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如今,她不是聖祖宜妃,只是盛京佐領郭絡羅.三官保家的大格格——郭絡羅.晨音。
出了居所竹青居,再過兩道回廊,便是花園。此時新年剛過,積雪未消,滿園蕭索。
“格格當心些,你風寒剛好身子還虛,可別滑跤了。”秀珠小心翼翼的扶着晨音。
“嗯。”晨音的心思完全不在說話上,一雙眼四下張望打量。前幾天她重生醒來時正發着燒,一直被拘在房裏養病,沒機會出門。如今,總算能仔細看看曾令她午夜夢回無數次的家。
晨音摸了一下光禿禿的樹幹,沒留神雪下掩着根尖利的枝丫,吃疼的‘嘶’了一聲,下意識縮回手。
秀珠吓了一跳,“格格你還好嗎,奴才看看。”
“我沒事,不疼。”晨音不在意的笑笑,把手縮回袖籠裏。
“哦,那格格千萬不能再調皮了,這天冷得很,仔細別把手凍壞,長凍瘡可難受了。”
晨音心頭哭笑不得,她好歹也是活過七十餘載,當祖母的人,此時竟被一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鬟苦口婆心‘哄勸’着。
饒是這樣,晨音還不得不配合的點點頭,“我知道了。”沒辦法,誰讓她重生後的年齡比秀珠還要小上幾歲。前些天她醒來時,發現自己變成了八九歲的小豆丁,着實吓了一大跳。
接下來的路,秀珠半步都不肯離晨音身旁,就怕她心血來潮又搞小動作。
走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晨音額娘鈕钴祿氏的正院門口。下人見到晨音,紛紛行禮,喚“大格格安”,這場景,暌違多年。晨音笑眯眯穿過院子,到了廊下。厚實的門簾便自內掀起,露出一張圓乎乎的臉,是鈕钴祿氏身邊的親信,人稱明姑姑的。
“這麽冷的天大格格怎麽來了?福晉不是讓你多休息幾天嗎?”明姑姑忙把晨音拉進屋。
屋裏有地龍,還燒着炭盆,與外面的冰天雪地相比,恍如三春。
暖炕上坐着一名婦人,三十來歲的年紀,風韻猶存,半支着腦袋翻看着什麽,正是晨音的額娘鈕钴祿氏。
聽見動靜,鈕钴祿氏擡眼見走在明姑姑身邊的晨音,忙下地來,拉過晨音的手,“你這病剛好,外面又冰天雪地的,誰讓你出來了,瞧這手涼得,若是再病了可怎麽好。”鈕钴祿氏沉着臉,把目光轉向秀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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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珠欲哭無淚,脖子縮得跟鹌鹑似的。她不是沒勸過格格晚幾天再來請安,可是勸不住啊。
鈕钴祿氏護女兒的情形,倒是和記憶中一模一樣。晨音拉了拉鈕钴祿氏的袖子,解釋道,“額娘,不怪秀珠,是女兒想來給額娘請安的。當然,也想額娘腹中的小弟弟。”鈕钴祿氏有孕在身,只不足三月,還未顯懷。
鈕钴祿氏攬着晨音上了暖炕,面帶愧意,“是額娘不好,前些天你病着也不能時時去守着你。”
“風寒容易過人,額娘懷着小弟弟,少去竹青居是對的,沾染了病氣可不好。”晨音醒來這幾天,只見過鈕钴祿氏一次,但正院派去竹青居送東西與傳話的人卻不少。
“嗤——你個小鬼精靈,我怎麽覺得你病了一場後,懂事許多?要是放在以前,你保準鬧騰着說我偏心眼,只顧忌弟弟。”鈕钴祿氏愛憐的理了理晨音的齊眉劉海兒。
晨音雖然心頭惦念額娘,可畢竟不是真的幼稚孩童,一時很難吃消此般寵溺,不露痕跡從鈕钴祿氏懷裏掙出來。
“我才沒那麽小氣,對了,額娘方才在看什麽?”晨音佯裝感興趣的樣子,伸着腦袋去看,實則是不想讓鈕钴祿氏在她突然變‘懂事’這話題上停留。她難道要告訴鈕钴祿氏,你女兒這是回爐重造呢。
“賬本,前陣子不是替你瑪法重新在花園北面修了處院子麽,我懷着孕沒留心管,全交給下面人去辦了,眼看快要完工,好歹得把賬捋清楚。”
鈕钴祿氏嘆了口氣,神情恹恹。她素來不愛處理庶務,只是身為主母,在其位謀其事,不得不打起精神幹。否則,後院那些妖精得翻天。
替瑪法修新院子……
晨音心頭一緊,盯着自己白嫩的小手怔神。她記得,這處新院子瑪法沒住上……
“嗳……晨音,怎麽發起呆來了,可是不耐煩聽額娘說賬目?”鈕钴祿氏輕輕拉了晨音一下。
晨音強撐着笑臉,“沒有,我只是在想瑪法的新院子是什麽樣的。”
說起這個,鈕钴祿氏來了精神,“你瑪法近年來喜歡南方建築,小橋流水,水榭回廊。為此,你阿瑪特地找了南方巧匠來,年前我去看過,已經修建得有了圖紙上八分模樣,着實精巧。再過十來天就要完工,你素來喜歡這些精巧玩意,到時候定得去瞧瞧。”
鈕钴祿氏一片慈母心腸,晨音不想讓她擔心,若無其事的回道,“好啊。”
又與鈕钴祿氏說了一會兒話,晨音借口累了想回去休息,帶着秀珠一溜煙兒的回了竹青居。揮退屋內其他丫鬟,晨音急吼吼的問,“秀珠,如今是那一年?”
大概是晨音的表情太兇,秀珠雖然疑惑,還是巴巴的回道,“康熙九年,不……年過完了,該是康熙十年。”
康熙十年。
晨音呆坐在椅子上,心情複雜。重生這事太過驚世駭俗,她自發現自己不過八九歲的模樣後,這些天一直過得暈乎乎的,回憶過去的人,過去的事。
也沒細究如今究竟是那一年,倒是把眼下即将發生的一件大事忘了。
若不是今日鈕钴祿氏提起給瑪法修院子,她怕是要等聖旨下來了才想得起。
突然,院子裏傳來一陣笑聲,打斷了晨音的思緒。晨音蹙眉,秀珠忙不疊打開簾子去查看,正巧,外面有人進來。
“姐姐,我來看你了。”一名身穿粉色襖子,披着裘衣的小姑娘笑着走了進來,看面相身量,大概比晨音小一兩歲。正是晨音的庶妹,府中行二的格格,魏姨娘所出的郭絡羅.晚靜。
晨音淡淡的看了晚晴一眼,眸中暗光微閃,不動如山的坐着,沒起身迎迎的意思。
上一世兩人同年被選入宮,在人生地不熟的四九城,有姐妹相互扶持,本是好事,可她的親妹妹,差點害死她。日防夜防,家賊難防。
她原本還怪宮牆生活糟蹋了她可愛靈秀的妹子,最後才發現,她這妹子,從小便不是個簡單角色。只恨自己眼瞎,沒發現罷了。
說起來,她會那麽容易忽略掉康熙十年這個關鍵時期,還和她的好妹妹有些關系呢。
“姐姐你怎麽不說話,可是怪我前段日子沒來看你?我不是故意的,我姨娘病了,我在侍疾,怕身上染了病氣,再傳給姐姐,加重姐姐的病情。”
晚靜可憐巴巴的說道,一雙大眼裏盛滿水汽,再加上她五官精致,粉粉嫩嫩的一團裹在裘衣裏,越發顯得羸弱可愛,任誰看了都忍不住心生憐惜。
晨音一笑,偏她是那個心硬的,照着原話還了回去,“那如今怎麽出來了?沒聽說魏姨娘痊愈了啊,我這病剛好,你身上帶着病氣,還是離我遠些罷。”
什麽侍疾魏姨娘,不方便前來。說白了,左不過是前些日子冷得厲害,不樂意為她這個讨厭長姐出門罷了。
晚靜本準備撲到晨音身上撒嬌的,突然聽聞這話,張開的兩只胳膊傻乎乎的僵在空中,似不敢置信,“姐姐你說什麽呢,我怎麽會害你。”
晨音沒錯過她眼裏一閃而過的慌亂,她不過簡單說了一句,晚靜便自己把底露了。畢竟還是個七八歲的孩子,心計手腕嫩了些。敷衍同齡人足夠,但放在如今的晨音面前,完全不夠看。
“行了,回吧,我累了。”晨音不耐煩欺負小孩子,起身回了內室。
接下來幾天,晨音一直在等。一日午後,天上難得放晴,晨音正帶着秀珠踩雪玩,便被匆匆而來的明姑姑叫去了府內正堂。
佐領府的男女老少幾乎都到了,身穿大內副總管服侍的太監劉進忠手持明黃聖旨,和善的站在堂前。見香案物什都擺放好了,輕咳一聲,示意佐領府衆人接旨。
聖旨裏說了些什麽,晨音不用聽也知道。
皇帝三月初會到盛京祭祖,決定不住盛京舊宮,而是駐跸盛京鑲黃旗掌關防印佐領三官保的府邸。劉進忠此來宣旨,正是為了提醒三官保一家準備好迎接聖駕。
“萬歲爺駐跸貴府可是無上榮寵,咱家這裏先恭喜佐領大人了。”三官保佯裝鎮定的與劉進忠寒暄,實則那高高翹起的嘴角出賣了他。
上一世,晨音也來接過旨,但最後卻無緣得見聖駕。因為她聖駕到的前一天,她的好妹妹晚靜來看過她後,她便得了很嚴重的風寒,一直斷斷續續不見好。她阿瑪生怕她的病傳染到禦前去,把她關在竹青居裏,直到禦駕返京。
嫡長女病重,晚靜便成了府上唯一的格格,自然而然跟在鈕钴祿氏身邊伺候随駕來的女眷。
晨音那時年幼,性格跳脫,聽說禦前束縛頗多,認為不見駕能圖個自在,也不覺得遺憾。
若不是後來遇上他,這事兒怕早被晨音抛諸腦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