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人總是會在過去一段時間後,回憶之前的所作所為究竟是妙筆生花還是愚不可及。得出結論後,不外乎是對自己當時的反應津津稱贊,亦或是對自己當時的反應痛不疾首。

尤其針對感情這塊,有着別樣回憶的趣味。

賀森涼在季盛瑜面前永遠不會刻意的保留神情,是以季盛瑜明明白白的看見了他整個人,從頭到腳都寫滿了尴尬和對這件事得到回饋後的措手不及。這種反應極大程度上取悅了季盛瑜,沖淡了被雜志上灌輸了一腦門子賀森涼私生活不檢點的憤怒。

季盛瑜聲音低沉着說,“害得我那幾天茶飯不思,夜裏難眠,親了我的人倒是安然自在的緊,一聲不吭的就跑人了。”

賀森涼繼續保持着尴尬又措手不及,連踩上了一層臺階的腳也那麽随着神色的僵住而忘記放下,仿佛被人按下了暫停鍵,他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有那麽一瞬間覺得季盛瑜實在是夠可惡,當初究竟是誰不聯系誰?

“既然你這麽放不下,為什麽那麽着急就離開了?”賀森涼輕聲問。

季盛瑜收起了一身的懶散,從沙發上站起來,松了松熨帖工整的西裝袖口,嘆氣似的說,“我要是再多留幾天,你家也許就破産了,你也就從一個富家公子哥變成了流浪街頭的中二少年。”

賀森涼并非毛頭小子,已經懂了季盛瑜話語後的意思,他着實該慶幸自己及時的轉了話題,于是剛才被狀告的人現在反過來狀告了,“哦,所以你連微信都不敢給我發?”

這回輪到季盛瑜無話可說,話鋒一轉,“我給你留的那本畫看見了嗎?”

話題轉移的僵硬程度讓賀森涼一度的不想搭理,索性季盛瑜沒指望賀森涼能在這短短幾句話後就改變态度,他極自然的說,“畫本最後那張本來我想撕走的,可惜沒來得及。”

猝不及防被提到了那張堪稱羞恥的畫稿,賀森涼漲紅了臉,他扭頭看着季盛瑜,抿緊了唇半天也沒說出一句話來,倒是季盛瑜,看他這樣,更是往找死的路上撩撥。

“想知道那張畫我是怎麽畫出來的嗎?”季盛瑜說。

賀森涼沉默的看着神色正經的季盛瑜,不發表任何言論,季盛瑜像說單口相聲似的接下話茬,“我不告訴你,想知道我為什麽想撕走那張畫麽?”

季盛瑜撩起眼皮子看他,見他還是僵着背一腳放在臺階上一腳放在客廳的地板,踩着步子朝他靠近,皮鞋和地板發出沉悶的聲音,不知是季盛瑜無意還是有意,每一步的聲音都異常清晰。

腳步聲漸漸從清晰到響亮,季盛瑜的聲音随着越來越近的距離緩緩而出,“因為啊,我啊……”未完的話還沒出口,季盛瑜整個人已經貼近賀森涼,微微傾身,靠近他的耳邊,耳語呢喃的說完剩下的話,“我想用那張畫自我/慰/藉,那是當年我傾盡全力才能畫出的你最好看的樣子。”

賀森涼結結實實的打了個激靈,他身形一晃,從季盛瑜的身前轉開,另一只腳随着重心轉移的跟着上了一層臺階,轉身看着和他此時等高的季盛瑜,“說完了嗎?”

季盛瑜不掩飾自己的失望,這句話都沒能讓賀森涼變臉色,從他進客廳到現在,說盡千言萬語,打足舊情重提的牌,只看見賀森涼紅了臉,其餘時候,賀森涼像一尊入了佛道的老和尚,不食人間七情六欲,不看人間紅顏白骨,更不幫人間情絲纏繞。

“說完了就聽我說。”賀森涼說,“我少你一句謝謝。無論是你當時出于什麽樣的考量,這句謝謝你都擔當得起。”

“我不是……”季盛瑜的話被賀森涼打斷,只聽賀森涼聲音略冷的說,“謝謝。對你說完這句話,前塵往事皆為回憶,你以後也不要打着和我敘舊或者和我重修舊情的旗號來找我,更不要打着想約我的旗號。”

“就不能是日久生情?”賀森涼和六年前對某些不可描述的事情惶惶不得其中的少年判若兩人,連長相都更顯得精致好看了,更別提性格。季盛瑜微微嘆了口氣,高以說的沒錯,對賀森涼不能采取懷柔政策。

“你聽着,我那時候沒有資本和老頭子鬥,也就拿不到自己的婚姻自主權,如果那時候他知道我看上你了,肯定想方設法的把你從我身邊弄走,哪怕把你賣到非洲為奴,他也幹得出來,你家的資産在他眼裏什麽都不是,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也有這樣的資本。”季盛瑜說,首次對着賀森涼坦白當年的想法,“這幾年我從他的眼皮底下偷着罅隙的創業,偷雞摸狗的幹着不為人知的收購和注入資金等等,事情初露端倪,他并不把我的小打小鬧放在眼裏。”

季盛瑜再次嘆了口氣,“我慢慢收購公司董事會的散股,一邊裝模作樣的伏小放低姿态,讓他覺得我的生意一直高不成低不就,漸漸生意做大了,他發現了不對勁,那時候他已經對我無可奈何。”

賀森涼直挺挺的站在臺階上聽季盛瑜說這些,心裏微微動容,原來這些年他也過的不容易,賀森涼自己也是從創業走過來的,本身創業就是件極為困難又要講究運氣和際遇的事。季盛瑜不僅要注意這些,還要注意他那個随時會給他釜底抽薪的爸。

“我拿到了自己的婚姻自主權,立刻就來見你。我和他說,我喜歡男人。”季盛瑜說,“雖然他沒答應我能容忍我和男人在一起,甚至還摔掉了我高價拍回來的唐三彩。”

最後一句話隐隐有些委屈的味道,賀森涼臉色陰晴不定,“所以,你現在是怎麽?”

“我現在是在告訴你,我要追你啊。”季盛瑜理直氣壯的說。

賀森涼冷笑,“你追我?”

季盛瑜慢條斯理的整了整自己的衣服,覺得自己配得上一表人才這個詞後,方才不緊不慢的點了點頭,點頭之際臉上的神色頗為慎重,深邃的眼睛更是盯着賀森涼不放,大有狗見了肉骨頭的□□。

“就憑你?”賀森涼再次冷笑,“我看你是老壽星踩高跷上吊。”

季盛瑜微微一笑,眼尾勾出鋒利且具有攻擊性的意味,“那我也要拉着你一起。”

“季盛瑜,這麽多年不見,你在國外學的MBA是冒牌的吧?專業主攻流氓系,選課修的是不要臉吧?”賀森涼毫不客氣的說。

季盛瑜對這點言語攻擊不癢不痛的全部笑納了,甚至朝他露出個似有若無的笑意,柔聲問,“還有呢?還想對我說什麽?”

“對你說什麽?”賀森涼的眉毛立了起來,“想對你說,沒事快滾,看見你就鬧心。”

“因為我住在你心裏,所以看見我,心就受不住的緊張了?”季盛瑜故意曲解,下一秒賀森涼的冷笑接踵而至。

“住我心裏?那你得在我面前死一死了。”

季盛瑜臉上的笑消失了,“真的要我死一死,你才讓我住進你的心裏?”

賀森涼:“你真的想試試?”

季盛瑜:“假設以上結果成立,我願意試一試。”

“有膽就去試一試。”賀森涼轉身不再和季盛瑜多費一句口舌的上了樓,季盛瑜站在原地,展望的目送着賀森涼的身影消失在拐彎處,試試就試試。

季盛瑜出了賀森涼的別墅,就着手安排死一死的嘗試計劃。

第二天賀森涼沒去公司,盡管沒有躲着季盛瑜的必要,他更喜歡在家辦公,早上沒什麽事情,他轉身進了後花園,看見在水池裏四個爪子其撲騰的跳蚤,以及遠遠躲在池邊作壁上觀的鵝鴨,包括昨天發了嘲笑勳章的烏雞,三只扁毛動物對不擅長水中作業卻偏偏要嘗試的跳蚤不理解。

也不阻止跳蚤的自我突破。

賀森涼繞到雞鴨鵝地處的位置,和三小只蹲在一起,看着跳蚤費勁的在水池裏瞎撲騰,甚至在沒撲騰及時的時候,還會偶然的喝到水池裏的水,大約是水池裏的水對了這只不走尋常路的狗的胃口,跳蚤甚至自願的降低了姿态,咕咚咕咚的喝起了池子裏的水。

蹲在岸邊的賀森涼:“……”

這都他媽什麽的狗逼玩意了?現在退貨還來得及嗎?誰家狗在水裏游着游着就喝起了水?是不是覺得喝多了,就能在水裏浮起來?

沒等賀森涼內心無數小人瘋狂吐槽結束,那邊的跳蚤已經喝的張開狗嘴就往外冒水了,也許是意識到自己再這下去就要被撐死在池子裏,跳蚤開始義無反顧的游了起來,不論是人還是動物,在危機情況下總能突破極限,達到平常狀态下所不能到達的高度。

跳蚤的小火山爆發,狗刨的水花四濺,四個狗爪子齊飛,分分鐘從池子中心游到了岸邊,扒着岸邊好幾次都沒能成功上岸,遂用可憐兮兮的目光懇求的看着和三小只蹲在一起看熱鬧的賀森涼。

賀森涼真有對跳蚤不管不問的想法,然而當跳蚤用濕漉漉的眼睛深情的看着他,他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雙腳,朝跳蚤所在的位置走過去,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的全身,彎腰伸手把渾身濕噠噠的跳蚤撈了上來。

四條腿一着地,不管三七二十八的甩落了一身的水,完全忘記剛才将自己救上來的主人還在旁邊,賀森涼面無表情的看着自己早上剛從幹洗店取回來的西裝褲,只想把罪魁禍首再次踹進水裏,并讓它自力更生的爬上來。

“遛狗呢?”就在這時,旁邊傳來一聲清亮的男聲,賀森涼依舊面無表情的看着已經從他面前急促奔過,似腳底裝上了輪滑輪的跳蚤,看它帶着谄媚意味的眼神朝來人流着黏糊糊的哈喇子。

“不是,看它出醜。”賀森涼說。

高以低頭看着急不可耐抱腿的跳蚤,視線觸及跳蚤身上沾滿水的狗毛,清楚的顯露出了身形,順着跳蚤的前爪看見了自己報廢在跳蚤手裏的褲子,禁不住的額角青筋爆現。

“怎麽回事?大早上就弄的渾身是水。”

賀森涼的心裏舒服了,慢慢悠悠的說,“大概想試試自己是不是游泳健将。”

“別搞笑了。”高以刻薄的說,“就這身形,還游泳健将,湊合做個吃貨健将吧。反正你錢多到它拼了十八輩子吃,也吃不完。”

“你今天來如果是為了看跳蚤就直接說,我給你快遞過去,省得你跑來。”跳蚤對高以這麽熱情,完全是因為跳蚤就是高以送給賀森涼的,而高以送掉跳蚤的原因是想養只貓。

那只貓賀森涼見過,傲嬌的不成樣子,如果是個人,賀森涼預想怕是沒人能要的起那種貨色。

“不是,我來是有件事和你說。”高以對跳蚤指了指水池,跳蚤二話不說轉身直奔水池而去,到了水池邊噗通一聲跳進了水裏,雞鴨鵝看跳蚤的眼神宛如再看一個患有精神執着症的病患。

“什麽事?”賀森涼問,“如果是關于季盛瑜的就不用說了。”

“真是巧了,還就是關于他的。”高以說,“他昨天晚上讓秘書給他準備了一套野外求生的裝備,說是要去深山老林裏過一個月。”高以才不管賀森涼到底要不要聽,來這裏的主要目的是将這些話禿嚕出來。

“他一個大少爺,就算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識人皮懂人心,在沒有任何野外冒險的經歷前提下,自己一個人跑去深山裏,簡直是找死。”高以邊說邊察言觀色的看着賀森涼,眼瞅着話要說完了,賀森涼依舊皮厚不怕蒼蠅多的站在那。

“賀森涼,你不能眼睜睜看他去送死。”高以說。

“送死?”賀森涼撣了撣褲腿上的水,“我可沒讓他去深山老林冒險。”

高以對季盛瑜的行程了如指掌,從季盛瑜在小吃街拐彎抹角的給賀森涼送冰激淩,到季盛瑜晚上到賀森涼家裏。季盛瑜之所以能成功在他爸眼皮底下把生意做成,有高以的成分在內,可以說高以占了很大比例。

“只有他活着,你才能想看他就能看他,如果他死了,這世界上就沒有這麽個能讓你牽腸挂肚的人了,我話已至此,你自己想明白。”高以說完這句話,沖着還在水池裏撲騰的跳蚤吹了聲口哨,跳蚤撲騰上了岸,帶着一身池水再次奔到了高以腿邊。

“跳蚤我帶回去玩兩天,兩天後給你送回來。”不說高以帶着渾身是水的跳蚤怎麽回去,被那句牽腸挂肚的人釘在原地的賀森涼愣神了許久,才被一陣熱風吹回了神。

他像是對自己說,又像是想要說服自己的說,“季盛瑜那種人會為了一句玩笑話,就豁出去的去深山老林裏?我不信,好不容易才有了光明正大接近我的機會,他會因為這件事就涉身冒險?”

忽然賀森涼沉默了,他倏然想起那句“住我心裏?那你得在我面前死一死了。”,這句話像咒語般的沉澱在了賀森涼的心裏,季盛瑜風馳電掣的去深山老林,是想試着死一死?他不确定了。

如果世界上自此沒了季盛瑜這個人,還會有再讓他牽腸挂肚難以忘懷的人嗎?

賀森涼不确定,六年的想見見不到,想忘忘不了。

足以說明,季盛瑜死了,只會加深他心裏對其的感情。

即便是認識到這點,賀森涼也不急着阻止季盛瑜,他已經有了對策。

出了賀森涼別墅的高以雷厲風行的給季盛瑜轉告了賀森涼的反應,說到最後,高以對季盛瑜抱以深深地同情,“我當初讓你說清楚再走,你非跟有導彈在屁股後面追的跑了,留下一句wait給人家,wait一個英文單詞,還有好幾重意思呢。”

季盛瑜在電話那段沉默以對,高以在電話這邊喋喋不休,“依我看,你就去深山老林裏多過些日子吧,萬一賀森涼親自去找你了呢?”

“你覺得可能性有多大?”季盛瑜問。

“那你覺得你昨天先是焦急的和人搭上話,後又是直接跑到人家表白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高以反問,“你要是成功了,倒不至于落個要去原始森林死一死的下場了。”

季盛瑜心想,本打算多給賀森涼點時間消化他已經回來的既定事實,接着慢慢的從公司合作業務這塊套近乎,借着公司合作名頭多和賀森涼相處,恰似潤物細無聲的讓他俘獲賀森涼的心。

始料未及的是通過一只狗和賀森涼見了一面的他,根本壓制不住自己洶湧澎湃的情感。他對賀森涼的急切就像餓了三天的流浪漢看見了滿漢全席;輸了幾十把的賭徒看見了贏的曙光;走在沉悶黑暗的甬道裏看見了溫暖的光。

情之所以,而不由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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