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因着算是遠嫁,本該大婚前夕才發的嫁妝,不得不提前了幾日。嫁妝運至青州後,趕在成親前一日便雇下若幹挑夫,一路敲鑼打鼓自青州城門,繞了大半個青州城才送進陸家。

當日,陸敘與幾位表兄堂兄則出來相迎,嫁妝快至門前時,便命人放炮仗燃鞭炮,此乃迎嫁妝。同日,佟姐兒亦抵達青州,住進了當日紀大爺在青州置辦下的宅院裏,這時候方覺悟出遠嫁女兒的艱辛與不易。

舅舅舅母自不會一道來,送嫁的便是兩個表兄,佟姐兒泡在香湯裏,只覺一身筋骨俱快散了架。洗畢後,便披上寝衣,趴在榻上由丫頭按了一按,這才松快不少。

這幾日檐角瓦面上俱還覆着未化盡的雪,好在前兩日便未再降雪,路途中倒也通暢不少,夜裏照樣凍人的很,緞被底下塞進幾個小暖爐,才覺着好過一點。

夜裏十分寂靜,不知是認榻還是為着明日成親一事,睡榻上佟姐兒翻了幾回身,瞌緊了美目不下十回強迫自己平息下湧動的心潮,卻總也适得其反。心裏是既緊張又忐忑,一時間再也忍受不住,驀地坐起身,微低着嗓音開了口:“倒杯水與我。”

丫頭立時披衣而起,旋即便捧上溫水,“姑娘怎地了?可是心裏不安?”如意問,細細看一眼姑娘微白的面色,心裏也是跟着提起來。

幾人不過只在這宿一晚,除開如意,羅媽媽與平安二人也是陪在一邊。“該是如此,女兒家的必經之路,沒有哪個心裏不發慌的。”羅媽媽坐上榻沿,摸了摸她柔順的烏發,“姑娘想想旁的,靜下心來,宿個好覺,明日才能光彩照人。”

“奶母同我一道……”佟姐兒扯住她的衣角,掀開緞被,邀她一道睡進來。這有何妨,自小帶到大的姑娘,羅媽媽心裏發軟,道了聲好,便将她摟進懷裏,似小時候哄她睡覺一般輕輕拍着她。

佟姐兒閉了眼,既覺暖心又覺感動,一時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羅媽媽覺出來,便是低聲笑一笑。“這般多年數過去了,模樣是一日日的長開,身量也是一日日的抽高,唯獨這愛哭的勁兒頭不變,可見是一輩子也改不脫了。”

美目裏原還含着淚,聽了這一聲揶揄,佟姐兒不由抿抿嘴兒露出一個淺笑來,再次瞌緊了美目。觀姑娘呼吸漸漸平穩了,可見是睡熟了,羅媽媽不免輕輕嘆一口氣,這個婚成的有些不像樣子啊。

翌日一早,佟姐兒将醒來不久,如意正蹲在地上為她穿鞋,去開房門的平安便是一聲驚呼。“落雪了!”随即便是一陣牢騷抱怨,“落了這樣久竟還要落,凍死了人這……”

平安牢騷抱怨未完,便遭羅媽媽一下捂住了嘴,末了又叫她狠狠擰住了唇,疼的她直求饒才松開。平安委屈地揉着嘴,羅媽媽便又是一個怒目瞪過來。“姑娘大喜之日,仔細你的嘴,再叫我聽見這等不吉利之語,定饒不了你。”

平安抖抖身子,一面往門外跑一面嘴上喊道:“我去提熱水!”

平安只以為溜之大吉,怎知羅媽媽轉身便又道:“這個平安就是咋呼,待姑娘在陸家立住了腳跟後,便趕早将她嫁出去得了。”

如意聽了,心下便是一跳。佟姐兒看她一眼,才同羅媽媽道:“這是自然,不說平安,便是如意也不例外,日後若是物色到好兒郎,兩個都該嫁,可不能因為我而耽誤了二人的終身大事。”佟姐兒道完,便拍了拍如意的肩頭,如意這才抿嘴笑一笑。

不過歇了兩日的雪,誰知大婚當日又落起來,一晚上的功夫,足以墊到了腳踝處。青州城聞名的全福太太走進來,羅媽媽領着倆丫頭上前迎接,“太太好,今日要多多勞累了。”二人笑着見了禮,羅媽媽随手便推個沉甸甸的荷包送到她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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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全福太太,即指上有父母健在,有丈夫,下是兒女雙全的婦人。若是嫁在祁安當地,自不必請個不相識的人前來,可壞就壞在姑娘屬遠嫁,沒有哪個婦道人家願意為了給新娘子開面,而一路舟車勞頓地趕至異地。

如此,許多成親當日所需的繁文缛節,便只得在青州城備辦了。

全福太太笑眯眯地收下,褪下鬥篷在炭盆前暖了暖手,再喝下一碗熱茶湯後,這才準備起來為新娘子開面。

這一個全福太太經手的婚事多了,人便也老道起來。瞅了新娘子一面,嘴上便直誇贊是九天玄女下凡塵,世上再無比她更美之人,又是将陸敘也誇了一回,只稱贊他二人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衆人都是有眼睛的,姑娘确實生的美,羅媽媽幾人也不覺她是在道假話。這哪個不愛聽好話,且又是逢這大喜之日,自然叫她一張嘴說的面浮笑意起來。

丫頭扶着佟姐兒在鏡前坐下,全福太太動作麻利地為她撲上開面粉,随即便取出事先準備好的雙股棉線,手上拉成夾子狀,依次在佟姐兒的額、頰、唇、颏等部位反複絞夾,佟姐兒小臉上本就生的光潔如玉,絨毛并不濃重,沒個兩下功夫,全福太太便收了棉線,嘴上還贊她天生麗質。

經過如此一番的開面,面頰上越發柔嫩無暇,彎彎的柳葉眉更是被修得婉約靈秀,竟是比得開面之前,越加平添了幾分姿色。

梳頭娘子也是青州城請來的,許是大雪之日,路途上叫耽擱了,進屋就給賠罪起來。佟姐兒不好開口,羅媽媽便笑道:“不妨事,只莫耽擱了出嫁就好。”

“耽擱不了,耽擱不了,出閣還需候到傍晚呢!”梳頭娘子又是一連的賠罪,平安引她過去淨了手後,這才上前梳頭。

“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再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三梳梳到尾,永結同心佩;有頭又有尾,此生共富貴。”

佟姐兒靜靜聽她一面唱一面梳,末了長發盡數被攏起來梳作了新娘髻,面上也是上了新娘妝,戴了鳳冠換上嫁衣,便被扶到榻上坐下。

新娘子房裏除卻兩個丫頭與奶母之外,竟是無一個親戚,全福太太與梳頭娘子心裏知曉這是個遠嫁女,只實在未想着房裏這樣冷清,二人既收了錢財,便着力尋起話頭,不叫屋裏冷下場來。

佟姐兒先未覺得不妥,便是因着她從未見過旁人怎樣成的親,待見這二人面色越加尴尬起來,這才後知後覺地明白一點,當即心裏便覺着有些委屈,咬緊了唇瓣,強行忍住了淚意。

羅媽媽在旁面上笑着,心裏卻也是有些愁起來,怕姑娘在外人面前失了顏面,便借故領她二人先去歇息就給請到了隔間。房裏再無外人後,羅媽媽這才有空閑去察看佟姐兒。

“媽媽,可會有人笑話我?”佟姐兒突地問她,聲音有些委屈幹癟。

羅媽媽心裏嘆一口氣,嘴上卻道:“做甚要笑話姑娘?那皇帝的閨女兒還有遠嫁和親的時候,她的老子親娘便在邊上陪着了?姑娘是明媒正娶,大面上未錯便妥了,小面上咱們暫時便不提了。”

這說了只當沒說的,佟姐兒心下嘔了氣,面上便失了笑顏,羅媽媽幾個幹着急,這時辰一晃,轉眼吉時便到了。敲鑼打鼓奏樂聲已是逐漸近了,全福太太梳頭娘子也是跑進來最後為她理了頭面,眼前一紅,便是為她蓋上了紅蓋頭。

佟姐兒整個人都有些恍惚起來,依稀記得是大表兄背她上的轎,四人擡的花轎一晃一晃,耳邊的唢吶鑼鼓聲不絕于耳,一路上吹吹打打片刻不停,刻意冤了不少路繞着熱鬧的街道走,過了許久轎子漸漸緩下來,佟姐兒剛有些醒神,又叫外頭突然響起的炮仗鞭炮聲給駭了一跳。

掩在紅蓋頭底下的玉面不禁白一白,這時候花轎卻是落了地,一只修長好看的手伸了進來,佟姐兒認出是他的手來,咬着唇瓣遲疑一會兒,才慢慢将小手放進那只大掌裏,陸敘緊緊包住掌心裏柔若無骨的小手,牽她出了花轎。

這時候鞭炮聲噼裏啪啦炸的更是厲害,佟姐兒心裏緊一緊,叫他牽着跨了火盆,又在堂中拜了三拜,這才被擁着入了新房。

屋外鬧哄哄一片,屋裏卻是靜靜悄悄。佟姐兒在婚床上不過只歇了片刻,屋外便傳來一陣喧嘩聲,且這聲音是越發靠近,羅媽媽見姑娘緊張,便低了聲道:“姑娘莫慌,想是姑爺要進來挑蓋頭了。”

佟姐兒點着頭,房門便被人自屋外推開,旋即便進來數人,男女老少皆在其中。陸敘的衆位堂嫂堂兄,幾位表親與若幹小輩俱湧了進來,除此之外,自然少不了一道念書的衆位同窗。

喜婆子扭着腰臀兒,兩條眉毛一彎,一張大紅唇蹦豆子似的冒着吉祥話,屋子裏圍觀的衆人也是急于一睹新娘子芳容,與他年歲相當之人更是大聲嚷着要見新娘子。

佟姐兒何曾見過這樣的場面,當即便緊張的攥緊了絹帕。陸敘看着榻上那抹嬌小玲珑的倩影,便是前世成過一回親,眼下心中多少還是生出幾分緊張激動之情。

邊上衆人催促不已,俱恨不得替了他來。陸敘略遲一遲,方拿起喜秤小心地挑起紅蓋頭,眼前登時一亮,佟姐兒略覺不适地眨一眨眼,屋子裏原還在鬧的衆人,登時安靜下來,望着佟姐兒,皆是滿目驚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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