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他扶着沙發緩慢的站了起來,沙發上、辦公桌前、以及敞開着門的休息室裏都空蕩蕩的,賀森涼對校長這個點卻不在辦公室裏感到奇怪,當務之急并不是關注這個的時候,他走到校長存放文件的櫥櫃前,數着一個個标簽尋找着自己要的東西,找來找去也沒看見寫着新生檔案的文件夾,到底在哪呢?歷屆的重點學生檔案都有,偏偏沒有他們這一屆的,很奇怪啊。

這時,辦公室的門外傳來人交談的聲音,腳步聲越來越近,賀森涼暗道不好。踮着腳尖躲進了開着門的休息室裏,剛躲到門後,辦公室的門就打開了。

“在這兒還适應嗎?”校長醇厚如大提琴聲般的聲音響了起來。

“挺好的。”清脆熟悉的男聲,賀森涼皺着眉,他怎麽在這裏?

“我怎麽聽說你被人整的挺慘的。”校長的聲音裏帶上了笑意,季盛瑜無奈的笑了,明明知道他的境況,還故作無知的問,也是沒誰了。

“我懷疑你是不是故意這麽安排的。別的班就沒地方加個座位?”季盛瑜說,“我想知道他爸爸到底給了你多少錢,你才昧着良心把人給收在了學校裏。”

“看來你對他意見很大啊。”校長用木勺把茶葉放進茶壺裏,等待着水煮至沸騰,“那小子小心思雖多,但人不壞,腦子也聰明,我把他弄進來是不想錯過這麽個人才。”

“人才?”季盛瑜反問,“你是想讓我把他磨成人才嗎?”

校長笑了,用溫水泡了會茶,倒出洗茶的水,臺面上的水溫顯示99℃,校長指着水溫說,“你看啊,這小子就像這壺水,明明能到百分百,卻死命的僵在99,我就是想看看他百分百的時候會是什麽樣的。”

季盛瑜無言的看着随時間流逝,猛地從99跳到了100的數字,接着水壺裏的水沸騰開了,咕嚕咕嚕的冒着水花,沖擊着水壺壁面,“既然他是水,那我是什麽?”

校長擡起端在手裏已經用溫水沖洗了一遍的茶葉,“你自然是等着被再次沖泡,向世人散發出讓人沉浸其中的香味的茶葉。當然了,你要是不滿意你兩的位置,随時可以調換。”校長唇角上的笑紋再次擠在了一起,“我覺得,你還是适合茶葉這個比喻的,畢竟,我沒見過被他整了那麽多次,還依舊堅持坐在他旁邊的人,你是第一個。”

“這是對我的變相稱贊?”季盛瑜對這個比喻沒什麽感想,不管他是茶葉還是水,賀森涼都是個不可估量的變值,他是一個有着自己思想的人,不可能因為自己的出現,就讓他大有改變。季盛瑜認為自己并不具備這一能力,他是個普通人,頂多算是個能和賀森涼為了個座位杠上的普通人。

“有時候別把自己看的太輕,年輕人穩重點是好事,穩重過頭,就不好了。”校長給他倒了杯茶,“嘗嘗,今年剛産的普洱,和你同天到的。”

“我只是不想把自己想的份量太重,期望太高,失望越重。”季盛瑜一口氣幹了一整杯的茶,校長看他的樣子忍不住搖搖頭,如牛嚼牡丹,豬八戒吃人參果,不得其中滋味。茶,慢慢品,才能從其中細細的感受出點滋味。

“你給我喝這麽好的茶,浪費了。”季盛瑜蓋住了自己的杯子,“這麽好的茶,我浪費一次就夠了,第二次,沒必要。”

校長放下茶壺,抿了口茶,半晌才開口,“你覺得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他啊。”季盛瑜輕聲說,“不好說,他和我之前見過的人都不一樣,有時候像清水,清澈透亮;有時候像萬花筒,花樣百出;有時候吧,又像京劇變臉,喜怒無常。”

“他最近老實了不少,你對他說了什麽?”校長問。

季盛瑜搖頭,沒說什麽,更沒做什麽。只不過是答應了和他打賭,賭贏了他留下,賭輸了他就走,僅此而已。賀森涼肯定卯足了勁要把他丢出教室吧?

“你媽媽希望你在這讀完高中。”

“我也希望,但我不想做失足少年的引路人。”

“別這麽老氣橫秋,按私下的交情,你怎麽也得喊我一聲程爺爺。”校長當初安排季盛瑜坐在賀森涼身邊不能說沒有一點私心,賀森涼進校的名聲不好聽,他也有所耳聞,當初決定接受這麽一位學生,他也做過調查,賀森涼所有的考試分數他都看過了,發現賀森涼每門課都是低分飛過,堪堪壓着及格線過,單沖着這點,他都願意收這個學生。

市四中的特別之處比比皆是,他收賀森涼不是讓他每次都保持及格線分數的,他希望賀森涼能做為一個優秀學生畢業,為市四中争光,畢竟賀森涼的背景也能為市四中的好名聲錦上添花。

“程爺爺,我只能答應你不換班級不換座位,其他的,我答應不了。”季盛瑜淡淡的說,“如果,有機會,我會适當的給他點苦頭吃。”

躲在休息室門後的賀森涼面無表情的想:好啊,我想看看你給我吃什麽樣的苦頭。

校長嘆了口氣,走到電腦前,拿着鼠标的手一頓,監控窗口上有個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人此時正躲在了休息室的門後面,他想了一下,是裝作不知道帶季盛瑜出去好讓門後邊的人有機會逃走,還是現在揪出他之間迅速做了選擇。

他朝季盛瑜招招手,季盛瑜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随後走到他身邊,校長指着電腦屏幕,季盛瑜一看,頓時想扶額。這位進來怕是真的想偷他的檔案吧?他忽然有了個比考試排名更好解決他倆之間關于座位之争引發事情的辦法了。

“咳咳。”季盛瑜清了清嗓子,他踱步到休息室門口,“程爺爺平時用休息室嗎?”

校長指了指他搖頭,這小子說自己是好人,實際上一肚子壞水,現在這是又要使什麽壞主意了。

他配合着說,“不常用,我更喜歡沙發。”

“哦,那我就借來用用了。”季盛瑜說着進了休息室。

聽見這句話,賀森涼就知道要大事不好了。果然,進了休息室的季盛瑜,二話不說就關上了門,關上門後,躲在門後的他自然而然的就暴露了,季盛瑜沒有大喊大叫,臉上也沒露出任何驚訝的表情,只見他似笑非笑,張口無聲的說了句話。

“不要出聲,我知道你為了什麽來這。”

賀森涼憋住了一口氣,他鼓起了雙頰,瞪圓了眼睛,目光只會跟着季盛瑜的移動而移動,季盛瑜走到左邊,他的目光就跟着轉到了左邊,季盛瑜走到右邊,他的目光就跟着轉到了右邊,季盛瑜來來回回走了幾次,他的目光跟着轉動了幾次。

“累不累?”季盛瑜再次無聲的問。

賀森涼為了表示自己是個有骨氣的人,扭過頭不理他。

門外的校長沒有聽見休息室裏有任何動靜,他看了眼監控,休息室裏的兩人大眼瞪小眼你不動我也不動,他在這裏,休息室裏的兩人怕是不會出聲了,想到這裏他走到休息室門前,敲了下門。

“你記得上課時間,我還有事,先出去一趟。”

賀森涼知道校長怕是也知道他躲在休息室裏了,說不定讓季盛瑜進來的主意還是校長出的呢。他把校長和季盛瑜的談話一字不落的聽全了,校長口裏的人就是他,而季盛瑜會坐到他旁邊也是校長的有意為之,他悄然松開了鼓起的臉頰,就算是校長全力鎮壓讓季盛瑜坐在他旁邊,按照賭約,只要他贏了,他就能讓季盛瑜走人。

聽見校長走出去關上門的聲音,季盛瑜開口道,“你欠我個人情。”

“我有說讓你幫我嗎?是你心甘情願的幫我的。”賀森涼說,“這個人情我不認。”

“好啊,那我現在讓校長回來。”季盛瑜撥通手機上校長的電話,還特意放到了賀森涼面前,讓他看清楚,賀森涼伸手把電話挂斷。

校長所有的事情都是故意為之,現在還故意讓季盛瑜進來抓他,可想而知校長是想他自己和季盛瑜解決,“你想怎麽樣?”

季盛瑜心想,等的就是你這句話。

“我說什麽都可以?”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賀森涼難得的低了一次頭,“嗯。但是,不能和座位有關。”當然,如果季盛瑜強硬的非要用這個人情換取座位,他也不是一定會斬釘截鐵的拒絕,答應後他會從別的地方弄走季盛瑜。

季盛瑜當然知道賀森涼的小心思,他也沒想過用這個人情決定自己的去留,他和賀森涼有約在先,你我心知肚明,那個月考成績的要求就是兩人對座位的争奪。他拿這個人情做的事情早就想好了。

“接下來的三個月,我去哪,你去哪。”

賀森涼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他似乎出現了幻聽,“你說什麽?”

“我說,接下來的三個月,我去哪,你去哪。”

這回真的聽清楚了,他還是覺得自己處在了如夢似幻的世界裏,大抵是現實中的事實和猜想中的事實相差甚大,讓賀森涼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

人大概皆是如此,當現實與想象相差無幾時,他們會用一種松了口氣的語氣說,你看,就是這樣的啊;當現實與想象相差甚遠時,他們會語無倫次,不敢置信的說,怎麽會這樣?怎麽會呢?是啊,怎麽會呢,想象畢竟是沒有邊緣界限的,不會因為現實的條條框框而落敗。

“那你放學後,吃飯睡覺呢?”賀森涼平靜的問。

“你問了個好問題。”季盛瑜同樣平靜的說,“既然你這麽問了,你和我住一起?”

賀森涼徹徹底底的瞪大了眼睛,他不敢置信的表情取悅了季盛瑜,季盛瑜心底湧上了一陣讓他通身心曠神怡的愉悅感,他想,對,就是這個表情。像極了小時候被他誤認為女孩子時,那小孩兒吃驚的表情。

“我爸媽不同意。”他說。

“你連問都不問,就說不同意,是不是太敷衍了?”季盛瑜說。

賀森涼連敷衍都不想敷衍,他壓根就是随口說了,“我說不同意就是不同意。”

“那你的意思是,你自己就能代表你爸媽咯?”

“你什麽意思?”賀森涼謹慎的問,臉上的表情和被算計到一朝怕井繩的人一模一樣,季盛瑜愉悅的神情更加明顯了,他露出大方的笑容,沖賀森涼一笑。

“意思是,只要你帶我去你家一趟,你爸媽親口對我說,不同意你和我住一起,那我就不勉強你。”

賀森涼生平第一次遇上這麽個表裏不一、裏外不是人、不走尋常路子的物種,他一方面對季盛瑜提出的三個月同吃同住同行略感興趣,一方面對季盛瑜抱有深深的戒備心,這個人從一開始的看起來很好欺負,到這個人的小心思也很多,還帶着對他某種不好開口的任務來的,他漸漸的看不懂這個人,不知道怎麽對付這個人,才能讓這個人遠離他的世界。

沒曾想,還沒摸到這個人的底細,現在反而把自己搭了進去。想到和季盛瑜住在一起,天天面對着假皮人,別說三個月,哪怕是三天,就讓他痛不欲生。

“想好了嗎?”

我可以拒絕嗎?賀森涼在心裏問,嘴上卻說,“好啊。”

他才不會相信他爸媽會讓他和一個素未蒙面的陌生人住在一起,更別提這個陌生人是個和他差不多大小的學生,他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少爺,季盛瑜被他領回去,還要照顧他。他忽然勾起一抹不懷好意的笑,要不然他還是和季盛瑜回去好了,生活上的折磨應該比學校的折磨要好上千百倍吧?

程裴看見和賀森涼前後腳出現的季盛瑜,差點咬到了自己的舌頭,但他還是沒設防的咬到了自己的臉頰,那疼痛讓他面目扭曲了片刻,賀森涼停在他面前,瞧着他的臉,“你這什麽表情?見到想見的人,也不用這個表情來表達自己的喜悅之情吧?”

程裴沒好氣的呸了他一聲,“我這是咬到臉頰了。”

“早告訴你要減肥了,你還非要留着一臉的肉,說可愛好看,現在知道麻煩了吧。”賀森涼哈哈大笑,“你現在減都減不掉了,根深蒂固了。”

礙于季盛瑜在,程裴也不和他計較,“季同學和我們回家一個方向?”

“不是,是他邀請我去他家做客。”季盛瑜淡笑說,“我說了不去,他還非要我去,盛情難卻。”

賀森涼在旁氣得咬碎了一口好牙,他眯着眼想,這小子睜眼說瞎話的本事讓人大開眼界。

程裴一臉懵逼的在兩人之間看了幾個來回,賀森涼邀請季盛瑜去家裏做客,他不敢信啊!看賀森涼的神情,這件事恐怕沒那麽簡單,能讓賀森涼吃癟的人,他都十分敬佩,尤其這位季同學還在賀森涼的手下挺過了一個月。

“走吧,你應該見不到伯父伯母。”程裴說。

季盛瑜不擔心這點,他笑着說,“還沒自我介紹,你好,我是賀森涼的同桌,季盛瑜。”

程裴看着悶聲騎車跑在他們前面的賀森涼,“聽說過你,你好,我叫程裴,是他多年的好友。”

多年的好友?季盛瑜在這五個字上面留了下意,多年的好基友吧?他笑了,關乎個人隐私的事情,他沒有興趣,也沒有心思去過問那麽多,反正他讓賀森涼跟着他三個月,也是為了完成校長的要求。他進市四中的條件也是這個。

“他爸媽很忙?”季盛瑜繞回之前的話題。

程裴的神色一頓,“嗯,非常忙,多數時候都是他一個人吃飯。”

這樣更好,他也是一個人,既然都是一個人,幹脆湊成兩個人,吃飯有個伴,也有意思點。

“這樣啊。”

“他能邀請你去家裏做客,說明你是他朋友了,以後不會再因為座位發生不必要的争吵了。”程裴想也許兩人互相講和了,賀森涼不是個不開竅的榆木,季盛瑜也是個聰明的人,兩人成為好友的幾率比兩人成為針鋒相對的死對頭的幾率要高。

都是男孩子,沒有什麽解不開的麻煩。

“走吧,我家沒什麽人。”賀森涼對季盛瑜沒什麽好臉色的說,和程裴在兩家路口分開,沒有別人他也沒必要戴着讓人疲憊不堪的面具。

“嗯,走。”

到家門口時,賀森涼對着院門打開,停的滿滿當當的停車場傻眼了,這情景絲毫不符合他口中說的家裏沒什麽人,這分明是人滿為患了。他放好自行車,連跟在身後的季盛瑜都沒顧上,拔腿就往家裏跑。

今天是周三,沒錯,的确是周三,他居然在周三這天看見了自己父母的車,不應該啊,短短的幾分鐘內,他思緒亂成了一團被貓爪撓散了骨的毛線,今天到底是什麽日子?既不是他生日,也不是他家的重大日子,為什麽,他的父母會在家?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