱們還須借他之力,然則,咱們幾個女流之輩如何能安穩的在此地紮腳?”

羅媽媽此言倒也不假,佟姐兒雖是明白她的一番用意,可心裏到底還是有些被傷到,默默扯過錦被,閉了眼。

佟姐兒這裏滋味難言,紀大爺可謂恨不得打死自己。他是時隔越久,頭腦就越發冷靜下來,理智一回籠,整個人都變得不好了。這佟姐兒在他跟前就是一張白紙,上頭寫了什麽一看便知,只怕日後是再不能同她相近。

紀大爺夜半三更仍懊悔的入不了眠,索性一下自榻上爬起來,命小厮送來一壺酒。

他自诩潔身自好,從未有過不良嗜好,一不嫖賭,二不酗酒,行事前皆有原則顧忌。今日可謂犯了大錯,一想到日後無法同她與前幾日一般親密無間,紀大爺便心痛不已。辛辣的滋味刺激的他一瞬漲紅了整張俊臉,喉嚨管火辣辣燒,卻仍是固執的一杯一杯的往嘴裏灌。

小厮們在屋外急地團團轉,沒得法子,這主子爺心情不爽,他們這做下人的又不敢強蠻奪了他的酒壺,此刻又被趕出了屋,只得貼在門上幹着急。

紀大爺到底是個沒酒量的,待那酒壺兒一見底,他也便差不多了。噗通一聲,人栽倒了地上。這時候小厮們再顧不得其他,連蹦帶跳的奔進屋,兩人一合力便将他擡上了榻。褪衣的褪衣,脫鞋的脫鞋,兩人給他送了束縛,又尋來熱水巾帕替他擦拭。

“這真是作孽呀!”一個小厮皺眉苦臉道,“咱們爺真慘,這得多難忍啊,才不過是抱了一下,就給甩臉子,還害的咱爺半夜酗酒,酗酒還無事,偏還又醉的噗通一聲栽倒了地上,這是造了什麽孽呀!”

這個牢騷話才發完,另一個便驚得扯嗓子大叫,“不得了!咱爺燙的就快燒起來了!”伸手一摸,可不就是燙的跟燒起來似的。

“這,這可咋辦?”吓得沒了主意。

“你傻啊!趕緊找大夫啊!”那個聽了拔腿就往外跑,屋裏那個卻又扯了嗓門兒道,“這般暗了旁的人不會出診,你便去尋那城西的陸家醫館,請了那陸大夫來,诶!別忘了報上爺的名兒,趕緊的快!”

小厮馬不停蹄趕到所謂的城西陸家醫館,這醫館緊挨着街道開,邊上挨着的各色鋪子皆已打烊,空曠無人的街道上顯得有些昏暗,遠遠望去就只見一家店鋪亮着燈。

小厮剛覺着稀奇,擡眸去看那匾可不就是寫着“陸家醫館”四個燙金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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