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女漢紙口七一

戲谑的言語響在我的耳邊,我停了腳步,皺着眉頭問他:“傅紹言,你究竟想做什麽?赫連瑾為何會這樣?他身上的蠱,可是你動了手腳?”

傅紹言對我的話避而不答,徑直走向了赫連瑾的身旁,撩開了赫連瑾脖頸處的發絲,只見脖頸處三個紅點處插着的赫然是三根纖如毫發的銀針。

“我可是救他,當初若不是我找尋西巫的人為他續命,他早就死在蠱蟲的折磨中不複而生。”傅紹言神情淡然,伸了手便附上其中的一根銀針,突然,傅紹言一用力,猛然拔出了其中一根銀針,而坐着的赫連瑾也因為傅紹言的動作微微有了意識。

然而,受到驚覺的赫連瑾只是微微蹙了蹙長眉,便仍然沒有醒過來的痕跡。

傅紹言舉起了手中的銀針,擦幹淨了上頭黑色的血跡,慢悠悠的對着我道:“這三根銀針隐在他的體內,如今被我逼出體外,只要三根封脈的銀針一拔,他便是徹底失去知覺,淪為蠱蟲的口腹之食。”

我想起孤不齊同我所說的封脈一事,然銀針一拔,赫連瑾從袖口中滑出的手指上便隐約攀爬了幾道蜿蜒的黑線。

我伫立在原地,望着傅紹言擦拭着銀針這般悠閑淡然的面孔,心中終于漫起了一股透徹的寒意。

直到這一刻,我才真實的發現,原來赫連瑾的死亡離我是這麽的近,近的仿佛一旦我握不牢,往日的回憶以及他曾經的承諾便都化成了灰燼,消散在這已然黯淡的奢望中。

心意從來只藏在心中,探尋不到,也不摸不着它的痕跡,直到它的脈絡清晰,我卻開始真正的恐慌,生命原來竟然是這樣的令人難以把握。

我像一個茫然無依的失落旅人,最終擡起了頭,望着對面的傅紹言,緊握着拳頭啞着聲音開口:“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訴你,赫連瑾的命,求你留着。”

傅紹言像是料到我的反應,擦拭銀針的動作不停,盡管銀針上早就沒有污穢的痕跡,我等着他的答複,良久,這才見他講手中的東西扔出了窗外的池塘中,轉了面容對着我,甚是溫柔的對我道:“我什麽都不想知道,只要你乖乖的配合我就好。”

說着,傅紹言走向了赫連瑾的身邊,斂神便是又一根銀針拔出。

我心中大驚,脫口便是一陣急語:“傅紹言!你出爾反爾!”

然,我的話音剛落,脖頸處便橫亘了一道冰冷的武士刀,龍紋的浮紋蜿蜒在這把還未開鋒的刀身上,僧冷的白光照應着傅紹言這只握着刀柄的手骨,耳邊卻聽見了一陣猛烈的咳嗽聲。

我轉了視線望去,卻見床上的赫連瑾吐了一口朱紅色的血,這才虛弱的睜開了眼睛。

“我的武士刀從我學武開始,從未出示在人前,如今,為你也算破一次例,讓你的鮮血祭一祭我這把通往榮耀之路的快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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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紹言握刀的動作極其熟稔,刀架在我的脖子上,即使鋒口為開,卻依舊有股迫人的壓力。

刀就在毫厘之見,我卻未在意,反而為赫連瑾的傷勢擔憂不已。

看到眼前之景色,床上的赫連瑾微微睜開的瞳孔順然一驚,吃力的擡起了袖子胡亂抹去嘴角的血跡,扶着床沿邊的木欄顫巍巍的站起來身子,低沉着聲音對着傅紹言道:“你同我赫連氏族的恩怨,不用牽扯到無辜之人。”

傅紹言扔掉了手中的第二根銀針,朝着赫連瑾望去,“無辜之人?呵,恩怨之中又何曾有過無辜之說?我的好侄子,你真是天真的厲害!”

傅紹言的話讓我面露震驚之色,然赫連瑾卻是支撐起了身子,冷眼望着面前之人,開口道:“東陵一氏未曾承認的存在,朕也不會承認。”

這一聲冷嘲熱諷并沒有激怒傅紹言,他的神色依舊溫柔,就像我記憶中的模樣,他的聲線一如往日的柔和,可手中的力道卻不曾松卻半分,他望着我,可話語中的內容卻是對着赫連瑾道:“虛名又如何?我從未在意,只是,你們這樣的嘴臉令我厭惡萬分。”

說着,傅紹言擡高了下巴,輕聲道:“交出朱雀印和你的虎符,說不定,我會将放她一馬。”

赫然明白傅紹言所求,我皺緊了眉頭,對着赫連瑾急切的開口:“皇上,你千萬——”

刀又進了一分,我終于将記憶中的溫柔面孔撕裂成兩半,皮開肉綻的痛苦抵不上此刻沉重的心情,我聽見自己血液在流動的聲音,口中的話卻依然繼續,“皇上,這些東西,你只能握在自己手中,誰也不能交出!”

傅紹言卻是微微拉了嘴角的弧度,對着我道:“還剩下第三根銀針了!”

這一聲輕語就像最厲害的咒言,一下子令我慌了神色,也再說不出最後的凜然之言,我也終于知道傅紹言帶我前來此處的真正用意了,用我的性命來逼迫赫連瑾就範。

我輕笑了一聲,對着傅紹言道:“傅大人太看得起我了,即使我不開口,相信皇上自有自己的主張,你撼動不了,若是最後一根銀針被你扒掉,傅大人想要的東西一個也得不到——”

然,我的話未落,刀鋒處卻出現了一只手,緊緊的握住即将橫向我脖頸的刀刃,那刀鋒上十指的黑色紋路似乎有生命般在不停的生長蜿蜒,從指縫前溢出的血跡觸目驚心,也染紅了我的雙眼。

耳邊,是赫連瑾熟悉的聲音,“你想要的東西,我給你,你松了你的刀!”

刀鋒上印着的赫連瑾這般鄭重的神色終于在刀鋒的抽離中,而再也瞧不見。赫連瑾的沾滿鮮血的手有氣無力的垂下,傅紹言握着刀,神色依舊淡淡,只是凝視着這刀鋒上的血跡出神,恍然擡了頭,瞧了我一眼,卻是勾着唇角對着我同赫連瑾道:“我的好侄兒,你真是大方,若是當年你父親也這麽大方,怕是你今日也不會有如此慘狀。”

赫連瑾遞了手過去,掌心中東西讓我心中一痛,我踉跄的跌了過去,緊緊的抓着他的手,卻見赫連瑾的神色不曾有過一絲後悔。

掌心的東西被傅紹言那如玉瓷般好看的手給奪了過去,傅紹言将它們收入懷中,神色甚是心滿意足,将武士刀收回鞘間,他離開閣間之際,回了頭卻是對着我道:“這最後一根針,我應你之約定,不取。可,就是不知,我的好侄兒能撐多久。”

話音剛落,傅紹言彎了嘴角,便掀了衣袍消失在門外。

我這一生中,只哭過兩次,一次是六歲那年,娘病重,一次是十二歲那年,赫連瑾虛弱之态前往雲州治病。

原以為紅塵中風浪再大再難,也不會撼動我這如早已被磨煉成石的心,可卻沒想到,此刻此時,眼眶竟然承不住這洶湧澎湃的淚水,竟連一步一步走向我的赫連瑾也瞧見不清。

“東西給了,我便能再奪回來,你哭什麽?”耳邊是赫連瑾安慰我的沙啞之語,臉龐處滾落的熱燙的淚水也別他用有些摩挲的指腹微微擦去。

可他這聲言語止不住潸然而落的淚意,我緊緊抓住他的手,視線卻牢牢盯着那在血跡中持續蔓延的黑色脈絡,出口的話什麽也說不出來,仿佛什麽言語也負荷不了此刻內心的傷痛和沉重。

失去天下的赫連瑾,離死亡一步之遙的赫連瑾,無論是哪一個,都讓此刻的我泣不成聲。

可是赫連瑾卻仍然神色平靜,在這被封鎖的閣間,輕車熟路的尋來了一瓶傷藥,扯了一段素色的綢帶,動作甚是溫柔的包紮着我脖頸的碗大般的傷口。

我望着他的有些蒼白的面龐,從未覺得他在我的心中竟會有如此重的分量,我轉了脖子,扯動了傷口,卻仍然感而不覺,倒是赫連瑾的動作小心翼翼,撩開了我的頭發,一圈一圈的繞上被上藥的傷口。

我不知這個閣間處在宮中什麽樣的地方,四周聽不到一丁點的動靜,似乎傅紹言早就控制了人,封鎖了這裏的消息,不讓任何人靠近。

難得的靜谧,失去了當年一心念念的朱雀印,我卻在赫連瑾的蒼白的面目上感受到一絲感傷,擦幹了這突如其來的淚水,我的神色也跟着靜靜平靜了下來,我坐在赫連瑾的身旁,擡頭望着面前飄動的素色帷幔,心中卻忍不住的開口問他:“傅紹言是如何對你動手的?”

赫連瑾輕聲低咳了兩聲,“平陽王一事中,傅紹言派往東都的人皆都暴漏在東陵臨君的武士中,從那個時候我便開始心生懷疑,但當初傅紹言将我送往雲州,一直以來,他都是知曉我命門之人,我即使心中有懷疑,也隐于心中。然,我再怎麽算計,也抵不上這壓抑下的病症,一旦前幾日我昏厥過去,傅紹言并暗中講我送往了這裏,再者,等我醒來,便看見了你。”

突然,我像是想起了什麽,抓着他的手道:“我尋到了孤不齊,就是當年為你施陣的那個西巫大夫,他答應我,他會救你!”

也許是我眼中的星芒過盛,赫連瑾難道裂開了嘴角,微微一笑,他拂開了我額前的碎發,撩起散落在耳旁的情絲,岔開話題對我道:“我記得,這些年,你從未過過生辰,很久之前,我娘同我說過,她說,東都國的兒郎會在心愛的女子的及笄之日,送上一支親手雕刻的木簪,用來表示自己的求娶之心。”

說到這裏,赫連瑾的神色突然凝重了半分,他松了手,視線卻不自覺得偏向了一旁,凝視着對面的一盞八角琉璃燈,“你知道,我其實偷偷刻了一個,卻不敢遞給你,因為…我怕你不收,又怕你不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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