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月光下的舞蹈

再度離開學校,曉惠沒有一點消息,好似晨曦下的一滴露水,來去總靜悄悄的。

蕭楠腦子裏的問題,仿佛一片翠綠的野草,生機盎然地生長在裏面,曉惠離開時,天空有沒有一絲陽光?有沒有一個可愛的人送行,囑咐她“保重”?會不會寫信給自己?這樣思來想去,心裏便無法解釋地,莫名其妙地生出許多愧疚來,趕也趕不走。

周末,眳濠送給蕭楠一張淡黃色的硬紙卡片,上面印着一朵藍色小花,覆蓋一層白亮的東西,燈光照耀下,閃着奪目的光,眳濠說,這是一張舞會門票,費了不少心才弄到的,對這張別出心裁的門票,蕭楠并沒放在心上,只匆匆看了一眼,寫在下面的一行小字——體育館東大廳,就丢進了上衣口袋裏。

“學校舉辦的?”蕭楠問。

眳濠搖了一下頭,一臉微笑地說:“不清楚,去了就知道了。”

蕭楠實在摸不着頭腦,又小聲地問他:“我說錯什麽了?”

沉默了一會兒,眳濠又叮囑一句——別遲到了!就轉過身,匆匆走開了,丢下一臉茫然的蕭楠,在風中不停地問自己——又說了什麽呆話?

蕭楠敏感的心,好似受了驚吓的兔子,別人的一句話,一個眼神,一個不起眼的動作,投落在心裏,不是一片陽光,就是一片陰影,為此,還曾拜訪過心理醫生。

“我喜歡安靜,讨厭吵鬧,但我是男兒身,請別誤會!”走進一間狹小的屋子,牆角下擺放着一張小床,蕭楠對醫生這樣說。

去見心理醫生前,蕭楠悶坐在木椅上,茶飯不思,一動不動,好似一個石像,耳朵裏回蕩着《Letter from lost days》,仿佛與這片廣袤的天地,卻無法接納自己,就要訣別了似的失落,走在路上草木皆兵,迎面而來的路人,似乎都奇怪地盯着自己。

到了下午,寝室裏開始忙碌起來,駱蔃提着上衣,在鏡子前不停比劃,禤逯穩穩抓着剃須刀,緩緩滑過下巴,路郤問——座位是不是在前排?長廊裏,不時響起一陣腳步聲,門被砸得砰砰直響,蕭楠去開門,一群人湧進來,呆望着忙碌的人問——你們的票怎麽弄到的?被邀請的人緩過神來,樂的合不攏嘴。

“蕭楠住這裏嗎?”站在人群後面的一個矮小身影問。

“有什麽事?”蕭楠走上前去。

“這裏有一封你的信!”

這個陌生的身影,把信交給了蕭楠,就匆忙轉身走開了,蕭楠看一眼信封,上面既沒有寄信人地址,也沒有名字,只有收信人和一個汗水浸濕的手印,這個神秘的寄信人是誰?蕭楠好奇心大發,迫不及待地打開信,偌大的一張白紙,好似一片清潔的沙地,孤伶伶地冒出幾個文字,如幾株瘦削的仙人掌瘋長着——走了,以後不回來了,送我嗎?

蕭楠慌了神,丢下信,箭也似地朝樓下沖去,一面四處張望,一面叫着“曉惠”,像一個瘋子似的,在一片漆黑的草地上又跑又叫,體育館燈火通明,偶爾傳來一陣雷鳴般的掌聲,這個熱鬧非凡的夜,又一下子安靜下來,如死一般的沉寂。

蕭楠木站在風中,仿佛一個無家可歸的人,臉上掉下一大滴淚,一個微弱的,低低的,如蚊子一般細小的聲音,輕輕送入耳朵裏,蕭楠的腳像給磁鐵吸引着,無法控制地朝一塊巨大的石頭邊沖去,曉惠緊緊抱成一團,蜷在地上,好似一只凍僵的貓,臉上青一塊紫一塊,身子不停發抖,蕭楠飛也似的奔去,慢慢扶起不省人事的曉惠。

經過一番努力,終于把曉惠穩穩地放到了背上,蕭楠撒開腿,像一只飛奔的鴕鳥朝醫院沖去,狹小的病房裏,擺放着兩張小床,暖氣烘得人打盹兒,被子下面,直直地仰躺着一個骨瘦如柴的身軀,偶爾□□一下,極痛苦的樣子,玻璃窗上霧蒙蒙一片,四面高高的牆,白得令人窒息,仿佛一片毫無生氣的雪地。

蕭楠坐在木椅上,靜靜注視着被子下面的曉惠,一動不動,牆上的鐘滴滴答答,好似雨滴飄進心裏,冷冷的,沒有一絲倦意。

“你沒睡覺?”病床上,曉惠醒過來問。

“為什麽一直等?”

“這樣冷的天氣,出了問題,怎麽辦?”

“我穿了厚衣服,不會出問題。”對于死亡,曉惠一點兒也不避諱。

曉惠醒過來後,蕭楠幾乎瘋狂的腦子裏,才漸漸安定下來,可看着一張平靜的臉,心裏又不免生氣。

“…我等你來送我!”沉默了一下,曉惠說。

蕭楠像凍住了似的,呆望着病床上這個“無賴”,怔怔地說不出話,原本想告訴她,信延誤了,話到了嘴邊,又吞進了肚子裏。

“為什麽不說話?”曉惠問。

“少說話,多休息!才好得快!”蕭楠岔開話安慰她。

“就這樣敷衍我?”曉惠把頭扭到一邊。

“敷衍?”蕭楠張大了眼睛。

這實在冤枉,文明的社會裏,這片鋼筋水泥澆築的森林随處可見,所以一開始,蕭楠并不當一回事,甚而讨厭起來,後來安了“家”,成了這片廣袤“森林”的主人,把心也交給了這片陌生而神秘的土地,對這裏的每一寸花草,每一絲滑過肌膚的風,每一個擦身而過的路人,蕭楠一向是用心而熱情的,而不是冷漠地拒之千裏之外。

“我不參加舞會,去草地上找你,昏過去了,送你來醫院,半夜不睡覺,守着你,這些都是敷衍?”蕭楠生氣地講着一連串發生的事。

“開玩笑的。”曉惠笑了一下。

“生氣了?”又“低聲下氣”地問。

“不敢,你是病人,誰會沖你發脾氣?”

“醫生…,身上冷…”突然,曉惠痛苦地尖叫起來。

生氣歸生氣,蕭楠的心全在被子下面,這個毫不在意的人身上,給她這樣一叫,又快快地趴到床邊,抓着被子急急地問——怎麽了?腳下卻沒有閑着,飛快地沖出病房,奔向隔壁病房的空床,抓起被子又箭也似的飛回來,這樣來回幾次,曉惠的床上堆成了一座小山,鄰近的幾間病房空蕩蕩的,像被洗劫一空了似的,回到病房,曉惠正從被子下面伸出頭來,“咯咯”笑個不停。

“有意思嗎?曉惠!”蕭楠問。

沉默了一會兒,曉惠又若無其事地問:“你剛才說,舞會,是什麽舞會?”

“在體育館,眳濠送給我一張門票。”悶悶地回答。

“耽誤你參加舞會了?”

“聽說舞會很熱鬧,門票很難弄到。”被捉弄的事,忘得一幹二淨了。

“不喜歡跳舞?怎麽有興趣參加舞會?”曉惠好奇地問。

“總待在寝室,有時候很悶,偶爾熱鬧一下也不錯,無論怎樣,我與他們生活在同一個世界裏,我不是隐士!”

“這麽說,你以前的話,不算數!”曉惠反駁。

“什麽?”又毫不記得了。

“不喜歡跳舞,你以前說的,剛才我也說過!”曉惠很有耐心地提醒。

“說過嗎?什麽時候?”蕭楠耍賴。

曉惠沉默,陰沉着臉,不說一句話,像陷入了無邊的思考中,半晌回不過神,蕭楠正襟危坐,把心裏的小秘密藏得嚴嚴實實,臉上不敢露出一絲端倪,對這個古靈精怪的小女孩,竟像前世親情似的親切。

“你為什麽騙我?”過了好一會兒,曉惠義正言辭地問。

“剛才,你捉弄我,現在,我騙你,扯平了!”蕭楠笑望着曉惠。

“什麽?”曉惠幾乎跳起來,張大了眼睛望着蕭楠,被子又輕輕動了一下,還是無法直起身子,爬到一半,又軟軟地倒了下去,大口地喘着粗氣,氣的不得了。

“一開始,我就知道你騙我,只是不敢确定,改變性格需要很大決心!”曉惠一面分析,一面得意地笑。

曉惠說得有道理,改變性格并不是一件輕松的事,蕭楠卻高興不起來,像呆了似的,張大了嘴,說不出一句話,腦子裏一片空白。

“如果舞會人很少,你參加嗎?”曉惠突然問蕭楠。

“舞會人少,誰還去啊?一般都很熱鬧,人也很多,你說的是朋友聚會!幾個人很久不見了,聚一下。”蕭楠向曉惠解釋。

“有啊,只有兩個人,參加嗎?”曉惠不以為然。

蕭楠一下子明白過來,下意識地摸了一下口袋,幹癟癟的,像兩個排空藥液的輸液袋,尴尬地笑了笑說:

“我沒門票!”

“門票是一定要的,城裏一家印務公司訂制了一套,過幾天送你!”

曉惠裹着被子,開始在病房裏跳來跳去,滑稽而可愛的樣子,好似一個小醜,蕭楠坐在長木椅上,笑得直不起腰,偶爾跟在身後,拖着笨拙的步子,像瘋子似的蹦來蹦去,不知什麽時候,月亮高高地挂在了中天,一片斜斜的光透過窗,撒落在地上白茫茫一片,曉惠輕快地跳到窗前,一把拉開簾子,一大片洋洋灑灑的雪花,輕盈地鋪滿了整間小屋。

到了高潮,蕭楠取來被子鋪在地上,然後盤腿坐在上面,好似蒙古包裏男主人的樣子,曉惠光着腳,手裏抓着藍色小花的門票,一面歡快地走來走去,一面不停地親吻手裏的小花,活蹦亂跳的樣子,像個健康人似的,蕭楠的腦子裏,自然地生出這樣的問題來——曉惠說的門票是怎樣?會不會比手頭那張好看?還是開玩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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