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人言畏

盛夏時節,正是雷雨高發之季。如今身處異地,自然比不得往日居在紀府時身處高門大院,地勢冬暖夏涼,外有古樹參天,內有冰山冰爐。

近日來又逢雷雨,氣候便更是叫人悶熱難耐。羅媽媽畢竟上了年紀,身子本就微微開始發福,屋裏幾扇窗子都叫她支開來,立在窗前搖了搖團扇,仍舊被熱的出了一身的汗。

“咳咳”佟姐兒咳嗽兩聲,拿帕子擦了擦嘴,皙白的額上也叫悶出了一層薄汗來。羅媽媽見她光只坐在那鋪了涼藤的軟炕上,一氣兒喝着廚房送來的酸梅湯,少不得又是皺了眉道:“姑娘少喝些,這些個到底涼的很。”

佟姐兒實際只喝了淺淺一小碗,自上回吃多山楂汁兒壞事後,羅媽媽在吃食上便越加拘起她來。佟姐兒就着白瓷湯匙再喝下一口,方才推開。“媽媽……”佟姐兒剛喚一聲,屋外便突地炸開一顆響雷,直把她駭得咬緊了唇瓣不敢出聲。

羅媽媽亦是被駭了一大跳,連忙走窗前離開,方才半絲兒風都未有,這時間立馬吹進一股大風,屋裏的床幔珠簾霎時便吹得叮咚作響。“趕緊的,快将窗子都合上。”

待平安如意兩個合上窗子後,屋外“噼噼啪啪”落下大雨來,羅媽媽才算緩過一口氣,“這落雨也好,省的日日熱得人焦心。”羅媽媽在軟炕另一旁坐下,“姑娘方才是要說甚?”

此刻不過剛過晌午不久,窗外便烏壓壓一片,倒像是成了傍晚一般。如意兩個燃了蠟燭,屋裏方顯得亮堂一點。“今日已是十八,大姐姐幾日後便要出閣,我正尋思着送甚個禮物與她添妝。”

幾日前佟姐兒剛過了及笄,若還在紀府,周氏礙着名聲少不得還須為她大辦一場及笄禮。可如今主仆四人身處異地,先不論周氏從來就不待見她,便是心中待見她,這隔了大老遠的,能送根簪子來就算不易了。

可她如今身份尴尬,既未訂婚又未許人,必定是辦不了這及笄之禮。奶母與丫頭心中憐她,便就在這屋裏為她插了簪,便算作是成人了。院裏其餘的下人俱不知道,這佟姐兒便就身量嬌小,乍一看便似個豆蔻少女,也無哪個能想到她已然及笄。

這事兒一過,羅媽媽心裏又是憂起來,姑娘當日口說不嫁之事,她可從未贊同。這女人家一輩子缺哪樣兒都行,就是不可缺了嫁人生子這一項,她暗裏将這事記在心上,嘴上卻未同她明說。

這大姑娘惠姐兒暫且不論她待姑娘真心與否,可貴就貴在她行事熨帖人心,姑娘及笄哪個都未放在心上,偏還就她特意派人趕在當日送了禮來。如此這般,現今換作她要出閣,姑娘自然也需備了禮去。

“這禮不在貴重,在就在乎那點情義。”羅媽媽尋思着道,“姑娘既作為她娘家姐妹,包幾樣貼身物事便是了。”佟姐兒這裏點了頭,屋外仍舊電閃雷鳴,瓢潑大雨嘩啦啦倒下,弄得一屋子人都有些安靜。

……

一場雷雨持續了近兩個時辰,方才止歇。

此刻天色已經暗下來,該是又到了用晚食的時間。濕熱的氣候叫這一場雨降下來,很有些被澆熄了幾分熱度,窗外吹進的風也不如平日那般帶着一股子躁氣。

如意翻出一件蜜桔色棉綢夏衫服侍佟姐兒穿在素羅衣外,羅媽媽才許她出了內室過來用飯。這廚房早叫羅媽媽囑咐過,做的菜食盡都是當地人喜吃的樣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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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碟兒梅花鹵肉便是調了花蜜進去,做的軟嫩多汁兒,且又極易消化。姑娘從小就只能吃這些軟嫩宜消化的,甚個湯滋補養人便命廚房炖了給她吃。羅媽媽自去一旁用飯去了,光留了如意一人立在桌前為她布菜。

“姑娘,這湯鮮的很,趕緊趁熱喝兩口。”如意揭開湯蠱的蓋兒,裏頭的湯香味兒便飄了出來,趁着湯正熱,她趕忙端了彩陶小碗兒盛了半碗出來,連帶着裏頭熬湯的參與湯渣也叫她舀了一些出來。

佟姐兒執了湯匙一面吹一面慢慢咽下去,如意這裏正有條不紊地服侍姑娘用飯,那才走院裏逛蕩一圈的平安便回來了。她一進屋便面色不好,如意使個眼色示意她有甚事待會兒再說,且先等了姑娘用畢晚食。

平安遲疑一下,方擰着眉頭尋了羅媽媽去。

待羅媽媽兩個再次回來,佟姐兒已用完了晚食,如意正服侍着漱口淨手,佟姐兒正拿着巾帕拭手,轉過身子就見兩人心事重重。原還算平和的心緒,登時就有些不安起來,“怎地了?生了何事?”

羅媽媽這回也不怕再吓着了她,幾個人進了內室,方低沉着聲音開口:“這到底還是男兒家的天下呀,方才平安巡視一回回來,路過那小園子邊的矮牆處時,聽見牆外有兩個男子嘀嘀咕咕。這時間說甚都不重要了,關鍵是竟能将咱們院裏的事打聽的一清二楚。”

羅媽媽面上顯出了驚恐,“這些個還不打緊,就怕兩人起了歹心,咱們這俱是女眷,若真是天殺的被那幾個翻了進來,可得怎地辦好!”

羅媽媽面色凝重非常,佟姐兒聽完早已不經意間打了個寒顫,往日她想的片面了,自古以來女子勢弱,你有那父兄在旁且還尚好,畢竟你在閨房裏待着無人敢闖了進來。可如今她無兄無父,且孤身一人來到此地,終日裏不開大門,亦不出大門一步。

這坊間左鄰右舍最是愛閑話叨唠,院子裏幾個下人亦是當地之人,自己一介尚未出閣的孤弱女子獨一人居在此地,這風聲難保不會被人傳出去。傳便傳了,她整日待在屋裏不與外人照面,左不過名聲差一點,可有一樣,怕就怕那等貌醜心邪之人,遇着了那些人,自己可不就是只能束手無策嗎!

想到此處,佟姐兒不由看向羅媽媽抖了抖粉白的唇瓣,“媽媽,可該怎麽辦好?”佟姐兒一下撲進羅媽媽懷裏,黛眉蹙的緊緊,心中既不安又無助,這樣的事兒她從未遇到過,真不知該怎麽辦好。

“姑娘先睡,法子定會想出來的。”羅媽媽摸着佟姐兒的長發安撫,“有錢能使鬼推磨,逼的無奈咱們便消些財請幾個家丁進來,只是,這般行亦是有風險的。”

佟姐兒無了話說,輕“嗯”一聲,洗沐歇下不提。

心裏藏了事兒,到底還是一宿不曾睡好,羅媽媽三個亦是徹夜難眠。早間起來,便見姑娘精神不好,三人都心照不宣刻意未再提起昨日之事。

倆丫頭陪在佟姐兒身邊,羅媽媽卻只身喚了院內衆人集合在堂。外頭的人再是千裏眼順風耳也不能樣樣摸清了裏頭的關系,說到底還是這裏頭有人嘴碎舌長,一來二去傳的左鄰右舍俱都摸清了姑娘的底細。

羅媽媽沉住臉看着衆人,這其中有人是賣的死契,有人是賣的活契。死契之人自然比不得賣活契的膽兒肥恣意,羅媽媽尋思着這一層,頭一個便将目光鎖住了廚房的兩個婆子。

這兩個婆子一月裏總有個幾日是輪流着出院置辦采購的,出一回門也得近一個時辰才回來,期間去了哪處同哪個說了小話竟是無從得知,想來定是與這兩個脫不開幹系。

“旁的人都回去,給我守住本分,盡忠盡職。”共處這些時日,衆人還未見羅媽媽翻過臉,這時間便是再憨,也曉得恭敬應下退去。

堂屋裏一時只剩三人,兩個做飯婆子俱都鬼精的很,如何不知這是惹怒東家了。

她兩個雖是嘴碎,性子又喜歡打探秘辛,素來未将這事放在心上,大大呼呼便道了出去,說出了口當時還有些自責大意了。待過後幾日,這事早就忘到九霄雲外去了,誰能想着會被羅媽媽提出來。

兩個再是賣的活契也是賣了十年,就是說這十年東家叫你往東,你就不可往西,她便是将你二手轉賣到別家也是合理的事兒。這樣一想,倒還有些悔起來,當即二人就先後跪地自發認起錯來。

“羅媽媽且饒過這一回,老奴們實屬大意,實在不是有意透露姑娘的底細,只當着親眷念了這麽一回,不成想竟這般被傳了出去。”兩個婆子跪地就開始求饒,直說不是有意,盼羅媽媽放過這一回。

羅媽媽不妨這兩人這般誠實,還未審問便給自覺認錯起來,這般一來,使得她原先準備好的問話俱都作廢。

依照內心,她是恨不得将這兩人立刻打發出去,這如今不比往日,這兩個尚未離開就已經張着嘴巴見人就說,若是現下将兩人趕出去,回頭心裏要懷恨起來,指不定又要如何埋汰起姑娘來。

羅媽媽忍住心裏的火氣,對着二人道:“都起來罷,今日我便将話說絕,下不為例,若再有下回,定要你們好看!姑娘雖是如今一人居在此地,可娘家舅家的人俱還健在,待身子養好了,不日便要回府。你兩個若是長點腦子,便知日後該當如何。”

羅媽媽這話說的倒也不曾發虛,這佟姐兒舅母再是不仁,可那舅舅卻是向來就疼寵她的。若真個沒了法子,回頭請了舅老爺相幫,倒也不算難事。

她這番心裏話,兩個婆子自然猜不着,她們亦是見過那談吐不俗的紀大爺,因此便也深信此話,直呼再也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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