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女漢紙口六八
司馬知鶴神情冷淡,身後的竹枝橫生,他敲了敲手中的玉扇對我道:“想必此刻,這二位夫人已經在某一處相敘甚歡,莫公子,可否願意與我一同前往?”
司馬知鶴說的含蓄,但是我心知,這二位夫人不出意外指的便是我娘和雲夫人。
他立在一旁等了片刻,見我沒有言語,便抽身離去,我見狀,趕緊應聲道:“還請司馬公子為我帶路!”
密室中的走道有些昏暗,司馬知鶴掏出了火折子點燃了嵌在牆壁上的銅臺,火光照亮了我們面前的石板路,踢踏的腳步聲悠然響起,随着也響起了司馬知鶴的聲音。
“想不到那位蘇夫人竟然是莫公子的娘親,不過,她所見之人身份尊貴,極不尋常,司某倒是好奇,莫公子的娘親怎麽會和這樣的人相熟至此?”
問話再耳邊回蕩,眼見娘所在的雅閣越來越近,我心中卻陡然産生了一股莫名的不安。
十五年,娘從未在我耳邊提過雲夫人此人,隐藏的如此之深,連我也不曾提過,這背後究竟藏了什麽?
腳步越是近,便隐約已經聽見了內裏她們交談的聲響,我卻下意識放緩了腳步。
司馬知鶴走道前方,求推開了密室上方的一扇天窗,天窗的布置隐蔽,似乎在隔間博古架的下方,而透過這傾斜而下的光線,隐約能看見閣間內裏的布置。
娘的身影若隐若現,忽然,上方的雲夫人開口:“昭兒,你也見過了,為何今日又約我出來?”
雲夫人的聲音帶着一股天生的傲慢之态,她的話音剛落,我和司馬知鶴坐在密室的梨木椅上凝神細聽。
“可是夫人,昭兒并未見到我…”娘開了口,其聲帶着一絲怯弱和懇求
雲夫人的答話不緊不慢,“昭兒乃是雲國的太子,你以什麽面目見他,且昭兒冰雪聰明,若是見到你對你起了疑心,你又當如何?還是說,時隔多年,你對你當初的決定後悔了?”
雲夫人的反問帶着一絲不可抗拒的質問之意,娘聽了之後沉默了片刻,這才下定了決定隐忍道道:“不,我不後悔。”
“那就好,”雲夫人放了心,“你只需記得,只有跟着我,昭兒才有逐鹿天下的機會。”
雲夫人的話,別有深意,我聽不懂她話中的玄機,但隐約覺得,這個太子雲昭同娘有着一股不同尋常的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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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思慮間,雲夫人又開口道:“雲王不死,昭兒即使貴為太子,也不能繼承沉埋的雲國基業,朱常忌對雲王忠心不二,你收養的那名棄嬰竟然同他有些聯系,為了昭兒,蘇夫人,你應該知曉自己該怎麽做?”
雲夫人的話自上飄至而來,明明極其簡單的幾字幾語,卻令我一下子慌了神,根本辨識不清她話語中的含義。
司馬知鶴的目光掃過我,眸光中閃過一絲的訝然,瞧了一眼我的神色,便又自若的閉上了雙目,聆聽上方二人的話語。
密室悄然,我甚至能聽見自己有些紊亂的心跳聲,撲通撲通一聲一聲在我的耳邊作響,等我漸漸回味這句話的含義,卻感受到一股沉重的無力感。
“夫人,我…我知曉該如何做,但阿辛是無辜的,你…你莫要傷害她。”娘的輕語落下,卻似重錘一般敲擊我的心上,像是默認了雲夫人的這句話,也像是承認了我非她親生的事實,這一聲輕語,竟陡然讓我失去了方向,浮沉在自己茫然的思緒中,急切而無助。
“我向來不喜威脅人,蘇夫人,你可要想好了,這一邊是昭兒的大好山河,取了機關圖,得到皇陵的寶藏,昭兒一統四境指日可待,而另一邊,不過是同你毫無關系的人,你的取舍,我可是拭目以待。”
“夫人…夫人,請放心…”娘的聲音最終消失在我如浮木一般的思緒中,直到閣樓上方再無聲音傳來,我仍然恍若無知。
身旁的司馬知鶴輕喚了我一聲,我這才回過神來,攤開了手撐着扶欄站起身子,手卻冰冷的難以動作。
孤不齊同我說,雲昭乃是雲夫人親生,可今日娘和雲夫人的一席話卻否認了這個說法,若是雲昭是雲夫人親生,娘為何要如此心心念念予他,就連送我的平安符上,寫着的都是這個對我說來極其陌生的名字。
“雲夫人的來歷司某早派人查詢,她乃是——”司馬知鶴的話未說完,我輕聲打斷了他,“我知道。”
司馬知鶴擡頭望向了我,我壓抑了起伏的心緒,開口道:“她是雲國之人。”
“今日聽從這二位的話來說,怕是蘇夫人也是雲國之人,只是卻沒想到,莫公子竟然有這樣的曲折身世。”司馬知鶴的腳步不停,話語中卻帶了一絲惋惜。
可我卻不認同他的話,娘她家住江南,絕對不可能是雲國之人,若是這位太子雲昭同我年歲一般,那麽,就只能有一個可能性。
恍然間,我終于想起了娘那被珍藏的一壟衣箱,想起娘做新衣總是下意識的做長幾分,想起娘總是忘記我的生辰,每年卻在我不知曉的日子裏,做上一碗長壽面。
原來,一切都是有跡可循,是我疏忽了。
見我腳步沉重,神色也不複輕松之态,司馬知鶴上前安慰我道:“瞧莫公子神色,怕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你且放心,司某不是多嘴之人,且司某還需同莫相合作,今日同莫相相談之際,提到莫公子,莫相也是贊賞有加,且蘇夫人不說,也無人會知,莫公子便放寬心做着莫四少便好。”
司馬知鶴這一番長言倒是讓我神色一松,我擡了頭望着他道:“無妨,司馬公子無需安慰我,浮名本是身外物,你也聽到我本是棄嬰,現金竟然能認丞相為父,實在幾世之福也,如今,若是真相大白,我也不過是恢複原來的生活而已,有何憂愁?只是我娘…”
說道這裏,我卻意外的情怯了起來,像是偷走了不曾屬于我的東西一般,我緩緩開口,“我娘一生孤苦,若是此事被莫無康發現,怕是她再無容身之所,還望司馬公子替我守口如瓶。”
想到這裏,我不禁嘆了一口氣,浮生的歲月,原來都是偷來的,娘是偷來的,身份也是偷來的,如果,喚作雲昭的人真是娘所親生,那連莫止辛這個姓名,是不是也偷來的?
司馬知鶴不知我心中所想,只是微微勾了唇,對着我道:“今日司某算是重新莫公子了,司某應答之事,向來說到做到。”
走出了密室的通道,終于見到了久違的日光,可沉重的心卻沒有因此歡愉起來,邁出了酒樓,與司馬知鶴分手之際,我突然想起了一事,對着他道:“司馬公子曾經想探尋沈望前輩後人之事,我這裏倒是有點線索。”
“哦?什麽線索?”司馬知鶴面色訝然,想不到我此刻竟然有心情同他說此事。我想了片刻,這才回憶起孤不齊同我所說事情,“這條線索也同雲夫人有關,當年雲王同沈望前輩之女有所來往,此女曾助雲王,我不知她是否你是所找的那位沈凝姑娘的娘親,但是,如今沈望前輩身故,司公子不妨朝着雲王這條線索去搜尋,說不定會有收獲。”
聽我一言,司馬知鶴的面色卻并未見欣喜之情,只是微微一笑,對着我道:“莫公子的好意,司某心領了,就是不知莫公子能否說出告知你此事的人?”
我一聽,神色頓漸慌亂,心中不由對司馬知鶴更是警惕,想不到說了這幾言幾語,他竟曉得我身後之人,我只好對着他道:“受人所托,忠人之事,我不能說,可能…要讓司馬公子失望了。”
司馬知鶴上揚的唇角,敲打着手中的折扇,對着我道:“若是如此,那司某便不為難莫公子了。”
我點了點頭,同他告了別,便往回走去。
然,自東門大街往朱雀大街這條路,明明走不上半個時辰,我卻被困在了十字路口處。
面前的傅紹言早已經失去了我記憶中的那副面孔,人流從我身邊經過,傅紹言挽起袖子,一步一步的走近了我,從我的身旁經過,凝視着周遭的人流,輕聲對着我道:“将林盛留下的東西交給我。”
說着,他便是伸出了手,一把扣住了我手肘的命門,動了真力。
埋在心中深處的人,在我未曾察覺的時光中,統統變了樣,以至于我意識到的時候,卻仍然不能相信自己的親眼所見。
“傅大人,東西一直在你的手中。”我轉了頭,定定的望着他,口中的回答絲毫不猶豫。
瞧見了我的神色,傅紹言不為所動,翻動了唇瓣,開口道:“我不信,那書冊的封面呢?林盛究竟說了什麽?”
“我不曾知,那書冊的封面什麽也沒有。”手肘處的力道不假,我卻能說得如此平淡。
大雪中,披着鶴氅帶着一身傷牽着我的手人,早就在雪地裏走得越來越來遠,再也不複存在。
傅紹言突然松了手中的力道,瞧也不瞧我,便從我的身旁擦身而過,走了一步,卻是頓住了腳,背對着我道:“我是小看了赫連瑾,想不到他竟然能另令你對他如此忠心。”
傅紹言的話讓我募得一愣,何謂忠心?
在與赫連瑾的相處中,我早就忘記了自己的初衷,當年說要為他建功立業的海口早就在時間的洪流中成為了一道不可磨滅的枷鎖,到了後來,我也不知我為何要奔波,又為誰奔波,就連本心也跟着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傅紹言也許還是那個傅紹言,只是我一直未曾了解過他。而我,只依稀記得幼時那零星的片段和無以複加的感激之情。
想到這裏,我開口的話,卻依然是這樣毫無說服力的幾個字,“傅大人,我不知。”
“呵,莫非你對赫連瑾動了情?”
傅紹言這一聲驚語讓我瞬間轉了身子,然而,說話的人依舊背對着我,甚至連臉也未轉開,只能看見他一頭的黑發垂于身後,而他出口的言語,依舊讓我心驚。
“真是令人厭惡的事情。”弄弄的嘲諷之意從他的口中傳來,讓我雙足似乎被釘在地面一般,我想開口,卻聽見面前背對着我的人又繼續道:“也對,赫連家的人向來擅長令女人死心塌地,赫連武如此,想不到他的兒子也如此。”
“可,”傅紹言忽然轉了身子,清隽的面龐染上了一層秋日的金陽,可從他口中溢出的言語,卻讓我心中一沉,“喜歡赫連家人的女人,注定沒有好下場,東陵文君便是一個可笑的例子。”
說着,傅紹言轉了身子,挺直了背脊溶于了人群中,連着他那身玄青色的長袍也再也瞧不見了。
傅紹言的這番話,讓我心中陡然生了一股不安感,為何傅紹言會看出我的身份,他又是從何而知?
這麽想着,我的腳步加快,然走到朱雀大街的路口,卻看見了一隊官兵沖向了莫府。我心中憂慌,剛要沖了進去,身子卻被一人給拉扯住,“阿辛,你莫要進去。”
聽着耳邊熟悉的聲音,我被來人攔着往牆壁後面拖去。
終于消失在一波又一波官兵的視線中,我轉了頭這才發現拉着我的人竟然是大姐。
“大姐,怎麽會是你,莫府發生了何事?”我慌忙出聲詢問,心中湧升了一股極其不祥的感覺。
哪知我話問話,莫安儀也不答話,只是一個勁的盯着我瞧,我又催問了一句,她這才皺了眉頭對着我道:“哎,你既然是女兒身,為何又扮作男子,還上朝堂走了一圈,不知從何處走漏的消息,如今朝中人被不明人士煽動,禀明了皇上,勢要拿你問罪。”
我聽言,眉頭頓時緊縮。
“爹如何說?”我不否認,繼續問她。
“爹還未知曉此事,若是知曉又豈能讓這幫人如此肆無忌憚,我是聽紀玄說了此事,趕緊回府在門口守着你的身影,如今,你千萬不可回府,這件事雖可大可小,但趙太傅一直同爹有過節,如今這件事上了臺面,怕是他不會如此善罷甘休。”
我聽言,瞬間冷靜了下來,我是女子這件事并無幾人知曉,孤不齊的小童被抓後就失去了下落,難道是她說了出去,又或是今日所見的傅紹言?
腦中的疑惑越來越甚,手中卻被莫安儀賽了一個包袱,并對着我道:“這裏頭有些衣物和食物,還有幾張銀票,千萬別被逮住,這件事怕是有大有文章,蕭太後同蕭侯爺也不安分,東陵王的大軍已經從東都出發往着京城出發,京城怕是要不安分,你趕緊悄悄的走,等事情平息了下來再回來。”
我接過莫安儀手中的包袱,心中的焦灼感也減輕了幾分,更是有些感動的對着她道:“大姐,那我娘?”
莫安儀瞧了我一言道:“你且放心,有我在,我會替三姨娘說好話,爹向來最護短,他若是責罰你,也要等你平安回來再責罰。”話畢,便将我往外推。
我拎緊了手中的包袱,眉頭緊蹙。若是有心人所為,我絕對不能離開京城,這麽想着,我沿着牆角貓着身子退後了過去。
然,退出朱雀大街的巷口,對面卻湧了另一隊官兵,我悄悄的掩了身子,趴在牆壁的一側細細查看他們的動靜,就在我凝神等他們大隊路過這個巷口的時候,肩膀卻被一人輕拍了一下。
頓時,我如驚弓之鳥,整個人都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