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達成協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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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男人所料,據他這寨子的暗哨報告,阿九果然在山裏團團打轉,走了三天都還沒有走出三公裏,可他還硬撐着遲遲不肯發出那枚信號彈,不過他在這山裏的生存本事還不低,男人本想派暗哨悄悄給他留下點吃的喝的,沒想到阿九還挺能幹,愣是在山上尋摸到了不少東西,沒把自己困死。

“蠻有本領的嘛,”男人欣慰地摸摸下巴,“真有氣性,不愧是老子的人。”

“大哥,我看這個八路快要撐不住了,咱不去把他抓回來嗎?”老三插話道。

“什麽叫抓?”男人不悅地看了這個永遠都不知道自己說錯話的三當家一眼,“老子是去接自個兒的壓寨夫人。”男人又想到什麽,偏過頭對人說:“還有,老三,你安排的暗哨是怎麽回事?有幾次險些被他發現了,記得加強訓練,別懈怠。”

三當家正色道:“明白了,大哥,我一定監督他們認真訓練。”

“行了,”男人站起身,抖抖身上的衣衫,豪氣地說:“走,去找我的壓寨夫人,可別真倒下了,病了算誰的?”

阿九真是覺得這山頭邪門,前幾晚剛被扛上山的時候夜色黑,他又受着傷,根本沒有去注意這裏的情況,結果出了山寨門,完全不知道該從哪裏走,憑着以前作戰的經驗,倒是沒有讓自己再添傷,也沒讓自己餓死渴死,不過他心裏也知道自己這根本就沒有走出去多遠,可能連半山腰都沒走到。阿九一路上還撕下衣衫綁在樹上做标記,可是最近這十幾個小時以來他發現自己真的是在不停地轉圈,眼看着能找得到的吃的都吃得差不多了,自己的體力也漸漸不支,手上的傷也因這兩天的奔波而毫無起色,他漸漸沒了耐心,萌生了想要放棄的念頭。

阿九眼前浮現出父母雙親倒在血泊裏死不瞑目的模樣,鼻中似乎又聞到了那股混雜着濃濃血腥味和腐臭味的氣息,讓他幾乎抓狂。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他腦海中飄過于木同他一道說過的話。

“阿九,你再教教我寫字吧,我也想像你們那樣讀得了大學問。”又想起自己還答應張虎要教他讀書念字。

他又不甘心把命交待在這裏,咬咬牙,又繼續往前走,不過這片林子真的太幽深了,擡起頭連藍天都瞧不見,如果沒有從樹葉枝條縫隙間滲下的微光,簡直就同黑夜沒有區別。

“哼哧—哼哧”阿九聽到左前方的林子裏好像有異動,還沒來得及細想,就看見眼前竄出了一只覓食的大野豬,渾身的黑毛直直立着,跟只刺猬似的,兩側的獠牙沖天翹着,還泛着光,一雙圓溜溜的小眼睛四下瞧着,邁着看似沉重卻很有力的步伐朝阿九這個方向走來。

真是倒黴到家了,阿九心裏發苦,好在那個男人沒把他的槍給收走,不過那場仗打下來,他的槍裏就只剩了一顆子彈,如果不能一擊即中,他今天恐怕就要葬身野豬腹了。阿九把槍緊緊攥在手裏,計算着距離和位置,屏氣等待着最佳時機。

野豬四下觀察也發現了阿九,朝天咆哮了一聲就沖着他慢慢走來。十、九、八、七、六,阿九默數着,五、四、三、二、一,“砰”,他開了槍,沒想到這頭野豬還挺機靈的,居然躲了一下,只是身上被子彈擦過,破皮流血了,阿九沒能正中它的要害,這下反倒把它給徹底惹怒了,野豬龇牙咧嘴地朝阿九快速跑來,阿九心道不好,轉身立馬就往最近的樹上爬。

阿九使盡吃奶的力氣,左手手臂上的傷口又裂開了都顧不上,好不容易爬上了一棵樹,正想喘口氣,就感覺身子猛地搖晃了起來,他低頭朝下一看,這只野豬真是要和他杠上了,居然在用粗壯的蹄子扒拉着樹幹周圍的泥土,想要把樹連根拔起。這棵樹根不深,很快就露了出來,阿九仿佛都能看見野豬把他四分五裂的場景,絕望地咽了咽口水,正想英勇就義,耳邊突然傳來“砰砰砰”三聲槍響,野豬痛苦地凄號了一聲,躺在地上抽了兩下,不動了。

“爬樹的速度還挺快嘛,小時候經常爬?”阿九定睛一看,居然是那個男人,他此刻端着把槍,似笑非笑地擡頭望向阿九,好像在觀察人的狼狽樣子。

阿九沒好氣地說:“要是有野豬向你跑來,你準保比我爬得還快。”

“野豬算個啥?我大哥還能生擒猛虎呢!”三當家站在一旁命人擡走野豬,聽了他倆說話,又忍不住插了一句。

“好了,老三,讓兄弟們把野豬擡回去,洗幹淨煮了,正好喜宴上缺道大菜,跟大夥說,這是壓寨夫人給大家的見面禮。”男人把槍別在腰上,揮揮手讓他們都回去。

“什麽喜宴?誰答應要嫁給你了?你別乘人之危!”阿九站在搖搖晃晃的樹幹上,早已經把自己和男人打的賭忘得一幹二淨。

“呵,都說八路講信用,沒想到還有你這樣耍賴的。”男人有些生氣,樹上這人分明在拿他開涮,早知道還跟他打什麽賭啊,直接把人辦了還省事兒不少。

阿九有些臉紅,自己走了三天都沒走出這座山,現在又被眼前這男人救了一命,可他實在接受不了這樣侮辱人的要求,心一橫,又說:“你又救了我,我報答你是應該的,你看這樣,我們結為異性兄弟如何?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死,怎麽樣?”

“不怎麽樣,老子不差你一個兄弟,”男人說着便想爬上樹把人逮下來,“老子缺個壓寨夫人,就看上你了。”

他一碰樹,阿九被搖晃得就更厲害了,連忙叫着:“哎哎哎,你沒見樹都要倒了嗎?你想害死我呀?”

男人一看也是,就站在樹下仰着頭對阿九說:“那你跳下來吧,我接着你。”

“接什麽接,我自己能下,你走遠點兒,小心誤傷到你。”阿九說着就探出一條腿勾住樹幹,想要滑下去。

男人往外退了兩步,看着阿九慢慢下滑:“你說誤傷,我還以為你要直接蹦下來呢,合着你就滑下來啊。”

阿九小心翼翼地到了地面,也不理男人的嘲諷:“這叫靈活作戰,一味用蠻勁就是找死,你懂不懂?”

“我不懂,”男人看着阿九一臉“你也太蠢了吧”的表情,又補了一句:“所以要你留下來慢慢教我。”還說得理直氣壯。

“對了,我不叫‘哎哎哎’,我有名字的,聽清楚了,記好了,我叫賀常彪,以後就是你男人。”他站在阿九面前,把“賀常彪”三個字一字一頓說得铿锵有力,好像要刻在人心上。

阿九真是不明白這男的到底是哪根筋搭錯了,非要娶一個男人嗎?“你有聽說過壓寨夫人是男的嗎?我奉勸你還是趕緊找個大夫瞧瞧吧,不然你寨裏的兄弟跟着你可就慘了。”

“你要是不喜歡‘壓寨夫人’這個稱呼,那就改一個,叫‘壓寨相公’也行。”賀常彪嬉笑着說,“我需不需要看大夫,等你和我成了親,入了洞房就知道了。”

“你你你···你簡直無恥。”阿九氣得腦袋上都快冒煙了,他就沒見過這麽無理取鬧的人。

賀常彪上前一步靠近阿九:“反正這親,你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老子要定你了。”說着又以同樣的姿勢把人扛了起來,“回寨。”

阿九本就沒剩多少力氣,奈何不了賀常彪,眼睜睜看人又把自己扛回了山寨,這一次他在路上仔細觀察着周圍的情況,可他看了半天都沒看出賀常彪走的是個什麽路線,心中不禁又感嘆道這可真是個邪門的地方。

“我知道你心裏在打什麽主意,我也實話跟你說,這龍岩山可靈異的很,就算是我們在這裏生活了這麽多年,都不能百分之百完全保證摸透了它的角角落落,我勸你啊還是省點功夫,別想些有的沒的。”賀常彪還是把人擱在了床上,看着他滲血的傷口就來氣,“你說你都這麽大人了,知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真想成殘廢嗎?手拿過來,我給你上藥。”

阿九聽他這樣說話,心裏不禁有些觸動,這種罵着人帶着關心的口氣他只在自己爸爸那裏聽過,可是他已經去世多年了,阿九永遠都忘不了他們全鎮老少被鬼子屠殺的慘象,日本人于他有着國仇家恨,他今生今世哪怕是拼盡最後一口氣也要把小鬼子趕出中國!

想到這裏,阿九臉上又是一副嚴肅的神情,“賀常彪,你放我走吧,我要去殺日本人,你別把我留在這裏。”

賀常彪處理他傷口的手一頓:“不是跟你說了,你留下,老子幫你去殺小日本。”

“你?就你們這些人?別逗了,你們拿什麽去和小鬼子鬥?”阿九一直都覺得他是在開玩笑。

“我們怎麽了?再怎麽着,好歹我們還從小日本手裏把你們救下過。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這支隊伍經過這一場死傷慘重,現在還躲着不敢冒頭呢。”賀常彪早就派人把第七支隊的事情打聽了個清清楚楚。

“你知道隊長他們的消息?他們還好嗎?都平安嗎?死傷慘重是有多嚴重?你快告訴我呀!”阿九一聽便焦急地問,離開隊伍這麽久,他的心無時無刻不在懸挂着。

賀常彪睨着他問:“告訴了你,我有什麽好處?”

“你這人怎麽這樣?不可理喻!”阿九心想果然是個土匪,改不了的臭習性,就知道欺男霸女。

“我不可理喻?也不知道是誰願賭不肯服輸的?虧得你還是個八路軍戰士,君子一言還快馬一鞭呢,合着在你這裏,屁都算不上,連個響都聽不着。”賀常彪對着阿九真是哭笑不得,這倒打一耙的功夫,眼前的人認第二,真就沒人敢認第一。

“誰願賭不肯服輸了?明明是你沒有把真相告訴我,我要是知道你這山這麽邪門,我才不跟你打賭呢,這賭約不作數。”阿九氣呼呼地說。

“你覺得這裏是你說了算,還是老子說了算?”賀常彪定定地望着阿九的雙眼,嘆了口氣說,“我說,你這小書生是不是真瞧不上老子?”

阿九別過頭去,嘟囔了一句:“都是大男人,我瞧你幹嘛?!”

“都跟你說了,兩個男人又不是不能在一起,老子雖說是個土匪,但我是真喜歡你,你只要跟了我,我一定會對你好的。”賀常彪伸出手去還想摸摸阿九的頭,停在空中半天,最後落在他肩上,“你想打鬼子,老子陪你,等把他們都打跑了,你就踏踏實實做我的壓寨夫人,咱們安生過日子,成嗎?”

要是換了随便普通一個男人,就沖他這幾次三番說出的話,阿九真的顧不得自己是個守軍紀的戰士了,結結實實揍他一頓再說,但是,眼前的男人救了他兩回,又幫他打過日本鬼子,他實在不知道自己該怎麽應對。

“你要打日本人就打,和我有什麽關系?”阿九只能岔開話題。

“你當我們的軍師,給我們出謀劃策,給小鬼子打個稀巴爛。”賀常彪一副“這事兒就該這樣”的樣子。

阿九嘴角抽了又抽,心道要不自己還是先把這人給穩住再想辦法吧,便道:“留在這裏也不是不行,但你得答應我件事兒。”

賀常彪見他這麽快就轉了話風,抄着手問道:“什麽事兒,你先說,我再決定要不要答應你。”

“我要是不願意,你不許動我,否則,我現在就給自己一槍。”阿九沒什麽把握地威脅說。

“行,老子等你心甘情願跟着老子,老子等得起。”賀常彪是真心喜歡上了眼前這個白臉書生,他長這麽大,還從來沒有見過如此讓他心動的人,不論男女。當他在糧倉那裏就着炮火看着阿九明知中了埋伏還咬牙硬撐着給其他人打掩護的時候,他對他就生了敬佩之心,二話沒說就幫他解決了好幾個日本人,當時阿九也察覺到了有人在幫他,回過頭看了看,就是那對驚鴻一瞥、沒有任何焦點的眼神硬生生在賀常彪心上鑽出了個洞,把阿九的小身影給藏了進去。

這個人,他要了。賀常彪當時就對自己這樣說,然後幫他和他的隊伍撤了出去。從小賀常彪就被教育想要什麽得靠搶,所以他不管阿九願不願意,直接把人帶到了山上,反正日常還長,他不着急,他相信總有一天這個小書生會愛上他,心甘情願當他的壓寨夫人,呃,壓寨相公也行,都一樣,只要是他的人就成。

“不過,我答應了你一件事兒,你也得答應我一件事兒。”賀常彪可不是乖乖聽人話的主,“後天八月初八是個好日子,咱們倆拜堂成親,我不動你,但這個必須得做了。”

“好,拜堂成親就拜堂成親。”阿九心一橫,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只要他不吃大虧,能讓眼前這人放松警惕的話,他就可以盡早離開這裏了。

“爽快,老子就喜歡你這樣的。”賀常彪見人答應了,高興地把住人,在阿九額頭上狠狠親了一口。吓得阿九連忙用手來回蹭去那攤溫熱,“說好了不動我的,你怎麽這樣?!”

賀常彪看着阿九怒目對着自己的模樣,居然還覺得挺可愛,撓撓頭說:“太激動了,就給忘了,你別生氣,別生氣,啊。”賀常彪心想反正日子還長,不動他那就不做到最後一步嘛,人在這裏就行,至于親不親、抱不抱的,這就不好說了,另外,那個啥他還得去找那個說書的好好問問,可別把他的小書生給弄傷咯。

“對了,咱倆都快成親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呢?”賀常彪岔開話題,其實他早就打聽出了阿九的名字,不過他很想知道這人的全名是什麽,總不至于連個姓氏都沒有吧,要實在沒有,幹脆跟着他姓賀好了,夫嫁夫随,是這個理兒沒錯。

“你叫我阿九就成,大家都這樣叫我。”阿九老實地說。

賀常彪一聽“大家”就不樂意了,心想我是大家嗎,我可是你男人,哪兒能和別人一樣,故意說:“你就沒有個大名?看你這樣子,不應該呀?真沒有的話,幹脆你就叫賀九吧,咱倆也不是外人。”

果然阿九一聽就急了:“誰要跟你姓?同志們這樣叫我是覺得我的名字太拗口了,不好念,也不太知道這些字怎麽寫,我在家裏排行老九,所以大家才叫我阿九。”

“那你本名叫什麽?”賀常彪循循善誘着。

“許—翼—彧。”阿九自己都好久沒有念過也沒有聽過這個名字了,講出來感覺有些別扭,還有點想笑。

“是挺難念的,你寫給我看看,是哪幾個字?”賀常彪不通文墨,但他還是想看看這幾個字長什麽樣。

阿九驚異地看着他:“你識字?”

“你寫給我看看,我不就認識了嘛。”賀常彪說完就拉着阿九的手走到書桌前,打開一本小冊子,讓他寫字。

阿九看了看,無奈地問:“沒有筆,你讓我怎麽寫?”

“這好辦,”賀常彪當即把右手食指放進嘴了狠狠咬了一口,鮮血頓時湧了出來,滴濺到小冊子上。阿九覺得這人真是沒救了,拉過他的手指焦急地說:“你瘋啦?!藥粉呢?繃帶呢?在哪裏?”

賀常彪看着他一臉着急心裏暗暗開心,拍拍阿九的手示意他別擔心:“我沒事,你先寫吧,流這點血死不了人的。”他朝小冊子努努嘴,想讓阿九快點寫。

阿九真是拿他沒辦法,蘸着賀常彪的鮮血飛快地寫下了許、翼、彧三個大字,然後走到八仙桌旁拿來藥粉和繃帶,給賀常彪包紮傷口。他見賀常彪目不轉睛地看着那三個字,心裏沒來由地湧上一股氣:“你說你至于嗎?沒有筆就算了呗,反正我這名字已經不常用了,知道它又有什麽用?”

賀常彪仔仔細細、翻來覆去地看着這三個字好幾十遍,自認為記得差不多了,才把目光移開,又看看阿九給他包紮好的傷口,笑着說:“你的一切我都要知道得清清楚楚,更何況是名字這麽重要的東西,就算以後黃泉路上喝下了孟婆湯我也不能把它忘了,免得下輩子找不到你。”

阿九心頭一跳,對上賀常彪熾熱的眼神,下意識移開了眼,說:“就你有理,我說不過你。”

賀常彪嘿嘿一笑又道:“不過你這名字是挺難念的,我以後還是叫你小書生吧,只有我一個人這樣叫你。”

“随便你吧,你高興就好。”阿九折騰了三天三夜,早就累得不行,現在就只想好好睡一覺,“我累了,想休息,你先出去吧。”

“好,你先睡,開晚飯的時候我再來叫你。”賀常彪把人送到床邊,看着他卷進被子裏,閉上眼睛,安靜睡去,不多時就聽到他起伏有序的呼吸聲,知道他睡着了,輕輕地在他唇上吻了一下,走出了屋子,徑直去找那個說書的了。

作者有話要說:

阿九小哥哥的大名取自《詩經·小雅·信南山》:“疆埸翼翼,黍稷彧彧。”

因為他家在我的設定裏是耕讀世家,嘻嘻*^_^*

不過,取名的話,男楚辭,女詩經,下次,我就不壞這規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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