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女漢紙口三五
文博士舉着手中的斷枝,待院中的其他人走遠了,便向院門處的人伸了手道:“皇上來訪,随老臣來,這邊請。”
遠處的人聽言,這邊徐徐走來,從我的身邊側身而過,跟着文博士向前走了過去。
我立在了原地望着他們遠去的身影,而附近輕微的腳步聲突然讓我驚了一驚,我回了頭,卻見文博士的孫女,那位被喚作阿鳶的姑娘取了一瓶傷藥前來。
“祖父已經進屋,莫大哥怎麽不進去?”季鳶走上前來,望了望文博士緊閉的房門,一臉不解。
我将手中的東西放下,斟酌了言語道:“大人帶了貴客前來,此時他們應該有要事相商,我怎好去打擾。”
季鳶也落了座,将手中的傷藥瓶遞給我,瞧着我翻動手中策論的動作,她也擡了頭。
這紙張中有幾份是文博士上次批閱的文章,滿紙的朱砂紅磨,格外的刺眼,瞧着對面季姑娘一臉認真的神色,我破有些羞赧的對着道:“我學術不精,倒是讓博士大人費心了!”
季鳶聽了我的話,卻是撲哧一笑,對着我道:“我祖父向來是嘴硬心軟的人,他對我寫的東西可沒這麽多的耐心,莫大哥可知,他常常用你來訓斥我的字跡不端正,道相爺家那中規中矩的小子,寫的字不堪入目,還偏偏标新立異用左手習字,可如今他倒是每每看見你的字跡總要贊嘆連連,在我的面前總要誇上你一番。”
聽見季鳶的話,我倒是有些驚詫,滿臉不信之色,季鳶瞧着我的模樣笑着對我道:“祖父總是對他偏愛的學生格外的嚴厲,莫大哥的一篇文章,你寫了半天,祖父也同樣挑了燈在屋中瞧上老半天,有時候他挑不出錯來,仍舊厲言批判,是怕莫大哥有了驕縱之心。”
我聽言,心中頓時一暖,待低頭望着滿紙文博士寫的批語,更是有些感動,然感動過後,肩膀更是如壓了兩座大山,沉的厲害:“大人如此待我,若春闱榜上無名,我真的是無臉見大人了。”
季鳶卻是歪了頭笑着道:“臨考在即,莫大哥如此信心不足,看來祖父的方法倒是起了負作用了。”
季鳶的話音剛落,那邊忽然傳來了推門的聲響,文博士站在門前抹了胡須眯着眼睛道:“丫頭,你又再背後随意編排你祖父了!莫小子,帶着你的文章,快進來!”
得了吩咐,我趕緊卷了文章,同季鳶告了別,轉身朝着文博士的方向走去。
臨走前,季鳶卻是伸了手将桌上的傷藥硬塞入我手中,随即便跑開了。
走到了文博士的身邊,他堆着額頭的皺紋,瞧了一眼我手中的東西,冷哼了一聲便邁進了屋子。
文博士桌上的茶香猶在,杯盞中的水汽袅袅,可喝茶的人卻早已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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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一旁,待将手中的東西奉上,才發現文博士的案幾上,堆着的是我曾經的文章,我詫異之間,卻見文博士倚在倚靠上,端着手中杯盞道,“剛剛皇上前來,指明了要瞧的文章。”
文博士這一聲言的語氣,不重,但我聽言,卻是連手中的動作也止住了。
文博士瞧着我的模樣,從我手中接過我的東西,攤開在桌上,随意的翻動了片刻,接着道:“雖說皇上的授業恩師是趙太傅,但皇上自幼便在太學中習課,說起來,他這一手的字還是老臣所教習,這麽一晃眼,十幾年便過去了。”
我坐在了一旁,端正了身子聽着這位老者回憶往事,然他的語氣剛剛平緩下來,聲調卻是陡然一轉,瞧着我皺眉道:“當年皇上離開京城之前竟然委托我指點你的學業,當初那你一□□扒字,實在讓人睜不開眼,且你胸中無半點墨水,連做個解義都是牛頭不對馬嘴,當時,我便在想,皇上倒是給我出了一個難題,你這樣的學生如何能以學者自稱,如何讓我去教習?”
文博士所言皆是事實,我也無力辯駁,只好老實道:“學生上京之前未曾入過學堂,入太學也是得了祖上的庇佑,學生自入太學後,知曉自己的愚昧,從頭學起,未曾有過懈怠。”
聽了我的所說,文博士點了點頭,放下了手中的杯盞道:“皇上之言只是所托,我亦有拒絕之權,但人老了,總會有看走眼的時候。”
他長嘆了一聲,将我的文章舉起來,如枯柴般虬幹的手顫巍巍的抓着那薄薄的一頁紙,“短短兩年多時間,你能做到如此程度,這是我不曾想到的,我知,這期間你必然付出了一番常人所想不到的心血,皇上有心看中你,這才出口委托我,他那樣從來不肯輕易開口求人的性子,卻是找上了我。”
原來,當年文博士願意指點我,是聽了赫連瑾的吩咐,一時間,萬千感慨湧上了心頭。當年希望我入朝為官這一番說辭,并不是赫連瑾一時的玩笑之語。
我沉默不語,可心緒卻是翻湧不停,耳邊,文博士又在對我說:“你也沒有讓我同皇上失望,你雖開蒙晚,但你的天分卻是在尋常人之上,是個讀書的好料子,心思純正且會變通,也是當官的好料子!”
一向只聽過文博士訓斥的我,受到這番贊語頓時慌亂的連連否認:“大人過獎,學生乃不及大人所說的十分之一。”
哪知,我話語剛落,文博士且又是怒聲道:“誇你你就受着,非要我罵你你才開心嗎?”
我立即乖乖的阖上了嘴巴。
“你同莫無康不一樣,”話題一轉,他突然提到了我的父親,我豎起了耳朵,仰着頭望着他這一臉的凝重之色,“他早就失去了本心,将原本的自己忘得一幹二淨,你且不要學他,端正自己的心态,好好學習為人處世,學習當官之道。”
我知在文人的心中,總會有浪漫的為國鞠躬盡瘁情節,莫無康的官路在世人的眼中怕是都留下了了奸相的印象,文人的情、操便是,只要為國,哪怕以死捐軀便也是極其光榮的。
我望着博士那番沉思的神色問他,“大人是希望我像太傅大人一般嗎?”
一提及趙太傅,文博士緊鎖的眉并沒有舒展,房中的暖爐有些悶熱,他蜷了蜷手中的袖子,對着我道:“太傅為人耿直,卻是太過耿直,一不小心便是偏了方向,讓這個官心蒙塵,你,也不要學他!”
文博士這一番言語雖淺,卻是飽含了許多東西,經歷歲月的變更和流逝,文博士微微眯上了那雙依舊不昏花的眼睛,點到為止,他不再同我多說。
“你的文章已經無需再改了,回去好好休息,便上考場吧。”文博士睜開了眼睛,将桌上的宣紙都推給了我。
我心中還是有些沒底,“大人,學生到覺得這文章還是有些要商酌的地方!”
文博士瞧着我這番沒信心的模樣,朝着我厲聲道:“虛什麽,今年春闱改卷的那幾名大人皆是我的學生,你如今受我點撥,也算正是入我季學門下了,與他們也算是同門師兄,哪有讓你落榜的道理!且你這一手極其漂亮的左字,可是令翰林的幾位老學究,争先恐後的一睹為快,你爹莫無康的手段,你又不是不知,朝中幾位評閱大人,誰又敢讓你落榜?”
“可是,朝中試卷的評閱不是都密封了姓名了?”我被文博士轟出之際,心中仍然疑慮。
“我不過言手下有位習左字的學生,那些個老學究便要搶着看你寫的東西,至于他們瞧見了你的文章認識了你的字跡,就不關我的事情了!”文博士說的一臉的無辜,便又揮着手讓我退身下去,“年輕人,不要怕!回去吧,平常心應考就好!”
我知文博士所言是讓我寬心,我抱着手中的東西,躬身下去,對着他道:“那學生,且退下了。”
出了季府的大門,走出了街道的拐角處,眼前卻是停了一輛馬車,黑色的車身,金色的繡紋,樣式也制造正如赫連瑾兩年離開的那一輛。
那邊走來了一個侍從,突然對着我道:“莫少爺,這邊請!”
這樣的聲音讓我莫名的一驚,文博士剛剛在耳邊同我所說的話又回想在了耳畔。
我擡了頭,點頭應了一聲,這便随着面前侍從的帶領,慢慢穿過熱鬧的街市,耳邊的聲音也随着緩慢了下來,我腦海中一片空白。
跟着面前的侍從徑直走去,走入一間酒樓,入內一間安靜的雅閣,而室內的人,負手站在窗邊望着遠處濤濤江湖上的畫舫。
赫連瑾的身影高了許多,我站在侍從的一旁,望着窗臺邊的人影。
“皇上,人帶到了!”侍衛在旁出聲。
而雕窗旁的人聽言,沉聲應了一聲,也轉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