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正文完結
過罷端午,天氣便愈發熱了起來。
佟姐兒的肚子好似吹皮球一般鼓了起來,再有月餘的時間就要臨盆,這些日子不光她身邊左右圍滿了人,便是穩婆子與奶娘也是早已聘請了進來。
這穩婆子自不用說,必是請的京中口碑最好的婆子,二人早在半月前便住進陸府,眼下正安排在客房裏充作貴客在招待。
奶娘卻是羅媽媽精挑細選才擇出來的,是個身形豐腴的年輕婦人,頭發烏黑瓦亮,生的個圓臉盤,膚色白裏透着紅,又是将她褪光了衣物細細檢查了一番,确認沒有那暗疾,這才留了下來。
她在這處大張旗鼓的挑選奶娘,甄氏坐在房中卻是暗自有火氣,暗惱着兒媳生兒卻不打算奶兒,竟還要聘個半滴血緣關系都無的下人來奶孫子,她的兒子全是她一口一口喂大的,如今這兒媳這般不按常理出牌,少不得心裏頭又要不快。
把這話同兒子一道,未想着他竟是向着那個小蹄子,甄氏當場便垮了臉,“又不是發不出奶來,自己生養的喝了自己的最好,任你尋個身子骨再健康的回來,都是不比生母來的養人。”話到最後更是來氣,“不許!趕緊将人送走,哪裏有這樣的道理。”
陸敘白日裏在翰林院任職翰林院編修一職,初初上手本就瑣碎事多,許多不懂的地方也須向人讨教,白日裏精力集中,晚間回來了本想摟着嬌妻松快一回,誰知娘這個時候又這般無事生非起來。
“娘,往日咱們是在小地方,如今卻在京城,暫且不論身在哪處,但凡家中有些殷實的人家都要為孩子配置奶娘,這不光是為了奶孩子,還為了日後孩子身邊多個貼心人做打算。”陸敘心下無奈,面上卻不得不耐心說道,“更何況小宛身子自小不好,可謂是從小喝着藥長大,是藥三分毒,孩子間接喝下去也是極不妥當。”
甄氏聽前頭一句還在撇嘴,待聽到後頭一句,面上便有些不自然,“這,真是這樣?”
見娘這副語态,便曉得說動了,陸敘不免暗中松一口氣,實在不願多費口舌,點頭道:“千真萬确,娘早些歇息。”
見他一副急着要走的神色,甄氏便猜着定是怕那小蹄子急到,趕着回去安撫呢,她心裏有些發酸,暗道古話說得對,這娶了媳婦忘了娘倒真是不假。
陸敘卻叫他娘猜中了,天一亮出的門,暮色四合才家來,一日的冗長繁瑣事務,到了進府這一刻才盡數消散,之所以馬不停蹄的趕回來,便是想早些見上小妻子,問一問她這一日都做了些甚,肚裏的孩兒踢沒踢她。
佟姐兒聽見腳步聲,不及丫頭扶她,便小步走近了門邊迎他,見他穿着翰林院編修應着的鸂鶒補服進來,頭戴官帽,眉目清朗,風度翩翩。
“夫君。”她上前迎他,卻又在将跨過門檻時被他止住,“你身子重,快進屋坐下。”
佟姐兒停下動作,由着他扶住自個圓潤不少的腰肢來到軟榻上坐下,丫頭們奉上香茶便知趣的退下了。
“夫君,怎麽才回來?”見他換了常服卸了官帽過來,這才靠近他懷裏,伸手拿着絹帕為他拭去額上一層薄汗。早在夫君進門,她便收到丫頭傳上來的消息,曉得是在婆婆那處耽擱了,這才回來的比平日晚了一些,雖則心下明白,嘴上卻不明說。
摟着懷中香香軟軟的身子,一日的疲乏到了這時候俱被惬意擊散,陸敘撫上她圓滾滾的大肚子,這才貼着她的嫩頰惬意地嘆息一聲:“在娘房裏耽擱了一會子,今日又踢你不曾?”并不願與她道那煩心事,陸敘扯開了話題。
佟姐兒自然知曉,順勢點了頭,揪着他的衣襟,便有些委屈地對他道:“踢了,力道越來越大了,差點疼的受不住……”
“小宛受苦了。”陸敘吻上她的額頭,卻是真的對天下千千萬萬為母的女子感到欽佩,女子懷胎十月孕育骨肉實在不易,并非他這等男子就可感同身受的,更何況越逼近臨盆之日,他的小宛便越惶恐不安起來。
陸敘心裏嘆氣,手上又是摸摸她的腦袋,“咱們只要這一個,不論是兒是女,絕不讓你再嘗第二次生産之痛。”女子生産實屬在鬼門關頭打轉,難産的幾率實在太大,不說有些身子好的女子,光只說他的小宛本就體弱,實在不敢想象那一日的來到。
聽了這話,佟姐兒不免愣一愣,咬一咬唇兒道:“若是生的閨女,夫君真的不介意嗎?”便是你真的不介意,婆婆那處呢?再則,若是沒個兒子,日後誰為陸家傳宗接代。
“只要是小宛生的,我都喜歡,絕不在意是兒是女。”陸敘聲線緩和低沉,聽在佟姐兒耳中好似格外熨帖,她認真看他一眼,見他眼中堅定認真,心裏一時十分感動,環住他的頸項,便将小臉埋進他寬闊的懷裏,心裏暗暗決定一定要為夫君生個兒子。
……
佟姐兒生産這一日,卻是在七月下旬的一日半夜。
當日陸敘睡得正沉,隐約聽見耳邊傳來細碎的呻吟,他先是迷糊,片刻後立即睜開眼睛,才知懷裏的妻子早已滾到榻裏邊,正貼着牆壁哀哀哭叫。
他心裏登時一凜,一下便知這是要生了!心裏暗惱自個疏忽大意了,連忙将她抱起便往那早已布置好的産房走去。好在穩婆子已搬進來住下,産房裏一應生産時所需的物什早已準備妥當,一發動便可直接接生。
夜裏本就寂靜,兒子房裏動靜這樣大,甄氏沒有道理不被吵醒,幾乎是不用多想便能猜中是兒媳發動了,她一時又是激動又是緊張,扣了好幾回扣子都沒扣上,低頭一看才知手上竟是在發抖,最後無法,只得喊了丫頭前來幫忙。
府上夫人肚子發動了,哪一個還敢躲在房裏睡覺,不說佟姐兒身邊的丫頭奶母早已入了産房守在邊上,便是府上後來買進的一批下人亦是自被窩裏爬了起來,幫不上忙的就堅守崗位,能幫上忙的便在産房外候着,随後聽候差遣。
産房裏哭叫聲不斷,間或夾雜着穩婆子加油打氣的聲音傳來,陸敘立在房外心都要疼碎了,手心裏直冒冷汗。
旁的人瞧不出來,生他養他的甄氏卻是能一眼便看出來,女人生産乃是在鬼門關頭走了一趟,幸與不幸都是測不準的,這時候她反倒比方才在屋裏時冷靜不少,難得對着兒子安慰一回。“莫憂,定會平安無事的。”
陸敘自是聽不進去,不停在房前踱步,額上冷汗津津,喉嚨好似被掐住一般喘不上氣來。
正在這時,穩婆子又是大喊:“加把勁陸夫人!看見頭了看見頭了!就要出來了快用力!”
“啊——”産房裏傳來一聲佟姐兒尖細的哭叫聲。
陸敘腿上一軟,一個踉跄差點栽在地上。
“你做甚!”甄氏冷眼瞧了他許久,見他這副沒出息的模樣心裏頭便來氣,近前就将他欲推開房門的手一把拉住,“莫要添亂!穩婆子自有分寸,你進去了只會給她們添亂。”
“夫君!啊好痛!夫君——”陸敘再忍不住,一把扯下他娘的手,直接進了産房,甄氏跟在後頭氣得只想罵娘,卻也是沒得法子,跟着他進去立馬合上了房門。
“夫、夫君,我不要了,好痛!不生了好不好……”這個時候佟姐兒格外敏感,曉得夫君進來了,因着肚子劇痛,說話的聲音都在打顫。
遠遠便瞧見一張小臉白的不成樣子,陸敘心中鈍痛,連忙上前握住她的手,又是反複撫着她的額,“乖,莫放棄,再使一把勁,咱們的骨肉就快出來了。”
“不不不,沒,沒有力氣了……”佟姐兒疼的直翻白眼,身上一點力氣也使不出來,眼眶裏直冒着淚珠兒,聲音越發弱了下去,“夫君,不生了好不好……”
兩個穩婆子俱是死擰着眉頭,這産婦身子太弱了,再不加把勁兒這孩子只怕要被悶死了。“陸大人,事不宜遲,再耽擱下去孩子就要悶壞了!”
她這話不說還好,一說甄氏便急了,自不遠處站近前,“好兒媳啊,再加把勁兒啊,辛辛苦苦懷的孩子,定要平安生下來才可啊,來人!速将我房中的那支老參取來,給你們夫人含在嘴裏,定要保佑我孫平平安安出生。”
兩個穩婆子也是贊成,“歇一會兒蓄蓄力氣也好。”
“小宛……”陸敘拍着她的小臉,害怕她一下睡過去,顧不得房中還有人在,不停地在她面上親吻起來,又是湊近她耳邊低語,“小宛聽話,再加把勁,這是咱們的孩子啊,你不是盼了許久日日念着快些出來,這會子正要出來了,可萬不能放棄啊!”
眼裏一瞬酸辣,臉貼着她的嫩頰,大手撫上她的肚子,便是男兒,這時候也要忍不住沁出淚意來。
佟姐兒只覺困倦的很,耳邊是夫君擔憂急切的低語,她想要睜開眼睛卻又半分力氣無有,肚子還在陣痛,身子好似已經麻痹了一般,她張了張嘴,卻又吐不出一字。
“小宛,莫離開我……”滾燙的水珠砸落在她微涼的面上,自腮上一路滑至頸項間,她心裏一揪,強行睜開了眼睛,“夫、夫君。”
“我在……”陸敘暗自擦了淚,神色恢複過來,緊緊握住她的手将其貼在臉上,“小宛我在。”
陸敘話一道完,穩婆子便是突地一聲大叫,“動了動了!好好好!使出全力!就快出來了!”
心中大石一松,耳邊傳來嬰兒稚嫩的啼哭聲,整個人便好似虛脫一般坐在地上,手上卻仍舊緊緊握住她的手,見她又閉了眼睛,陸敘心裏登時一揪,連忙拍打起她的小臉來,“小宛小宛,快醒醒,快醒醒,咱們的孩子出來了……”
正是悲痛欲絕之際,旁邊穩婆子終于忍不住道:“陸大人,陸夫人沒有大礙,想是累着了睡去了。”說完,看着他的眼神頗有幾分古怪,她兩個在陸府住了一段時間,自是知曉這陸大人精通醫術,怎麽竟還會犯這樣的傻來,還是果真關心則亂,早已失去了理智。
穩婆子這樣一說,陸敘回神,手上正握着她的皓腕,明明就是還有生氣之人,他方才怎地?一時間有些愣怔,随後站起身來小心将她的手放回被裏,整理一下衣冠,這才想起去看看剛出生的孩兒。
甄氏早先還在激動,可待她扒開小腿兒一看,竟是個不帶把的,當即便變了臉色,不願再多抱半刻似的立馬便塞進了穩婆懷裏。
陸敘正是自穩婆懷裏抱過的孩兒,他并不像甄氏那般揭開小錦被看,而是開口問了穩婆,聽見是個閨女兒,面上神色亦是不變,十分珍稀的将她抱在懷裏,眼睛一刻不歇地盯住她稚嫩的小臉看。
……
翌日,佟姐兒一醒來便要見孩子,陸敘把她抱來擺放在榻上,讓這一大一小并排躺着。妻子産女,他自是告了幾日的假,專門留在家中陪她。
佟姐兒側着身子,眼神柔和地看着襁褓中的嬰兒,心裏知道是個閨女兒,雖則有些遺憾,可心中也是疼惜的不行。“怪不得在肚裏那般鬧騰,原來你竟生的這樣胖。”
佟姐兒忍不住抿唇輕笑,這孩子如今面上還有些皺皺巴巴,曉得要過幾日才會變好看,她心裏也不急,只盯着她肉嘟嘟的小臉上瞧。
陸敘也是笑:“千萬不能似她的娘那般,這樣極好。”
這是嫌棄她身段不夠豐腴了,佟姐兒咬一咬唇兒,正要開口駁他,丫頭便端了參湯進來,陸敘先是小心将她扶起來攬在懷裏,之後才伸手接過參湯,一勺勺吹溫了喂她喝下。
“夫君,咱們閨女兒喚什麽名兒?”喝參湯的間或,佟姐兒突然問道。
陸敘手上停一停,眉宇間隐着濃濃笑意,聽言忍不住勾一勾唇道:“既是夏日生的,便叫她陸錦葵如何?”
這錦葵卻是夏日綻放的一種花的名稱,單論這兩個字分開來也是好字,佟姐兒雖有些不滿他現下才起名,可到底還是忍不住翹着嘴角笑起來。“夫君,咱們再給她取個小名兒如何?嗯,就喚葵妞兒吧。”
“依你。”他答,語聲含笑。佟姐兒心滿意足地抿一抿唇兒,靠在他懷裏繼續開始喝參湯……
——正文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