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一更

窗外皓月當空,屋內靜谧無聲。此時丫頭們都已歇下,佟姐兒睜着眼睛望着黑洞洞的床頂,心中不禁一片迷茫。

表哥幾日前便與她說過,他們此番出門要抵達的異地名為青州,乃江南較之聞名的魚米之鄉,氣候溫暖,土地肥沃,經濟發達,實乃百姓安居樂業的最理想之處。

佟姐兒原先是計劃着回老家平州,暗想便是與祖家裏不親近,可礙着身子裏流着相同的血液,萬一要是遇上了甚麻煩事兒,自己也能有個擋箭牌不是。

可紀大爺卻不是這般想法,他于這事兒本就有意要瞞着衆人,早讓佟姐兒放出要回平州的消息,不過是為了隐藏行跡罷了。

佟姐兒不知表哥為何定在青州,但她卻一心覺得表哥定是為了她好才這般。可任她再是如何給自己建造心理防設,心底深處仍是藏着幾絲不安。

佟姐兒平素在府裏便多夢眠淺,夜裏多半睡不安穩,時常有半夜裏被噩夢驚醒的事發生。如今在這陌生的客棧之內,自然更加難以睡安穩。

佟姐兒夢裏不安穩,噩夢連連,夢裏幾次發聲求救都喚不出口,最終只能喘着粗氣,強硬着将自己從夢裏清醒過來。她正虛弱地伏在榻上驚魂未定,耳端便清楚地聽到對門兒傳來的腳步聲。

“出了何事?”紀大爺聲音略顯得急切,佟姐兒原還處在噩夢中,滿心駭意,縮手縮腳的躲在被窩裏,冒了一身虛汗。她适才動靜那般輕,表哥竟還能聽見,一時間佟姐兒心裏不免既感動又複雜。

紀大爺這一出聲驚醒了屋裏沉沉睡去的三人,如意連忙爬起來燃了燈,跟着羅媽媽一道為佟姐兒擦了擦身子才又新為她覆上被子,“姑娘安心睡吧,莫怕,咱們都在邊上守着呢。”佟姐兒已然緩過來,沖幾人輕輕嗯一聲,“不知表哥可還在屋外,告訴他一聲我無事。”

平安領命去轉告了主子的話,回來亦是帶回紀大爺的話,“姑娘,大爺讓奴婢轉告于你,讓你別害怕,他就在門外守着。”

平安話一道完,屋裏幾人都有些吃驚,羅媽媽更甚,一下跑至門邊打開了房門,“怎敢勞了大爺前來守門,爺還是回屋歇着吧,姑娘夜裏時有驚醒的時候,老奴已經安撫下來,已無大礙了。”

“時有?”兩人的側重點顯然不在同一個點上,紀大爺微惱,“為何從未聽到禀報?”

羅媽媽心思幾番轉動,最後恭敬答道:“這事兒原就不算頂大的事兒,老奴想着能少一事便少一事,就未禀報。”

紀大爺眉頭微凝,“進去吧。”羅媽媽進了屋一門兒心思還在胡亂想着,直到如意喚她一聲,她才回過神來。

因着佟姐兒身骨弱,考慮到不宜過度路途颠簸,原本幾日的行程,硬是被拉到半月方才抵達。

入了青州,衆人便不再入客棧歇腳,尚未啓程之前,紀大爺便已将一切布置妥當。早在此地置辦下一所二進的宅院,麻雀雖小,可五髒俱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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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大爺可謂十分了解佟姐兒平日裏的興趣喜好,因此特在二院裏尋了塊空地,早派人挖土建池,如今入了五月,這一窪小池裏已是綠意點點,佟姐兒只瞧了一眼,心裏便喜歡的不行。

佟姐兒車馬勞頓了這些時日,紀大爺再是顧及了她的身子,可一張小臉還是尖了下來,更兼數日來不曾睡得安穩,瓷白的小臉上難免沒了好氣色,眼底青痕更是顯眼。

“表哥。”佟姐兒由丫頭們扶着下了馬車,半邊身子都依在了如意身上,她擡眸看一眼這座宅院,見入眼之物皆是新樣,知道這是表哥怕她忌諱用別人用過之物,特特為她翻新了一遍,又見他随着自己奔波數日,皆是萬事依着自己由着自己,俱都為她想得周全。

往日在紀家兩人交情不過平平,逢年過節見了面除了相互行禮問好之外,實在難有他話可道。今自個出府一事,勞煩他前來護送不說,還不聲不響就替她置辦下了一所宅院。佟姐兒心中感念,便請了他一道進屋坐下。

院裏除了佟姐兒的丫頭與奶母之外,還有四個小丫頭,四個嬷嬷,四個仆婦,這皆是紀大爺早已備好的。佟姐兒見了不免有些無奈,這般排場便是她在紀府都不曾有過,如今在這二進的小院裏,如何能住得下這許多人?

“表哥請喝茶。”兄妹兩人在堂中坐下,入眼一切皆是幹淨整潔,想必就是這幾個下人提前仔細打掃過。佟姐兒心下明朗,觀紀大爺接過杯盞兩口便飲盡了,方站起身又為他添了一盞,“表哥這些時日辛苦了,表妹不知如何報謝,便以酒代茶敬表哥一杯。”

紀大爺沖她笑笑,兩人方碰過杯一口飲盡,佟姐兒被他直直的目光瞧得有些羞澀,在一旁坐下來,方又憶起什麽,招過如意前來同她耳語幾句,如意聽了便遞上兩張銀票與她。

佟姐兒平素便不擅說那些個場面上的話,因此接過如意遞上的銀票,便伸手直接推在了紀大爺跟前,“表哥定要收下,否則表妹心裏難安……”佟姐兒說完這話,久未見紀大爺動作,因此面上更是尬尴起來,“表哥……”

這聲表哥喚了,紀大爺方拿起銀票,這一看還很有些吃驚,心裏一時有疑,這佟姐兒是如何會有這般多的銀錢。他心裏剛想了這麽一瞬,片刻之後便明朗起來,這除了是姑父留予她的,便是薛二那處得來的,他的母親周氏是如何也不會塞銀錢給她,父親也沒這個可能。

“表哥,我知你定要覺着我見外了,可我這一路上已經勞煩了你數日,心裏着實過意不去。這宅子的錢還是我自個來出,日後我也住的安穩。”佟姐兒這話道的十分直接,俗話說得好,知人知面不知心,這時候他心裏待她好,許她住了,沒準兒哪日變了心,一切又該不同了。

這話要換旁人聽了,心裏定會有些不悅,必會覺着這姑娘太實誠,不知圓滑。可紀大爺聽了卻是淡笑起來,“這般也好,日後你便是這宅子的主人,住的也必安心。”紀大爺說着就拾起一張銀票收入袖中,另一張又原路返回給她推了回去,“一張便夠。”

佟姐兒哪知這宅院的行情,表哥既說夠了,她便以為夠了。将銀票拾起來重又還給了如意,觀天色已是近了晌午,衆人朝食仍在客棧食的,這時候合該進了用午食的時間,佟姐兒瞅一眼屋外立着的一排下人,頭一次有了做東的感覺。

如今身處異地,兩人又是表兄妹關系,因此便少了那束縛人的男女之防。佟姐兒頭一次同紀大爺同桌用食,心裏多少還是有些拘束。紀大爺心下雖也感覺不同,可面上卻是十分坦蕩,佟姐兒時不時瞧他兩眼,直把紀大爺看的心裏怦怦亂跳,面上卻仍舊強維持着鎮定。

“表哥,你吃。”佟姐兒首次為他布了菜,說到底她也是頭一回給男子布菜,上了桌整個人便有些局促起來,吃着吃着竟也忘了食不言寝不語的規矩。為了感謝他便布了一回菜,後面一半時間紀大爺碗裏便沒空過,少了便有人替他滿上。

佟姐兒本來未用食之前早也餓了,這時候自個才吃了幾筷子,便光為紀大爺布菜個不停。紀大爺雖是知道她肚裏沒進多少東西,自己早也吃撐,可他就是不願叫她停下來,反而還顯出胃口大開的模樣。

要說佟姐兒先時還覺着有些羞澀,動作有些扭捏不自然,這時候見了他這般坦然随意,便也悄悄放下些禮教的包袱。兩人相對而席,佟姐兒時不時便看他一眼,要是吃完了就立馬填上,紀大爺袍下的肚腹已經渾圓,佟姐兒卻仍不自覺,一心想着要他多吃些。

“咳,兄飽矣。”紀大爺放下筷子,突地來了這樣一句頗具調侃味道的話,佟姐兒先是愣了一下,之後才紅透了小臉,“表、表哥……”

紀大爺強忍住笑意,好笑地看一眼就快見底兒的骨碟兒,“表妹這東家之誼盡得徹底,盡得好。”

佟姐兒哪聽不出來這是在取笑她,面上紅的不行,偏頭瞪了他一眼,“來、來人,快上茶。”

廳裏只得她兄妹二人,身旁無丫頭伺候布菜,皆在廳外随時聽候吩咐。

如意早指點着小丫頭泡了一壺茶擱在一旁,這時候得了吩咐,立刻就送上來。先是奉給了大爺,之後才輪到佟姐兒這處。待兩人都接過了茶,如意方隐退在一旁。

宅院雖是只得二進,但也分了前後兩院,用罷午食,啜了幾口清茶,紀大爺一面想要同她多相處一些時間,一面又憐惜她面容憔悴。因此,便有些言不由衷,“表哥便去前院歇上一歇,晚些時候再來。”

佟姐兒正不知怎麽脫身,這樣一來倒解了她的愁,兩人別過,佟姐兒亦是回房仔細洗漱一番。穿着質地柔軟的雪青色寝衣自浴房裏出來,經熱水泡過一回,蒼白的面上倒是顯出了兩坨暈紅,在鏡臺前坐定,方才由着如意為她絞幹長發。

“姑娘,大爺好似待你有些不同呢。”經過這數日奔波,佟姐兒早就覺着周身困乏,方才又泡了熱水澡,此刻更覺周身發軟的很,精神剛要開始渙散,便聽了如意這句有些變味兒的話,佟姐兒不由一下清醒了過來。

如意眨眨眼睛,手上動作不停,久未聽着回聲,只當姑娘心下早明,不由又出聲道:“只是可惜了……”

這句可惜了,佟姐兒自然明白其意,只她從未肖想過大表哥,便是沒出薛二一事之前,她也覺着兩人之間天差地別,如何都不可能有在一起的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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