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吉利事
碧霄館內甚是忙碌,因着一過大聘,不論擇定婚期沒有,佟姐兒皆要着手起嫁妝一事來。周氏送了一半聘金來,之後再只道了一句話,便是叫她自個先拟着單子,拟妥了再送到她手上過目。
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哪裏經過這樣的事,心裏本就有些緊張忐忑,眼下周氏又不肯教導她,因此,更是顯得有些手忙腳亂起來。
好在羅媽媽年輕時嫁過人,雖說她出閣那會兒妝奁薄,比不得姑娘出閣的場面與排場,可這嫁妝嫁妝,便是女兒家嫁到夫家後夫妻二人飲食起居所用的各項陳設用具。
除開了金銀首飾不說,最主要的便是各項木器家具,其中又分地面上擺的大小件與炕上擺的各樣小件式。
地面上擺的應有:睡榻、屏風、羅漢床、美人榻、琴桌、書桌、各式幾案、八仙桌等等,各式箱櫃、立櫃與書櫃,裏頭還不好空置,需按照規矩分別放入銅錢、棉花與書籍等。
除此之外,梳理用具、洗漱用具、女兒家用的胭脂水粉、鏡臺、漱口盂、面盆與面盆架、床簾、幔帳、彩緞衾褥、鴛鴦枕,各式門簾、窗簾、椅披、凳套等日常所需之物皆不可少。再則,便是四季着的衣物、鞋襪及其它穿戴之物。
零零散散可不是三兩張單子就可記得完,這嫁了人便是一輩子住在夫家了,未出閣前屋裏有的,出閣後便也該有,佟姐兒将屋裏一圈的物件記下來,卻是還要添加些入了夫家該有的物什。
這裏正坐在炕幾邊拟清單,丫頭便進來傳話,佟姐兒聽言,心下不知大表嫂為何事而來,抿了唇叫丫頭請她進來。下了炕行至門邊不久,杜氏便自外邊走進來。
佟姐兒先是同她見了禮,才問:“表嫂怎麽不在屋中休息,早間不是還覺着頭暈?”早間同周氏請安出來,二人便一道行了一段路,杜氏當時微覺頭暈,嘴上一提,倒是讓佟姐兒記在了心上。
“也就那一會兒的功夫,一連好幾日了,不礙事。”杜氏笑着拉住她的手,二人在炕上坐下,望一眼炕幾上的嫁妝清單,杜氏不由又是一笑,拿起來仔細瞅了瞅。“倒是仔細的很,只還是不全,日子久了我也記不太準,稍後叫丫頭将我那當日的嫁妝單子謄寫一份與你送來。”
杜氏娘家也是名門世族,雖是嫡女,卻不如何受寵,嫁妝屬于不薄不厚過得去的樣子。眼下佟姐兒雖為紀府表姑娘,可此番紀老爺有意大辦,周氏卻又一心想要從中作梗。
公公怎樣的性子,她也是略微摸清,說話行事從來都是一時熱,男人家不需理後宅事務,因此過個幾日定要忘之腦後,這真正管事的,還是婆婆周氏說了算。
眼下她放出這話,便是再三考慮過,婆婆之所以不幫着籌備,不過是不想佟姐兒壓了惠姐兒與珍姐兒罷了,大姑子出嫁的排場她是比不上,二姑子就更不需去想,此番只要佟姐兒不蓋過她二人,周氏那處便會好說話些。
佟姐兒頭疼幾日,總算有個肯幫她的了,她心裏從未想過要壓惠姐兒與珍姐兒,陸家裏并不算富裕,只要排場過得去即可,無需太過隆重風光,手心裏捏着的錢財,大可收起來留到日後急需時派上用場。
“謝表嫂分憂……”佟姐兒原是真的感激她,可不知怎的,說出來便漸漸紅了眼圈,杜氏看在眼中,亦是憐她親娘去得早,自小到大便嘗盡寄人籬下的滋味兒。如今出閣在即,卻是連個幫着籌備嫁妝的人都無。
這般一來,她便更是想幫她。“當日我出閣前亦是同你一般,心裏是既緊張忐忑又期待萬分,可謂整顆心七上八下,無一日安寧過,可待我嫁做人婦後,才知這根本算不得大事,真正的大事是你想也想不着,避也避不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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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氏道完,不免輕輕嘆一口氣,佟姐兒摁了摁眼角,卻是聽得雲裏雲外,杜氏也不指望她能聽懂,二人再聊了一會兒細節,才道出此趟的真正來意。
佟姐兒聽完,卻是面頰微紅起來,未想他将日子定的這樣急,她心裏有些歡喜又覺着十分羞人。“表嫂亦覺着日子不妥?”佟姐兒咬着唇,希翼地看向她。
杜氏自個是覺着不妥,可依丈夫的意思又是盼着佟姐兒早日出閣,因此,眼下只好道:“也未必不妥,只看老爺太太能否同意。”
佟姐兒聽完這話,心下便有些失落起來,既是連舅舅都不同意,那舅母更要從中作梗了。
杜氏把話帶到,結果到底如何去行還是由着佟姐兒自個說了算,她再坐了一晌,晨起便有的頭暈感越加厲害起來,站起身剛要辭別,便是一陣頭暈目眩,腳上一軟險些栽到了地上,還是身後丫頭及時給扶住。
佟姐兒大駭,連忙命丫頭将她擡到了榻上,又派了人出門請大夫。
杜氏原想攔着她不叫她請,她這幾日皆覺不适,心裏不是沒有猜測,只眼下這事還保不準,并不敢大意聲張出來,一心想着再候個十天半月,若是未來小日子,她便再請大夫不遲。
可眼下聽佟姐兒一句莫要積少成多,因小失大,她才跟着擔憂起來,暗覺自個大意了,若是真個有了身孕,此番強蠻硬撐着不請了大夫來診斷,日夜盼着的孩子若是因此沒了,可不就是得不償失。
杜氏倒抽一口冷氣,猶如醍醐灌頂,點頭答應下來。
不一時大夫即到,杜氏心中緊張不已,生怕自個的盼望又落了空,大夫診完脈象,凝眉片刻,再次伸手把脈。
佟姐兒已經避開,羅媽媽在屋中守着。
此刻屋裏靜的連針落地都可聽見,杜氏一顆心就要跳出來時,那大夫方開口道:“奶奶這脈象倒似滑脈,只如今興許是日子不長,脈象顯弱,因此,老夫不敢妄下結論,還是再過一段時日診脈為妥。”
他這話說了只當沒說的,杜氏漸漸平複下心情,整個人好似才走雲端落到了地上,大夫離開後,佟姐兒方近前。“表嫂可還好?”
杜氏點一點頭,命丫頭扶她起來,“沒有大礙,我先回去了。”
佟姐兒點頭“嗯”一聲,望着她離開,待杜氏走遠了,方聽見羅媽媽嘆一口氣。“大奶奶是個心地良善之人,定能懷上身孕的。”羅媽媽雙手合十,一連念了好幾聲出來。
杜氏還未走到靜頤院,這請大夫一事便傳入周氏耳中,周氏聽了傳話,手上動作不由停下來。“去請了大奶奶過來,再把梅大夫請來。”
杜氏将一行在半道上,便叫周氏派來的丫頭給截住。“請大奶奶安,太太傳您過去一趟。”杜氏心裏暗嘆一口氣,如何不知周氏傳她所為何事,心裏頭無奈,卻又不得不遵從。
見過禮後,周氏破天荒地叫她坐下,杜氏略感不适,屁股挨着椅子邊沿坐下,周氏鼻梁上架着副西洋眼睛,擡眉看她一眼。“聽丫頭道,你在碧霄館暈倒了,大夫是如何說的?”
周氏嘴上問着,手上還在一刻不停的撥算盤,杜氏只覺反感,卻又不好不回話。“讓娘挂心了,大夫說并無大礙。”
周氏停下來,“我派丫頭請了梅大夫來,你先去暖閣內候着罷。”杜氏心裏一緊,只覺頭疼,站起身再看了周氏兩眼,觀她執意如此,便只好照辦。
杜氏坐在暖閣內,心裏可謂煎熬十足,成親幾年肚子一次反應都無,她在這件事上便日漸敏感起來,往日周氏不是沒有當着丫頭的面下過她的臉子,今日這事她本是想着悄悄瞞過去,哪知周氏竟會如此。
這一回,也不知周氏是如何作想的,不光派人去請梅大夫來,便是紀大爺也叫她派丫頭請進來。杜氏一時面色發白,整個人十分的焦躁起來。
“怎地?哪裏不舒坦?”紀大爺走近前,在另一邊暖炕上坐下。
杜氏眼睛突地就紅了起來,不願叫他瞧見,便只垂了頭。“不過是有些頭暈,讓娘想的嚴重了。”
杜氏話一道完,紀大爺許久不出聲,就在她以為對方不會再開口時,方聽着他又道:“叫大夫看看也未必是壞事,我觀你面色這般發白,可見是平日未能照顧好自個,日後切莫如此。”
不過短短一句話,杜氏便覺心酸不已,眼眶裏的淚到底未能忍住,竟是頭一回當着丈夫的面落了淚。紀大爺也是吃驚,想一想還是坐近她,将她半摟在懷裏。
杜氏原還想止住的淚,這時間便似決了堤的水,淌的越加厲害起來,靠在他懷裏哽噎道:“……是、是我對不住爺,是、妾身無用,還望、爺心裏莫怪罪……”
杜氏斷斷續續說個不停,無非就是未能給他孕育子嗣,心中覺着虧欠內疚。
杜氏在他跟前從來就是賢惠大度,何時見過她這樣一面,紀大爺觀她肩頭顫個不停,嘴裏仍舊嗚咽出聲,到底忍不住心軟的撫上她的肩頭。“不怪你,這事強求不得。”
他原意是想着安慰她,可這話聽見了杜氏耳中,又似變了一番味道,漸漸止了淚意,自他懷裏起來,剛擦完面上的淚,丫頭便進來傳話,梅大夫來了。
這梅大夫年過半百,醫術了得,卻不常出診,今日能夠前來,不過是看在對方是紀家的面上。紀老爺的父親同他之間很有一段交情,也正是因着這個,梅大夫才肯前來診脈。
經過了前一次的落差心情,這回杜氏便顯得平靜許多,只過程中她不下兩次的去看丈夫的臉,皆是未露絲毫的神色。
周氏便是同梅大夫一道進來的,眼下亦是噤聲屏氣立在一旁,梅大夫診完脈象,擡手捋一捋胡須笑道:“恭喜了,是喜脈。”
“此話當真?”周氏面露緊張,心中猶不敢相信,觀梅大夫點了頭,這才真正大喜起來。杜氏整個人已然懵了,周氏拿起她的手拍了兩下,一連道了幾聲的好。“均兒還愣着作甚?還不扶了你媳婦回房歇着。”
紀大爺微愣之後,方才回過神來,遵照娘的意思扶杜氏回了靜頤院。坐在了榻上,杜氏整個人還未回過神來,屋裏的丫頭奶母俱是一臉喜意地看着她。
丫頭扶她靠坐在床頭,扯過薄衾覆在她身上後,這才漸漸醒過神來,嘴角慢慢抿起笑意,看着丈夫的眼神亦是不同起來。
紀大爺擡手命下人們退去,屋內便只餘了他二人,坐上榻沿,伸手握住杜氏的手。“日後需得辛苦你了,孩子來的正巧,偏趕在佟姐兒定下親事的時候來,可見佟姐兒這一樁親事極為吉利,明日你便同父親母親這般說……”
紀大爺道完,杜氏嘴角剛抿起的笑意不禁漸漸淡下去,她雖不怨恨佟姐兒,可眼下在這樣一件大喜的事兒前,丈夫為何還要提起她的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