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心無措

翌日,陸敘因着要去學裏,白日裏便不得空。下學時又是與同窗一道,自是不好徑自離開,到了傍晚于家中用過晚飯,擡頭看一眼天色,心下又不免猶疑起來。

這大晚上又是不請自到,人家一個姑娘家,又不似自己知悉了前世之事,兩番冒然而至,于不知隐情之人多少有些于禮不合。

甄氏見兒子回了房,只以為他是看書去了,殊不知他正暗愁不已。今日前他還一心為如何安置她一事而發愁,眼下房屋布置妥當,只等人來了便能入住,可他又苦惱起如何同她開口?又如何能叫她答應下來?

自己于她不過是打過幾回照面的大夫,于情于理皆無立場要求她聽自己的,陸敘皺着眉頭來到窗前,窗外夜色漸濃,若是再不起身,時辰晚了便越加不好登門。

默嘆一口氣,還是轉身出了屋,暗想且試試那最拙劣的法子,眼下還是将她安置在自己可掌控的範圍方算妥當。

上回情急,他一身泥濘,形象狼狽,口稱是約定好時間前來看病的,竟也在幾個守門仆婦面前蒙混過關。這回是有備而來,再不好似上回那般魯莽大意,他先是進醫館提了藥箱子,随後才前往目的地。

便是這般,裏頭守門的仆婦仍叫他候上一候,進去通報一聲方才打開院門。

陸敘提步進了院子,此處前後算是來過不下三回,因此院子裏伺候的下人,皆是對他有些面熟,見他進了二門,姑娘的貼身丫頭前來迎他進去,待再瞧不清身影,不由挨在一處嘀嘀咕咕起來。

平安領着陸大夫進屋,她幾人先前聽到通報,自是小小吃上一驚,暗道不知這陸大夫怎地又不請而來了?不過既是來了,不說旁的如何,光能為姑娘把一把脈象也是好的。

陸敘提了藥箱子随她入了寝屋,佟姐兒不過剛沐完浴,原還只着了身寝衣倚在美人榻上由着丫頭絞頭發烘頭發。聽到那陸大夫又來了,她心裏先是吃驚,而後便是有些子生氣,原是想叫丫頭出去拒了,可羅媽媽不願她任性行事,叫平安出去迎了進來。

眼下她正躺在榻上,不吭一聲地伸出一截皓腕,雪白的手腕子因着才泡過香湯,此刻白中蘊着紅,看一眼便覺柔嫩不已,湊近了又飄來一股子花香味,準确的說是滿屋子皆是一股花香味。

既是打着前來把脈的幌子,陸敘自然是規規矩矩先把脈,待丫頭搭了一條絹帕于那雪腕之上,他才伸出手來細細為她把脈。“比上回好些,還需慢慢調養。”

陸敘收回手,帳內之人仍是未吭一聲,羅媽媽自不像姑娘那般任性行事,她命丫頭送了盞茶上來,方問:“該要如何調養,還請陸大夫細細道來。”

“你家姑娘這病想是自胎裏帶來,平素用藥不過是治标不治本,皆是幫着壓一壓病症,并無法起到根治的作用。”陸敘接過茶并未立刻飲下,接着說道,“體質薄弱,夜裏睡得淺皆能導致她病勢加重,日後須要多加走動,莫長期卧坐,經久下去必然氣血失和。”

這些個術語羅媽媽可不太懂,她只知道病勢加重是個大問題,當下連聲應道。“勞煩陸大夫了,看是再給我家姑娘開個甚麽藥方吃吃?”

自上回得了陸大夫開的那幾瓶藥丸,照着瓶上的用法用量吃下去,這一月來不說大的變化,那犯病的次數卻是不如往日那般頻繁,可見這是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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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媽媽殷切地望着他,卻見陸敘搖一搖頭,“藥物重了傷及根本,且長期服藥容易形成依賴,日後再要想斷便不容易。上回開的藥丸吃盡後,待我再開一個療程的服下,之後便按日減少藥量,日漸服用完便停下。”

羅媽媽一連點了好幾個頭,自是全心信賴。屋子裏靜默一瞬,不消羅媽媽怎樣使眼色,如意便将備好的荷包送到他手上,陸敘略作猶豫,還是伸手收下。

平素這個時候,他該是起身走了,可他今日來此的目的還未達成,因而一手握拳放到唇邊略作一咳。“姑娘這病并非一日就可調養的好,眼下我那醫館背後有個小院,若是信我,你便領了貼身仆婢入住那裏,不說日後調養身子方便,夜間也能睡得安穩不是。”

陸敘這一番話說的實在沒頭沒續,一時叫屋中幾人狠狠一驚,皆是一頭霧水。

佟姐兒已經縮回了手,适才緊抿的粉唇,這時不免微微張開,瞪大眼睛說道:“這,這怎麽能成?”她雖對他有意,眼下若是答應下來,不說會顯得自己心急不矜持,還會使得自己跌了身價。

這一晚上總算見她開了口,陸敘聞言,不疾不徐地回道:“這并非是我信口而言,實際前幾回來診脈就生了此意。姑娘亦是知情,我同那紀大公子有些交情,姑娘若信便好,不信也罷,只當我未曾說過。”

陸敘道完這一番話,便略作停頓,他心下明白,這事擱在哪個身上都需要慎重考慮。

羅媽媽卻是想的更深,她暗裏瞅了幾眼陸敘,見他立在一旁身形提拔端正,面上雖說是平平,可看得出他眉峰微擰,眼中有着異樣之色。

羅媽媽心下一琢磨,不難想到這陸大夫恐怕亦是于姑娘有意,這自然是好事,她心下一陣暗喜,亦覺得這事便是幾人心下發急,可表面卻不好顯露出來。

“陸大夫好意老奴替姑娘心領了,只這事來的突然,還請給些時間容姑娘考慮考慮。”羅媽媽溫言道。

“也好。”陸敘聽言,便就提起藥箱子,臨走之前還留下一句,“寒舍雖小,可也是獨門獨戶,我那師妹與徒弟雖也是居在那處,可兩日前我便雇人在後院新築了圍牆,開了兩道小門,皆可上鎖。眼下雖是太平盛世,可不難有那心思歪邪之人存在,姑娘若是不願信我也罷,你只身一人獨居于此,便要命下人看緊了門戶。可這并非長久之計,還是通知了你兄長一家較為妥當。”

陸敘道完這一席話,轉身便是離去。

丫頭掩上了房門,羅媽媽已是掀開了床帳。“這事,姑娘是怎樣看待的?”

羅媽媽在榻沿坐下來,佟姐兒這時候已經坐起身靠住了床頭,羅媽媽不問便罷,一問她就更是心生無措。陸大夫方才所言,她是字字聽進耳裏,眼下最是不安的便是叫歹人盯梢上,她夜裏本就淺眠,這般一來更是無法安心入睡。

叫她寫信報給紀家知道,她心裏又有些不願,一是她不願聲張,那周氏與珍姐兒兩個都不是省油的燈,知道這一個定然會在明裏暗裏編排她。二是她心中無底,若是真個尋個理由寫信回去,紀家的人将她接回紀府,那日後的日子又不知該是怎樣。

佟姐兒嘆着氣,腦子裏一團亂麻似的,眼下真不知該怎樣行事。

羅媽媽自是看在眼裏,她湊近了身子溫言道:“姑娘可中意這陸大夫?若是中意,咱們便去,若是不中意,咱們便不去。這事實際好處理的很,他既說了這樣的話,可見心裏亦是于你有意的。”

羅媽媽這話一道完,佟姐兒心裏便漏跳了半拍,微紅了臉蛋,一下便垂了眼睫細聲問道:“媽媽怎樣得知?”

羅媽媽還是頭一回見姑娘動心,眼下觀她一臉的羞意,一時竟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憂。“這還用問,哪個會好端端要将人安到自個掌控的範圍內居住?可見是上回你說有那歹人翻牆進來,這事叫他知道了,心裏定是生出想法來,才有了這樣的話。”

佟姐兒擡起眼,一雙美目裏顯出複雜之色,“既是這樣,那該是不該答應?”

“先別急,容咱們再細想想,答應太快不好,答應太慢亦不好,思個兩日再說。”羅媽媽撫上她披散的烏發,面色鄭重,佟姐兒點點頭,方由着她服侍睡下。

……

陸敘回到家,心裏也是無底,不知她會是不會答應。倒在榻上閉了回眼,複又睜開,窗外正一輪圓月挂在頂上,清輝灑窗,恍如天明。

盯住天上的幾朵浮雲看了許久,待移到圓月之前,屋裏一瞬變得暗下來,陸敘緩緩吐出一口氣,将那擾人之事盡數抛走,合上眼睑靜心睡去。

該做的都已去做,結果如何并不是他可掌控,只要問心無愧便可,何況他從未虧欠于她,選擇如何皆在于她自己。

想通了這一層,陸敘便未再整日心浮氣躁。佟姐兒這邊卻是思量了兩日,之後羅媽媽便親自出馬頭回進了那陸氏醫館,陸敘這幾日皆守在醫館,原因就是擔心有人來尋他。

羅媽媽見了他的面,少不得福了福身子,“打攪陸大夫了,那日之言,可還作數?”

陸敘心內徹底松一口氣,他雖是想得比以往通透一些,可歸根結底,心內還是有些擔憂,眼下聽羅媽媽這一言,方能猜出這是答應了。

羅媽媽只領了平安一人來,她兩個随了陸大夫步進後院,仔仔細細瞧了一回,心下皆有些滿意,複又朝着陸敘福了福身。“陸大夫操勞了,一點敬意還請笑納。”

羅媽媽伸手送上一包銀子,陸敘不由後退一步,将小宛安置在此居住,他絕非有這收取利潤之意,眼下他是接不是拒不是,因此只說:“這屋舍長久空着也是空着,眼下有人住進,倒還可避免家什陳設積塵蒙灰,無人打理。”

陸敘本就無收取利益之意,眼下自然不會去接,羅媽媽卻不是這般作想,執意要他收下。陸敘心下無奈,算是知道不收對方只怕住不安心,因而便未再推拒。“屋舍皆是重新打掃過,随時都可入住。”

羅媽媽笑着點頭,兩人再商議了幾樣事項,羅媽媽方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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