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女漢紙口八一
我身邊的黑衣人眉頭一凜,一把将我護在身後,手中的刀緊握,黑衣下露出的手腕間還未愈合的傷口猙獰,觸目驚醒,落在我的眼中,我卻感到一股分外的激動之意。
身側之人的氣息是這般的熟悉,我禁不住擡頭,黑色的夜幕下,那露出的眉眼我絕對不會認錯。
傅紹言一把抓住暴露的孤不齊,對着面前的幾個黑衣人道:“我有心放過你們,你們倒是自投羅網,來人!”
這一聲吩咐,驚動了不遠處的守衛,整齊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像是在昭示着此行的艱險。
“哎喲,哎喲你動作輕點,我這把老骨頭受不住!”孤不齊被擒,吃痛的叫喚了聲出來,而他一旁通青仲交手的人也停了動作,一步留神,竟是反手被青仲擒住,青仲抽刀扯了來人的面巾,傅紹言瞧見來人,掣肘孤不齊的動作一滞。
“紀玄,想不到,到了今日你我也要這樣刀劍相對。”看清來人的傅紹言臉色沉沉,葉紀玄被擒,臉上還殘有當日大戰的傷口,他挺直了身軀,擰着眉頭望着對他滿是失望的傅紹言,言語也充滿了氣憤之意:“紹言,我一直視你為最好的兄弟,是你背叛了你我二人之間的情義!”
聽到這樣的斥責之語,傅紹言不怒不反笑,避開了葉紀玄的視線,而是将目光落在了我面前之人的身上。
“一上來便是要救莫止辛,你的身份倒是是讓我好奇!”傅紹言望着對面之人,眼神一凜,他身邊的侍從便揮着兵器過來。
刀劍在手,我身邊之人的動作毫不退讓,像是察覺到什麽,傅紹言突然喊了聲“住手!”
上來的侍從停止了動作,卻見傅紹言凜眉對着我身邊之人道:“你果然是他,赫連瑾,你竟然沒死!”
這一聲直呼的名諱拉開了這最後一層蒙紗,我懸着的心也跟着安穩了下來,身側的赫連瑾此刻也不再僞裝,護在我的身前,扯了臉上的面巾,毫不客氣的直視着對面之人,“我大難不死,倒是令你失望了。”
赫連瑾活生生的站在我的面前,我心緒翻湧,他握着我的手還殘留着我曾經熟悉的溫度,此刻,心中雖喜,卻有籠上了一股難言的心憂。
“你不該來!”我低聲在他的身邊說,然話落,赫連瑾将我的手握的更緊,似乎表示他的決定不容質疑。
“皇上!是皇上!”看清楚了赫連瑾的面容,宮中的侍從也跟着叫出了聲來,握在手中的兵器也下意識的跟着收回。
見此狀,傅紹言盯着面前被衆人圍困,卻絕不畏縮的赫連瑾,輕笑着出口:“赫連瑾你究竟何德何能,我身邊之人皆一個個棄我而去,投你麾下,究竟是為何?”
赫連瑾說着,目光一一掃過我們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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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我命令,将他拿下!”突然,傅紹言斂了笑容,一聲令下,竟是逼迫着侍從出手。
我站在赫連瑾的身邊,大聲道:“齊王未亡,你們身為齊國的士兵,真要淪落為東陵氏族之人,對你們奉之多年的君王動手麽!”
侍從們猶猶豫豫,低聲喚了一聲“皇上!”後,像是做了一個艱難的舉動般,将放下的武器又重新握在手上,向我們走來。
我心中一驚,緊緊回握着赫連瑾的手。
然,出乎我意料的,宮中的侍從走向我們,反身揮刀向傅紹言,領頭的侍衛長上前,大聲對着傅紹言道:“小人自出生到現在,書讀不過三鬥,雖是個行軍打仗的粗人,但也是知道,只要我等食齊*糧一日,我等便要為君王賣命!”
“真是令人感動的忠君之舉!”傅紹言冷言,身旁的青仲下令,黑暗中,便又湧現了舉刀的武士,踏步而來。
“孤不齊和葉紀玄的命還在我的手中,就憑着這麽幾個人,赫連瑾,今日你也難逃升天!”傅紹言開口說着,突然,胸口便是一痛,繼而便是嘔出了一灘鮮紅的血跡。
青仲見狀,便要上前,一不留神之際便是被葉紀玄逃脫,趁着傅紹言吐血之際,一把救下了孤不齊。
“紹君,委實對不住了,老身我實在不想用毒,但若今日再不破例,怕是這條老命也要賠上去了。”
孤不齊擔驚受怕的躲在了葉紀玄的身後,随着他走到了我們的身邊。
“好你個孤不齊!”傅紹言一把抹了嘴角的血跡,冷眼盯着他道:“你忘了,當初是誰讓你從雲後的手下逃出升天?”
孤不齊滿臉苦惱狀,“當日你救我一命,我應你之約封赫連瑾三脈,也算是抵過了!”
身手利索的武士頓時上前,将我們圍成一團,惡狠狠的道:“解藥交出,饒你們不死!”
孤不齊卻是道:“我若是交出,你們又怎麽饒我們不死?”
傅紹言卻是捂着心口,嘴角的血跡被他抹的一幹二淨,他冷眼望着人群中的我們,像是磨滅了他最後的一點仁慈,再出口的語氣已然毫不留情,“我若身亡,你們也要同我陪葬!”
話語剛落,圍團的武士便絲毫不心軟的大開殺戒。
隐世的武士,刀法精純,招式詭異,宮中的侍從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幾招之後,我等便是敗績而落。
殺招過後,宮中頓時火光沖天,大軍出現在東門的廣場上,圍住了我們最後一點生機。
面對衆軍,我心中頓時大憂,對着身旁人道:“你們三人今日進宮乃是不智之舉!”
赫連瑾看出了我的擔憂,安慰我道:“你放心,今日我們絕對不會喪身于此。”說着,他擡了頭,看着從層雲中冒出的殘月。
葉紀玄握緊了手中的刀,雖被困在人群中,亦是對着我道:“今日,我們可是算好了時辰,東陵臨君一死,雲後劫雲王可是帶了幫手入京,我們今日大鬧皇宮一場,地牢中的守衛定然不嚴。”
“但虎符…”我道出了心中的擔憂。
“虎符固然重要,但軍将卻不是死物,只要我等信奉的王還在,齊國的軍義尚在,兵符不過是虛設之物!”葉紀玄的話落下,望着我身旁的赫連瑾,眼神堅定。
話語間,又是一陣噠噠馬蹄聲響,自宮門的入口沖了進來,聽見動靜,我猛然擡頭,卻見葉将軍同幾位将領領兵而來,馬蹄聲落,葉将軍拎着手中的缰繩對着對面同傅紹言連成一氣的禁衛軍統領大聲道:
“吾皇尚在,你等也要同奸人為伍嗎?”
這一聲喝聲,力道渾圓,響徹了整個太極廣場,震得握兵的侍從皆是一愣。
赫連瑾挺身而出,面對諸多将領,長刀緊握,氣勢威嚴,對着叛變的禁衛軍統領大聲道:“朕得天佑,不枉此命,今日回宮,誓正人心,吾命,誓同齊氏王朝共存!”
說着,他翻袖轉刀,手腕用力,刀入地半分,火光照耀在他的刀鋒上,映射着耀眼的光輝。
赫連瑾站在前方對着衆人,瞳孔牢牢注視着助纣為虐的禁衛軍,毫無畏懼之心。
大軍似在沉默,而身後的幾位将領一聲高喝:“誓護吾皇!”語畢,這便駕着馬揮着兵器沖向了前方的武士。
一面是為大義,一面是為私欲,熟悉的刀光劍影落入我的眼簾,還是同樣的修羅練場,身旁的人浴血奮戰,第一次,我恨自己沒有能為,在這樣的屠戮戰場中,卻只有被人保護的命運。
“赫連瑾,你的時日早該結束,我偏不讓你逆天而行!”傅紹言被扶着退至了人群身後,冷着言喊了一聲:“殺!”
叛變的禁衛軍仍然執迷不悟,同着青龍武士,将無情的刀對向了曾經奉以為主的君王,赫連瑾手中的刀早就染血,這是我第一次見他殺敵,利刃被烙印在他的手中,揮刀對向自己的子民,這對于一個君王,是再殘忍不過的一件事。
可這荊棘之路,須得每一位帝王親自踏過,如煉獄般無情的戰場,是最好的試金石,将人性中最真實的一面折射出來,仁義的,虛僞的,忠貞的,用流逝的生命去感受這份讓人震撼的感悟,從厮殺的戰鼓聲去聆聽戰場背後的嗚咽聲。
刀劍入體,生命不再。赫連将我護在身後,抽出了刀,他喘息聲連連,可他腳下的步伐卻越來越堅定。
突然,空中一陣尖銳的焰火鳴叫聲,照亮了整個東方的天空。
我擡了頭,卻見規整的馬蹄聲震得整個京城地動山搖。傅紹言冷笑了一聲,望着人群中的我們,低聲道:“呵呵,朱雀軍?”
我望着遠方如火焰一般的身影,卻見馬蹄聲落下,駕着馬疾馳而來的聲音竟然是莫無康。
難道?當初莫無康不告而別,竟是去請朱雀君前來?!
從宮門踏來的軍隊就如燃燒的火焰,一下子拉開了一道光明的長幕,領頭的兩位将領身子魁梧,踢踏着馬蹄聲落定在東門。
“想不到,在此地竟然見到青龍軍的身影,是這歲月太過漫長,我們等得太久了嗎?”蒼渾的聲音落下,只見一位滿頭灰發的将領駕馬而來。硬實的铠甲裹住了威武的身軀,然,他手中那把氣勢威猛的長槍彰顯着他的領頭的身份。
青仲邁出了腳步,望着對面的來人,“承諾守候的太久,久到我青仲已經不願在等。”
“莫無康你竟然在這個時候請來了朱雀君,莫非,你早已經忘記朱雀印在我的手中?”傅紹言冷笑道,握着手中的印牌對着領頭的将領道:“朱雀一氏一生只聽命予令,如今,令在我手中,你們可願聽令予吾?”
傅紹言的話落下,那位首将駕着馬而來,周遭的人群像是有默契般,紛紛為其讓道,馬上的人眯着眼打量着傅紹言手中的朱雀印,這才緩聲道:“的确是朱雀印。”話語落下,他這便将視線落在了握刀的赫連瑾身上。
“想不到,赫連氏族的人,竟然連朱雀印都護不住,難怪江山易主!當初,朱盛你便不該随他入中原一趟!”朱雀首将的話語中帶着幾分輕視,語落,禁不住的搖了搖頭,“既然,朱雀印在他人的手中,朱雀君便不再聽命予赫連氏族,而赫連氏族也不該再争奪這一方霸主之位!”
“父親!”有過一面之緣的朱盛擡了頭,似是極不贊同他的話語。
使刀過猛,赫連瑾手腕處的傷口早就裂開,順着那猙獰的傷口,鮮紅的血蜿蜒而下,将他瘦削的手染紅了一片,聽見這樣的嘲諷,赫連瑾拖着疲憊的身子向前站了一步,對着馬上那傲氣的将領,擡頭冷言:
“一國王朝的更替竟然要以一枚印牌來決定,這才是真正的荒唐!”
這一語石破天驚,更是惹得馬上的人神色大怒。
可是赫連瑾卻不管,挺直了身軀對着馬上的人道:“我大齊之朝,興也好,衰也敗,只在為人,而不是以這莫須有的印牌來決定,我赫連瑾窮其半生,遵循祖訓,尋朱雀印的下落。然,我大齊的建立,勇士在戰場上厮殺,你等遠在天邊的朱雀軍又何曾為齊國流過一滴戰血?!這萬裏疆土是萬千戰士的屍骨堆砌,沒有人能決定一國的敗亡,我不能,而你們,更沒有資格!”
“這印牌決定的,不過是你們朱雀大軍的去處,而自今日起,朱雀印不再決定齊國之主,大齊是赫連氏族打大的天下,就算要改寫這歷史,也要從我赫連瑾的身軀上踏過去!”
“想不到,赫連武的兒子竟然如此血性!”聽到這樣的話,朱雀首将并未動怒。“我知你怨恨,齊國一直奉朱雀軍為尊,可我等卻并未為齊國出半分力,如此,你們赫連一族的人有埋怨也對。”
“你将我們請出,又是希望我們如何?”朱雀首将轉身對着身旁的沉默的莫無康道,“現在的你如此效忠赫連氏族,難道你忘記了自己最終的身份了嗎?”
莫無康下了馬,望着赫連瑾的方向走了幾步,“人死故不能複生,不是我忘記了自己最終的身份,而是你們太過執着,赫連武對我有恩,我既已答應護他兒周全,便要遵守承諾,雲王現身,白虎一族的後人也露出水面,現在,也該是讓你們認清現實的時刻了!”
莫無康同朱雀首将的話,似乎別有深意,只見莫無康的話落下,朱雀首領便是對着青仲道:“青仲,這場混戰是時候該結束了!此次我們二軍不可內鬥,最難纏的該是神隐才是!”
話音剛落,只見青仲沉默了片刻,過後,我們身邊的青龍武士便收了刀紛紛退向了身後。
青仲卻突然又抽刀對向我們,“收兵之前,你們還需将解藥交出!”
孤不齊頓時上前道:“麻草散的毒性雖猛烈,但只要吐了血過了兩個時辰飲了煮沸的白芷便可解其毒性,你大可放心!”
眼看青仲收了兵,傅紹言握緊拳頭,面目似有不甘。
然,青仲不容他拒絕,收了兵馬,便對着朱雀守将道:“我等這便退回東都,記住你的承諾,他日,見到西巫的神隐,我定要入皇陵!”
偌大的太極廣場上,青仲帶着傅紹言退乒而去,地上的血屍橫留,赫連瑾直挺挺的站在廣場的中央,叛變的禁衛軍統領終于意識到大勢已去,對面的朱雀大軍鎮壓在此,他終于丢盔卸甲,下了馬跪在了地上,對着滿身是血的赫連瑾叩首道:
“罪臣,請求吾皇寬恕。”
他一聲求情,衆人皆跪到在地,包括莫無康,沾染着鮮血的膝蓋跪在冰冷的大殿上,低低沉的恭迎聲回蕩在整個冰冷的廣場。
赫連瑾将刀緊緊握在手中,對着人群道:“禁衛軍統領勾結外敵,欺君犯上,意欲弑君,罪大惡極,殺無赦!”
一聲冰冷的命令而下,受裁的人似乎早就料到是這個結局,仍然跪在地上磕頭謝恩:“謝皇上成全,謝皇上饒恕罪臣一家!”
“如你所願,朱雀大軍如今已是自有之身,不再同齊國有所堪聯,赫連氏族同我等的牽絆也到至此,齊境如此,今後便是你之責任,若來日,你我利益相沖,朱雀大軍亦不會留情!”馬上的人如是說。
“朕定不負赫連之威名!”以刀明志,赫連瑾證明了自己的決心。
朱雀首将轉身問莫無康,“你不同吾等離去?”
莫無康跪在地上倒是不為所動,“人一生就肩負的責任太過沉重,找尋了你,也是我該卸下重任之際,待一切事情了結之前,我只願以齊土為根。”
“罷了,迎回當初的人,你總會要回來。”朱雀首将這麽說着,便掉轉了馬匹朝着深沉的夜幕中離去。
這一日,莫無康同着那位朱雀首将說着這麽模棱兩可的話,我聽在耳邊,卻隐約覺得他們口中的人會同我那日在印牌中見到那句話有關。
“緝王入陵,賜玄武令予雲将,統領西巫,見此印如君之親臨,待緝王歸來,便是汝等長生之日。”
風吹散了這附近的血腥味,我跪在地上,朝着朱雀大軍的方向遙遙望去,突然,身邊一雙帶着溫度的手将我扶了起來。
我擡了頭,赫連瑾染了血跡的面龐出現在我的面前,我瞧着他漆黑的瞳孔中倒映着的我的身影,心中在此刻才有了真正的平靜之意。
“阿辛,我之命被你從地獄帶回了!”
周遭的聲響在此刻凝結,我眼中的人,如此輕輕的對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