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這一夜晏航是徹底失眠的, 平時失眠, 初一在邊兒上的話,他會盡量少動, 不過今天晚上無所謂了, 聽動靜初一也沒太睡着。

半夜的時候他倆還聊了一會兒, 但是聊的什麽,天亮的時候晏航記不清了, 夜裏有時候就是這樣, 明明沒睡,卻也不知道這一夜到底是怎麽過的。

初建新被抓, 對于一直努力保持內心平靜的晏航來說, 不能用“往平靜的湖水裏扔了一顆石頭”這樣的話來形容, 這起碼得是扔了一塊磚。

他知道以初某某的膽子和經驗,肯定用不了多久就會被抓到,特別是在……他已經告訴了警察有可能見過初某某的情況下。

但人抓到了之後,很多事就會慢慢被揭開來, 老爸在這件事裏扮演的角色, 也會變得清晰, 他害怕的東西,就在那些真相裏。

他其實跟初一一樣,一邊想要知道,一邊又害怕知道。

早上起來的時候初一眼圈兒都有些發暗,不經常失眠的人失一次眠真是特別明顯,他覺得自己看起來, 就比初一要精神得多。

“我有點兒緊,緊張,”初一洗漱完看着鏡子,“也吃,不下東西。”

“我也吃不下東西,不吃早點了,”晏航把他擠開,捧了水往臉上潑着,“辦完手續再看吧。”

“嗯。”初一應着。

“你不用太緊張,”晏航擦了擦臉,“你爸不會有多大問題的。”

“你怎麽知,知道。”初一嘆了口氣。

“你爸有膽兒捅人嗎?”晏航問。

“他哪敢啊。”初一愣了愣。

“他沒捅人,就不會有多大的事兒。”晏航說。

“嗯。”初一應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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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去他倆都沒再說話。

初一看着晏航,晏航撐着洗臉池發呆。

初一不知道晏航在想什麽,只知道如果老爸沒有捅人,那人就只能是晏叔叔捅的,而且老丁死了。

想想就不願意再繼續往下想了。

他不懂法,也不敢随便胡亂琢磨。

更不願意晏航去琢磨。

他過去摟住了晏航的腰,把臉壓在他肩上。

“求順毛嗎?”晏航問。

“給你順。”初一在他身上搓了搓。

“哦,”晏航笑了笑,“再搓兩下該給我順起來了。”

初一愣了兩秒之後才反應過來:“什麽,人啊。”

“你英俊的小天哥哥啊。”晏航說。

初一笑着沒說話,閉上眼睛。

不知道為什麽,這會兒突然覺得有點兒困,就這麽站着這兒閉着眼睛就不想動了。

一直到崔逸的電話打到了晏航的手機上,他倆才從浴室出來了。

“讓我們直接下去,他把車開到樓下了。”晏航說。

“嗯。”初一點了點頭,跟在他身後出了門。

今天天氣還不錯,大概是因為一夜沒睡,從樓裏出去的時候,還沒完全舒展開來的陽光讓人眼睛有些發脹。

“初一是不是沒睡好。”崔逸問了一句。

“沒睡。”初一有些不好意思了揉了揉眼睛。

“這事兒你想那麽多也沒什麽用,”崔逸說,“小孩兒。”

初一扯着嘴角笑了笑。

還好爺爺奶奶現在還不知道這件事,要不他更睡不着了,怕兩個老人着急。

想到爺爺奶奶的時候,他又總會突然想到老媽和姥姥姥爺,他們都已經知道老爸被抓的事,現在他們在想什麽,在幹什麽?

會着急會去打聽嗎?

或者真的就像他們說的就什麽也不管了?

“崔叔,”初一看着崔逸的後腦勺,“我爸的事兒是,不是半,個月就能有,有結果了?”

“他要是沒幹什麽,不會太長時間。”崔逸說。

“那他要是幹,了什麽呢?”初一又問。

“那就要看幹的是什麽了,”崔逸說,“他是不是同夥,流竄期間有沒有繼續多次犯案,他的供述是不是會被采納……這個說起來很複雜,你們不用管這麽多,小白一直接刑案,有她在,你們只管放心。”

“本來以為有你在也能放心呢。”晏航笑着說。

“你倆哪天跟人有經濟糾紛了,”崔逸說,“找我就最合适了。”

“我一共就三,三千塊錢,”初一說,“最多拿,二百跟人糾,糾紛,估計糾,不起來。”

崔逸笑了起來:“還能開逗,看來心理素質不錯。”

“他得屬于條件反射的一種。”晏航笑着說。

牛逼律師姐姐姓白,崔逸管她叫小白,晏航和初一都叫她白姐姐。

白姐姐并不像初一想像中很有氣勢的那種女律師,挺溫和的樣子,臉上帶着笑。

初一并不知道這個手續是怎麽回事,只知道他得往上簽老媽的名字。

“這個是我強,強項。”初一說。

小學的時候老師一直要求家長檢查作業,要簽字,家裏無論找誰簽這個字,都會招來一陣心煩,所以初一從來都是自己簽老媽的名字。

簽得比老媽自己寫的都像。

他拿着筆,感覺手有點兒抖,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緊張。

不過簽得還是很像的,畢竟練習了很多年。

“我馬上過去,得争取時間,”白姐姐說,“別着急。”

“辛苦白姐了。”晏航說。

“不辛苦,”白姐姐說,“習慣了。”

初一差不多到中午了,才開始覺得有那麽一點兒食欲,聞到路邊飯店裏飄出來的香味時,他說了一句:“得吃午,飯了吧?”

“嗯,”晏航看了看他,“餓了吧?”

“還好。”他摸摸肚子,“要叫崔叔出,來吃嗎?”

“他去辦公室了,”晏航說,“這事兒完了以後再請他和白姐出來吃飯吧。”

“好。”初一點點頭。

今天去辦完手續之後,初一就一直拉着晏航在街上溜達着,平時他不太喜歡人多的地方,這會兒卻只有在熱鬧的地方他才感覺踏實些。

也許是注意力會被分散,瞎琢磨的時候思路也容易被打斷。

“這會兒白姐見,見着我爸了吧?”初一看了看手機。

“坐火箭過去的話,這會兒肯定見着了。”晏航說。

初一笑了起來,嘆了口氣。

“想吃海鮮自助嗎?”晏航說,“前面有一家不錯的。”

“貴,”初一搖搖頭,“節約點兒,吧。”

“吃個自助能花多少錢。”晏航說。

“律師費,”初一說,“很貴的,我沒那,那麽多錢,得借你的。”

晏航笑着揉了揉他腦袋:“那我的錢肯定夠啊,不夠還可以找老崔拿,不差這一頓自助的,走。”

海鮮還是很有誘惑力的,初一以前吃得少,小姨帶他吃過,那時也沒覺得有多好吃,到了海邊的城市之後,才知道海鮮還是得在當地吃才能吃出最好的味道來。

這是個旋轉自助餐廳,的确挺貴,但是東西也非常好吃,品種還超級多。

“我小,時候,以為旋轉餐,餐廳,”初一邊吃邊說,“是嗖嗖嗖,轉的,裏面的人得捆,捆在椅子上。”

晏航夾着一塊魚笑得都沒機會往嘴裏送。

“要不就飛,出去了。”初一說。

“你小時候還挺能琢磨的嘛。”晏航說。

“閑着就想,想想,”初一說,“有時候跟樹,洞說說。”

“以後有什麽就跟我說吧,”晏航說,“我還能給你個回應。”

“比如?”初一看着他,“笑嗎?”

“是啊。”晏航點點頭。

“笑吧,”初一也笑了笑,“我喜歡看,你笑。”

“肉麻。”晏航啧了一聲,“這話就不是狗哥的款。”

“精分狗。”初一說。

因為是自助餐,得吃回本,晏航一向吃得不算多,所以初一就得擔起這個任務。

“吃不了就不吃了,”晏航看着他,“這個價你夠嗆能吃回本兒。”

初一喝了一口水:世上無,難事……”

“閉嘴。”晏航說。

“世上本沒,沒有回本兒,”初一換了一句繼續堅持,“吃的人,多了就……”

“閉嘴吃。”晏航在他腦門兒上彈了一下。

“我不踏實。”初一埋頭吃了幾口之後停下嘆了口氣。

“我也不踏實,”晏航說,“不踏實的時候我就看你幾眼,你最好踏實一點兒以便讓我踏實。”

初一看着他,過了一會兒點了點頭:“好。”

下午他倆再不踏實,也實在在街上逛不下去了,于是一路溜達着往回走。

本來可以打車或者坐公交,晏航卻選擇了走路回去。

“為什麽?”初一問。

“舒服,”晏航說,“好久沒跟你一塊兒走這麽長時間了,以前還天天跑步呢。”

“我在學,學校跑。”初一說。

“我還圍着小區跑呢,”晏航說,“那能一樣嗎?”

“不一樣。”初一笑了笑,往他身邊挨着。

“一會兒回去你睡一覺,”晏航說,“晚上我弄點兒吃的,你是不是還要去咖啡廳?”

“嗯。”初一點頭。

“我陪你去,”晏航說,“我估計白姐晚上能有消息了。”

“好。”初一又有些緊張,一緊張就覺得發冷,于是往晏航身邊又擠了擠。

最後幹脆也不管旁邊還有路人了,他把手塞到了晏航外套口袋裏。

晏航沒說話,握住了他的手。

回到家之後,晏航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玩手機,初一也不願意進屋睡,就在沙發上躺下了。

估計是一夜沒睡又溜達了那麽長時間,晏航很快就聽到了他輕輕的小呼嚕。

晏航把旁邊的小毛毯堆到了他身上,低頭繼續看手機。

手機上有崔逸剛發過來的消息。

-你這兩天要是情緒不對,還是要找羅醫生聊聊

-我情緒還行

晏航回了一條。

-初的口供有可能對你爸不利,你得有這個心理準備

-我知道

-你自己調整不過來就找羅醫生,你要是出點什麽問題,你爸能馬上現身把我劈了

晏航笑了笑,仰頭枕着沙發靠背閉上了眼睛。

晚飯晏航還是做的焗飯,初一愛吃,做起來也簡單,适合心不在焉情緒不佳的人操作。

崔逸擔心他的心理狀态,他自己也擔心。

但是這一年多,他能感覺自己慢慢地一點點地在情緒調節上比以前好了不少,老爸突然離開,他猛地失去了依靠和重心的痛苦感覺,現在想起來的時候,會覺得有些遙遠和模糊了。

只是要真的完全不被影響,也不可能。

比如他依舊會因為這件事失眠,而且可能會連續好幾天或者更長。

烤箱裏飄出香味的時候,初一進了廚房:“餓啊。”

“中午吃那麽多呢,”晏航說,“睡了一覺又餓了?”

“嗯。”初一嘆氣,“好香啊。”

“馬上就能吃了,”晏航看了一眼烤箱,“冰箱裏還有酸奶。”

“白姐還沒聯,聯系我們。”初一說。

“見了面要先談,然後聊聊聊,”晏航說,“聊完還得吃個飯休息一下,再整理一下,然後才聯系吧。”

“哦。”初一蹦了蹦,又過去摟住晏航,用臉在他肩膀用力蹭了好幾下,才轉身回了客廳。

晚上晏航陪着他在咖啡廳,店裏還是老樣子,客人不多。

初一正看着晏航做咖啡的時候,手機響了。

他頓時猛地挺直了腰,愣了有兩秒才有些慌亂地從兜裏往外掏手機,但半天也沒掏出來。

“我來,”晏航抓住了他的手,從他兜裏把手機拿了出來,又捏了捏他手腕,然後接起電話,按下了免提,“白姐你好,我是晏航,初一在我旁邊。”

“好的,我剛跟老崔通了電話,”白姐姐的聲音傳了出來,聽着還是很溫和,不急不慢,從語調上聽不出今天談話的好壞來,“手續已經補好了,我也跟初一爸爸詳細聊過了。”

初一感覺自己手都是冰的,僵立在吧臺旁邊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情況怎麽樣?”晏航問。

“讓告訴初一不要擔心他,”白姐姐說,“他現在身體也沒什麽問題,情況還可以的。”

晏航看了初一一眼。

“嗯。”初一應了一聲,鼻子猛地有點兒酸。

老爸說的是告訴初一,并沒有說告訴家裏人,讓初一有些不好受,就好像這個家裏的人,早就已經沒有了關系。

“現在呢,關于案子的情況,因為要保密,我不能給你們透露什麽具體的內容,但是可以告訴你們,初建新的情況,問題不是太嚴重,還是有很大機會的,”白姐姐繼續說着,“前提是如果他跟我說的情況屬實。”

“嗯。”晏航應了一聲,“明白。”

初一的呼吸猛地頓了一下,感覺有些喘不上氣,他死死地盯着晏航手裏的手機。

聽到老爸的名字時,他還算是能保持冷靜,但想到這裏面還牽扯到晏叔叔,卻什麽也不能說的時候,他卻猛地一陣慌亂,揣在兜裏的手都抖了一下。

“我知道你們現在的心情,但不管怎麽說,還是要有耐心,”白姐姐的聲音還是很溫和,“根據初建新的說法,在我看來,這個案子的基本事實以及晏致遠和被害人的關系還是比較清楚的。”

初一感覺自己能聽清白姐姐說的每一個字,但腦子卻像是被卡死了的齒輪,在“晏致遠”三個字上一直卡着過不去了。

這是事情發生這麽長時間以來,他第一次真正感覺到,老爸和這件事的關系,老爸和晏叔叔的名字同時真切地以這樣的形式并列着出現,讓他非常慌亂。

“所以初建新在這裏面,并沒有什麽主要的責任,”晏航說,“是這樣的情況嗎?能不能這樣理解?”

“如果他說的這些情況都屬實,”白姐姐說,“他事先甚至完全不知情。”

“那如果就是他說的那樣,”晏航繼續問,“他的情況……”

“我可以試一下無罪辯護。”白姐姐說。

初一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認真地聽着晏航和白姐姐的對話。

他大概是個不孝子,這時他所有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晏航身上,在聽着白姐姐雖然并不明确,但還是能聽出一些內容的話時,晏航竟然能冷靜地繞過晏叔叔,而把重點放在了初建新身上。

聽着晏航為老爸的情況小心地追問時,初一覺得心裏跟刀戳着似的發痛,非常難受。

“好的,辛苦白姐了。”晏航的嗓子有些啞。

“你們放心,這案子我會盡全力的,”白姐姐說,“你們有什麽想法,也可以跟我說。”

“嗯,”晏航頓了頓,“謝謝。”

挂了電話之後,初一盯着晏航,卻怎麽也張不開嘴說話。

晏航也沒有出聲,坐在椅子上胳膊肘撐着膝蓋,一直看着吧臺下面的一箱牛奶出神。

過了很長時間,晏航才擡起頭:“聽這個意思,你爸的問題不大,如果能無罪,那過不了多久就能出來了,老崔說了,白姐挺厲害的,你不用擔心了。”

初一沒有說話。

聽到白姐姐說老爸的情況時,他只是覺得鼻子發酸,卻并沒有像現在這樣,身體裏仿佛翻着十級海嘯,浪頭一下下地拍在他心口上。

拍得他連哭都哭不出來。

晏航把手機放回他兜裏,順手在他胳膊上拍了拍:“我……”

初一抱住了他的腦袋,把他的臉按在了自己肚子上。

晏航頓了頓,過了幾秒,輕輕靠在了他身上沒有再動。

初一不知道該說什麽,腦子裏也轉不出什麽內容來,他只想安慰晏航,現在的晏航,比他要脆弱得多。

哪怕是什麽事都經歷過,什麽事都能處理的晏航,在面對別人說起跟自己爸爸受傷有關的內容時,也不見得就能扛得住。

腦子裏想的事,哪怕是千遍萬遍,也永遠都是模糊的,有些不願意想的細節會被聰明地跳過,漏掉,出現了也會“轉瞬即逝”。

而聽到別人的話時,哪怕是白姐姐這樣沒有任何實質性內容的幾句輕點,那些細節也會因為無法回避,無法快進,無法漏幀而變得無比清晰。

“晏航。”初一低下頭,在晏航頭頂上輕輕抓了一下。

“嗯。”晏航埋在他肚子上應了一聲。

“你喝熱,牛奶嗎?”初一輕聲問。

“不是我說,狗哥,你在這兒幹了小半年了,”晏航悶着聲音說,“就會做個熱牛奶嗎?”

“不是,”初一說,“熱牛,牛奶我一,只手就能做,別的要兩,兩只手。”

晏航輕輕笑了笑:“行吧熱牛奶。”

“嗯。”初一把右手放在晏航肩上,左手從吧臺上拿了牛奶,倒進了奶鍋裏,放到旁邊的電陶爐上開始加熱,“我喜歡煮,煮開的牛奶,特別香。”

“嗯。”晏航應着。

“要加糖嗎?”初一問。

“多加點兒。”晏航說。

“好。”初一點點頭。

正在往牛奶裏加糖的時候,店門被推開了,進來了兩個女孩兒。

“打烊了。”初一看着她倆。

“啊?”兩個女孩兒愣了愣,接着就轉過頭,看到了吧臺裏一站一坐還摟在一塊兒的他倆,頓時眼神和表情同時變化了能有七八種款式。

“不好意思,”初一把煮開了的牛奶拿下來,慢慢倒進杯子裏,又重複了一次,“打烊了。”

“……哦。”兩個女孩子又愣了好幾秒之後,才轉身一邊回頭一邊小聲說着什麽走了出去。

“你們老板明天一看監控,”晏航說,“你就失業了。”

“不會,”初一說,“小香姐人挺,好的,她要是問,我就說我朋,朋友……”

“男朋友。”晏航說。

“嗯?”初一沒聽明白。

“她要是問,你就說你男朋友心情不好,你安慰一下。”晏航說。

初一舉着還有半鍋奶的的奶鍋,整個人都動不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實在外行,在請朋友幫問完了專業刑辯律師這個案子具體的一些問題之後,我居然犯了一個超級嚴重的錯誤,我讓白姐姐把案情都說出來了……簡直要瘋,還好朋友及時發現,但是當時已經發出來了,只好先删了馬上重新改TT_TT,太要命了……所以你們還是把注意力放在後面的彩蛋上吧o(≧口≦)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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