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掀開幔帳時,晨音的手不受控制的抖了起來。鈕钴祿氏的情況,比她預想之中還要差。
往日看着不過三十出頭的美豔婦人,似一夜老了十歲。面色蠟黃,氣息微弱,風華已逝。
正午時分,鈕钴祿氏才幽幽轉醒,半眯着眼看向趴在床頭的晨音,低聲但急促的說道,“這裏不是小姑娘能待的地方,快出去。”
昨日,三官保為了不傳出風聲,連産房都沒讓人布置,直接讓她在卧房裏落下了三個多月,已經成型的孩子。産婦不能開窗見風,到現在,鈕钴祿氏還能聞到室內濃重的血腥味。
晨音握着鈕钴祿氏的手,聲音驀然哽咽起來,“額娘……”其餘的,晨音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那聲‘對不起’卡在喉嚨裏,與那顆佛珠一般,讓人窒息。
上一世,明明沒有流産一事的。雖然後來弟弟也早夭了,可晨音知道,這對于一個母親來說,不一樣。
是她身上的變數,導致事情發生了變化!
“傻孩子,哭什麽,你弟弟和我們沒緣分,也罷……”鈕钴祿氏想哄晨音,自己的眼淚卻先掉了出來。
晨音慌忙替她擦掉淚水,幹巴巴的安慰,“額娘,您別哭,月子裏不能哭。沒有弟弟,你還有哥哥們和我。”
鈕钴祿氏含糊應了一聲,再次昏睡過去。
晨音在鈕钴祿氏房裏呆坐了許久,明姑姑悄聲進來禀告,“格格,老爺來了,看起來臉色不太好。”
晨音處置魏姨娘的事明姑姑聽說了,她擔心晨音應付不來三官保的怒火,會吃虧。
然而,事實卻是,明姑姑的擔心全是多餘。
三官保眼神複雜的望着晨音,半晌才說了一句,“你做得很好。”殺伐果斷,比男兒還狠絕。
這話,也不知道是褒是貶。反正,晨音是不在意的。
“魏氏她罪有應得,死後也不配進我們郭絡羅家的祖墳。從今以後,魏家與佐領府再無瓜葛。還有晚靜,你看着給她指個厲害的嬷嬷過去。對了,這是我給你額娘買的雪參,大夫說配在藥裏,養氣……”晨音一聲不吭,三官保的獨角戲沒唱多久,便自己住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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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音這才開口道,“今日皇後娘娘已經賞了一根老參,阿瑪這東西送來得太晚,怕是用不上了。”
三官保聞言,臉色一僵。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了,他總感覺晨音話裏有話。
明面上說他東西送得晚,實際更是變相指責他失手造成鈕钴祿氏落胎一事,如今的殷切,全是馬後炮,毫無意義!
不會,一定是他多心了,晨音素來敬重他這個阿瑪。三官保壓下心裏那絲別扭,繼續說道,“沒關系,那就先留着。你看還需要什麽名貴的補藥,我去找來。”
晨音聞言,仔仔細細的打量着三官保,仿佛看見了上一世的場景。
當時,三官保在世襲佐領這個位置上惹了禍事,自己又沒能力解決。生怕落個晚節不保的下場,竟想了昏招,把年紀輕輕的二哥道橫推了出去。
二哥咬牙替他頂了雷,又有自己在宮內周旋,郭絡羅家才勉強保住世襲佐領的位置。
後來,二哥為了讓世襲統領這位置更加穩固,主動請纓去戰場,落了個屍骨無存的下場。
可就在二哥屍骨未寒的時候,三官保卻提出讓四哥他布庫襲佐領一職。他布庫正是魏姨娘的大兒子。
多可笑,三官保膝下還有嫡出的大哥和五哥,大哥領着其他差事不能接佐領一職也就罷了,可五哥還在,什麽時候輪到一個庶子襲爵。
那時她年輕氣盛,幹脆借着皇帝的寵愛直接給了三官保沒臉。三官保立馬巴巴的給她回信,說都是魏姨娘母子蠱惑他的,把責任推得一幹二淨。
重來一世,他的行事作風倒是半點沒變。晨音忍不住笑了,眼底卻是嚴嚴實實,化不開的寒意。
“在您看來,找補藥與找補是不是一個意思?”
三官保愣了,張口就要呵斥,晨音搶先他一步,淡淡說道,“從方才開始,您一直在說如何處置魏姨娘相關人等。可您是不是忘了,您自己才是那個罪魁禍首!是您推了我額娘,也是您把魏姨娘捧得無法無天的。方方面面,您都有推脫不掉的責任。”
三官保的嚴懲與讨好,與其說是在安撫鈕钴祿氏,不如說他在安撫自己。他心裏知道錯了,卻不敢承認,只能用這種虛僞至極的方式來減輕愧疚。
晨音不願意陪他演這出虛僞的鬧劇,連譏帶諷說完這番憋了兩輩子的話後,直接離開了正院。再待下去,她怕自己會忍不住與三官保大吵起來。
雨還在下,晨音深吸了口氣,打發走秀珠,一個人往游廊上去。拐了幾個彎,沒走多遠,随意找了處還算幹淨的廊椅坐下,靠着柱子發呆。
雜亂的雨聲,好似變得安靜規律起來。晨音微阖起雙眼,腦中走馬觀花般閃過過往幾十年的光陰。
不敢想象,将來某一天,她腦中的畫面全會被另外的光景取代。
晨音不過怔神的功夫,便發現自己被一陣暖意包裹了起來。
睜眼,首先看到的是一襲石青色袍子。往上,正撞進男子柔和的眸瞳裏。
“小姑娘,天涼,別在這裏睡。”
方才還在記憶裏飄着的人,突然出現在了面前,晨音一時沒反應過來“哦,哦……”的應了兩聲,才後知後覺發現自己身上蓋着他的披風,忙不疊的站起來,把披風遞還給他。
“多謝裕親王。”這個滿身柔和氣息的年輕男子,正是當今皇帝的最倚重的二哥——福全。
“你認識我?”福全接過披風,有些意外的問。
晨音回答得含糊,“見過。”
福全只當小姑娘無意在哪裏見過自己,也沒深究,客氣說道,“看你的樣子,是佐領府的格格的吧?能不能麻煩替我指個路,從這廊上怎麽去大門?”
福全早聽說佐領府九曲十八彎的游廊有幾分意趣,今日與皇帝商量完事情後,特地冒雨上了游廊。
誰知這一繞,便是大半個時辰。偏這游廊上連個問路的人都找不到,幸好讓他遇見個小姑娘。
“你要出府?直接從這條路過去,轉兩個彎,便能出回廊,然後朝西邊走。”晨音指了個方向。
福全含笑點頭,留下“多謝”二字,轉身離去。
晨音望着他的背影,彎腰從地上拿起一樣東西,匆匆追了上去。
“這個給你。”
福全握着塞了滿手的傘,一怔,莞爾笑開。
在他還沒把傘還回來之前,晨音連忙開口,“我可以走游廊回去,淋不着雨。這個,就當做是……報答你!”
福全被‘報答’兩個字弄得一愣,很快反應過來晨音指的是方才的披風,哭笑不得,“小姑娘,我披風剛蓋你身上,你就醒了。”
“嗯,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晨音認真說道。
福全對她的恩情,當然不是指這一件披風。但是,這一世的福全并不知道。不過沒關系,她記得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