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女漢紙口七二

說到這裏,赫連瑾的神色突然凝重了半分,他松了手,視線卻不自覺得偏向了一旁,凝視着對面的一盞八角琉璃燈,“你知道,我其實偷偷刻了一個,卻不敢遞給你,因為…我怕你不收,又怕你收。”

輕淺的語調觸動了我心中最柔軟的地方,偏了頭望着赫連瑾的側臉,我口中的話語便是哽咽而出:“怎麽不收,皇上你送給我的東西,我都會好好收着,一輩子都收着。”

赫連瑾轉過頭,黑眸中終于閃出了一絲異樣的光彩,然這份光彩還沒有在他的瞳孔間流轉片刻,忽然一聲重咳聲打破了我們的思緒,我看着地上赫連瑾吐出的暗紅色的血跡,心卻如被刀割一般。

我顫抖着雙手手抱住身邊的人,他的身上的溫度還在,可我卻覺得他的身體就如秋風中快凋零的落葉,這樣讓我握不牢,抱不緊。

“皇上,你不會有事的,你不會有事的。”口中喃喃出聲的話語似在安慰身邊的人,亦是在安慰我自己,眼眶澀的生疼,似乎再無淚水可流,埋在心頭如此的重視的人生命消逝的跡象,原來是這樣的令我驚恐萬分,倉皇無措,更是痛苦萬分。

“這些年的時光,是我一直奢望了。”輕嘆了一聲,像是已經預感到自己生命的軌跡,赫連瑾伸出了手回抱着我,掌間的力蜷蜷縮縮,最終還是緊緊的握牢了我的肩膀,像是貪戀最後的溫暖。

“當年我一心一意想要自己掌權,坐穩江山,不辜負身上的赫連姓氏,想不到今日此刻,卻是再無命握牢赫連氏族的天下。你還記得當年你勸誡我,你說,我比這天下任何一個人都來得幸運,你告訴我生來姓赫連,生來是帝王,可帝王業圖上的路,賦予我的,卻是如此的短暫。”

想起三年前的幼語,我不由的更是悲從心來,那時候的我并不知道赫連瑾早就中蠱許久,他早知自己的身體狀況,卻從不予他人面前言出,什麽都藏在心中。

若是連自己的性命都顧守不住,這樣的榮耀之路要來又有何用呢!再出口,聲音早就哽然不成語調:“你不要說了,我收回當初的話,我…收回當初的話。”

赫連瑾卻是如看淡了一般,神色上染過了一絲我從未見到的輕松之意,他抱着我的手輕輕握緊,張了張沒有血色的唇,對着我道:“這些年,我調查了許多事,才知道我身上的蠱原來是已故的東陵王所下,算起來,對于他,我還尊稱一聲外祖父才是。”

說道這裏,赫連瑾輕聲一笑,語調也故作輕松了起來,可這聲輕笑卻是格外的刺耳,我能感受到他的話語中那股難言的沉重之感,感受到他心中的不甘不平和不解。

“帝王家的血親之間除了利益權力,又何曾有過親情可言,已故的東陵王便依此威脅我的母後盜取赫連家的朱雀印,阿辛,你看,當年的你猜對了,我母後的叛變,的确有苦衷。”

一聲一語,扯開往昔塵封舊事的面紗,隔了這數十年的歲月,依舊讓現今聽到的人心中抑制不住的悲痛。

言語在此刻變得蒼白起來,而赫連瑾卻在我的耳邊溫柔開口:“如果有來生,定不要投生在帝王家,若是這樣,等再遇上了你,我也就再也沒有那麽多的顧慮了。”

淚水又争氣的流了下來,這一生能讓我如此牽腸挂肚,如此牽動我之喜怒哀樂的人,怕是這有面前這麽一人了,我一把抹掉眼中的淚水對着他說:“為何要來生,你不會死,既然是雲後的蠱,我們便去尋她,若真的藥石無罔——”

我不姓莫,娘亦不是親娘,爹亦不是親爹,此生早就孑然一身,如果連唯一真心實意對我的人也要離我而去,我留在這紅塵又有什麽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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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真的藥石無罔,黃泉地獄,你去哪裏我便去哪裏。”

赫連瑾聽言,手中的動作一頓,赫然震驚的望着我,口中卻是掩飾不住心中的流露的情緒,喚了我一聲:“阿辛…”

十五年的歲月,在我心頭的刻下的能令我記憶深刻的人和事并不多,前半生為生計奔波,後半生為這不屬于我的身份奔波,謹言而行,不行差錯,這稀少的時光裏,我卻從未做過一件自己想做的事情,禁锢在身上的枷鎖解開,我便讓自己任性一回。

想到此,我心中的恐慌感也漸然消失,心中也驀然輕松了起來,我扶着赫連瑾的身子站起來,對着他道:“皇上,如今我們生死同路,又有何懼,即使傅紹言奪了虎符和朱雀印,朝中的大臣定不會坐視皇上不管,我們…不能就這樣坐以待斃!”

赫連瑾握着我的手,盯着我的目光灼灼,良久才啞聲說了一句:“好,我們生死同路。”

赫連瑾的話剛落下,又對着我道:“你瞧瞧外面,可有人看守?我要帶你去一個地方。”

我點了點頭,推了一旁的一扇木窗,透過縫隙,只見外頭的侍從站在外間,如石像一般一動不動的守着門口,似乎篤定我和赫連瑾二人不會逃脫,視線并未往我們這裏掃來。

我阖了窗對着他道:“只有外間有人看守,裏頭并無人”

赫連瑾了然,囑托我講門窗都鎖緊,我聽言,一一照做。扶着赫連瑾走向了屏風內處的小隔間,只見他掃視着一旁的書架上,似是在尋找什麽,然掃了一圈,并未發現他預料中之物,赫連瑾不由蹙了蹙眉頭,身形也跟着虛晃了一下。

我見狀,頓時扶着他,輕聲叫了一聲“小心。”

赫連瑾扶着我,視線卻依舊落在那書架上,腳步一步一步的挪動過去,伸出了手,也在摸索什麽。

“皇上,你尋什麽?”我跟着過去,瞧着他露出還沾着血跡的手摸索着書架上的擺設,不由的問出口。

似乎找尋不到,赫連瑾松了手,神色卻越見凝重,“我父皇去世前,告訴我宮中的閣間中多與密室相連,我本抱着一絲期望,希望此閣間也有機關。”

說道這裏,赫連瑾眉頭緊縮,輕聲道,“難道?上蒼真要忙我至此?”

說着,赫連瑾伸出了一只手附上了書架旁扶欄上,神色多見失落,我見狀,心中不忍,對着他道:“傅紹言奪物定然有所求,只要我們手中還有令他心動的籌碼,他定然不會放任我們如此。”

赫連瑾聽言,點了點頭,可附在書架一旁的手握着上頭的裝飾,微微蜷了蜷拳頭,我們正予離開,忽然赫連瑾的動作一頓,像是發現了什麽,對着我道:“等等!”

話剛落,他便轉身,緊緊抓牢了書架旁雕刻的麒麟物挂飾,抱着一絲微弱的期盼,微微轉動手中之物,就在此刻,書架旁的竟聽見了一絲牆壁開合的聲響,我驚覺,趕緊彎腰查探,竟看見那書架的背後,微微裂開了一道拱形的門道。

赫連瑾見我欣喜的神色,心中暗定,将手中之物旋動的更甚,轉眼,書架後的門轉開,密道的路口便在我們二人的面前中顯露。

事不宜遲,我趕緊扶住赫連瑾進入,狹窄的通道在進入後便變得豁然開朗了起來,我們進去之後,我掏出一個火折子,吹掉了上頭零星的火花,依照赫連瑾的吩咐,點燃了一旁石壁上的長明燈。

而一旦燈火點亮,我們身後的書櫃像是有感應一般,将身後的通道口一下子阖了上去。

長明燈點燃,我伸手取了一盞,一手舉着燈,一手便是扶着赫連瑾望着沒有盡頭的通道上走去。

這密室似乎在地下,牆壁上到處是滲出的地下水,蜿蜒在石壁上,落在地上的積水處,竟發出清晰的響聲,空曠的密室中,岔口不知通往何方,耳邊的老鼠吱吱作響的聲音格外擾動心神。

然,緊緊抓住赫連瑾,依靠着面前這微弱的光芒行走,我卻不曾感到一絲害怕。

“這裏的密室是我父皇所見,當年東陵一族同赫連族一戰,這裏可是救了我一命。”赫連瑾的聲音有些虛弱,我聽在耳朵裏,扶着他的手也跟着微微用力。

“這裏通向何處?”我注意着地上的污穢物,一邊小聲的問他。

“若是這路走的沒錯,應該是走向宮外的路上。”赫連瑾正說着,我們的面前出現了兩條岔路口。

層層疊疊的蜘蛛網密布,凝結在石道口中,被地下的冷風吹得不停的飄動,而懸挂着土吐絲的蜘蛛一感受到面前莫名的光亮,便迅速的抽了絲,一下子爬上了蜘蛛網的中心,用一雙複眼盯着不明來路的我們細瞧。

左右兩個通道口,我不明方向,轉頭望着赫連瑾,卻見他捂着口鼻輕聲咳了一聲,對着我道:“宮外的道位于正北方,剛剛我們所入通道應該是由東面而來,右面這一條道才是去往宮外的路。”

我了然,剛準備邁腳,卻見赫連瑾伸出了手拉住我,對着我道:“不急,我們還要再帶一個人出來。”

赫連瑾的話落,便抓着我的手朝着左邊的一條道走去。

還有一人?我心中對赫連瑾話中的人好奇,然見赫連瑾一直在低聲輕咳,我也收了詢問之心,安安靜靜的走在他的身邊,為他撩去面前的蜘蛛網。

沿着右邊的石道一直走,途中有經過幾個岔路口,赫連瑾才在一面石壁處停了下來。

火折子點亮了石壁兩旁的石燈,火光躍動,一下子照亮了破舊的石壁,赫連瑾走了過去,輕輕擰開了石室一旁的暗鎖,只見石門打開,裏頭的石凳上坐着一個披頭散發正在念念叨叨的人。

“這個人是?”我詫異此人的身份,随着同赫連瑾一同走進,忍不住問出了口。

我們二人的腳步聲并不小,然石凳上的人聽見我們這裏的動靜,依舊在一旁碎碎念念,絲毫沒有反應。

“他是雲王。”赫連瑾停了腳步,望着對面的人,輕聲對着我道,“不過,他已經瘋了。”

我滿臉皆是震驚之色,為何雲王會在這裏?

然,石凳上那個衣衫褴褛的人聽見我們的交談之音,終于放下了手中的東西,擡了臉朝着我們往來,他滿頭的散發遮掩不住他雙目中猙獰的目光,一時間看的我竟有些駭意。

突然,瘋魔的雲王竟然一下子撲向了赫連瑾,口中怒聲囔囔道:“我要殺了巫靈!我要殺了巫靈!”

這一突變,讓我瞳孔驟然一縮,虛弱的赫連瑾被他一撲,竟是沒有反抗之力的撞倒在冰冷的石壁之上,嘴角瞬間便是溢出了一抹暗紅的血跡。

我見狀,不顧如此瘋魔的雲王,便是撲身上前護住赫連瑾。雲王不知輕重的雙手頓時勒住了我的脖頸,一下子撕開了脖頸處還未愈合的傷口,鮮血很快又漫上素色的紗布,我也止不住的輕哼了一聲。

赫連瑾見狀,伸出了手費力的握住雲王使力的雙手,掙脫了他,便是将我護在身下。

我忍住疼痛,瞧着剛剛瘋魔的雲王突然安靜了下來,他攤開了雙手,弓着腰低着頭左右瞧着兩手間沾染的我的血跡,瞪大了瞳孔也不知道在想着什麽。

我擔憂雲王的精神狀态,對着一旁的赫連瑾道:“雲王瘋魔至此,我們該如何将他帶出去?”

赫連瑾忍住了疼痛,慢慢撐住了身子,對着我道:“我也不知,往日我來密室見他,他從未如此瘋癫。”

我皺了眉,低聲問赫連瑾:“剛剛雲王口中的巫靈是誰?”

赫連瑾費力的思考了一番,這才對着我道:“應該是雲後的姓名才對,雲後是玄武一族的人,姓巫。”

“雲王即使瘋魔也不忘殺雲後,想必在他有意識之前,他同雲後之間的恩怨便是存在。”忽然,我想起了什麽,對着赫連瑾道:“西巫之主是雲王,照理說,雲王應該對西巫再熟悉不過,如今,你身上的封脈的銀針被拔,會不會是體內的蠱蟲氣息令雲王的情緒多有不穩?”

“你說的有道理,若是如此,我們想要将雲王悄無聲息的帶出宮,怕是有些困難。”說着,赫連瑾又是低咳了一聲。

我聽言,也擰了眉,似在發愁。

然,對面的雲王,突然攤着手欺身上前,我見狀,趕緊護在赫連瑾的面前,卻見對面之人有些肮髒的面孔上早褪去了兇惡之色,而是瞪大了瞳孔,定定的望着我,小心翼翼帶着幾分試探之意的對着我喚了一聲:

“凝兒!你是孤的凝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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