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晨音驚訝的望向來人,熟悉的面孔,卻透出不熟悉的猙獰。算算時間,他現在應該在昭陵陪駕祭祀才對。
“滾出去,以後不許你再踏足靜園半步!”安塔穆兇惡的目光,像一匹受傷的狼。
晨音下意識去看索綽倫氏,她唇角勾着,臉上沒有露出半點驚色與惶恐,似乎——早有預料!
“瑪法……”在晨音印象中,瑪法安塔穆刻板剛正,周身威嚴雖重,但對他們這些孫輩素來和善,晨音還是第一次見他如此失态。
“滾!”安塔穆的眼神,比方才還要狠戾,仿佛只要晨音多猶豫一秒,他便要将人挫骨揚灰。
饒是晨音從前在宮中浸淫多年,練就一身銅皮鐵骨,此刻也忍不住眼皮一跳。
索綽倫氏仍舊雲淡風輕,“去吧,方潤的點心應該做得差不多了,你帶回去。”
“等等,你且記住,你瑪嬷病了,神志不清!”安塔穆的聲音,堅定、清晰。
晨音腳下一頓,默默退了出去。
方姑姑垂着腦袋等在外面,見她,二話沒說直接把糕點塞在她懷裏。然後抿着唇,把晨音主仆二人推出靜園,迅速合上門。
“哐當!”
秀珠驚恐的咽了咽嗓子,“格格,老太爺……”
晨音一眼望過去,臉上的稚嫩被淩厲取代,“什麽都別問,什麽都別說,懂了嗎?”
秀珠臉上的惶恐愈發明顯,怔了片刻,怯怯的道,“奴才明白,老福晉身子不适,先歇下了。”說罷,伸手去接晨音懷裏的點心。
主仆兩若無其事的回到竹青居,晨音揮退秀珠,獨自躺在榻上,眉頭緊蹙。腦中飛快劃過索綽倫氏那雙清亮如洗的眸子,藏着期盼與……哀傷。
那絕不是神志不清的病人該有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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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幾百年後。
這等離奇怪誕之言,她信嗎?
晨音扪心自問——信。
原因無他,只因自己就是最真實的例子。
但有一點晨音想不明白——安塔穆的态度!
世人都知道,安塔穆大人一生只娶一妻生一子,情深義重。今日,他卻暴躁闖入靜園,厲聲呵斥愛妻索綽倫氏。
只因為索綽倫氏口中的那個怪誕故事,越是細究,晨音越發覺得索綽倫氏像一個謎……
——
晨音沒在榻上趴多久,秀珠便來通傳,說林姑姑請她去素心苑一趟。
素心苑與佐領府毗鄰,原是一位官員別苑,修得還算齊整。因迎駕的緣故,特地騰挪出來,暫且供恒親王與恭親王二位王爺居住。
“來人還說了什麽?”晨音邊走邊問秀珠。
因府中庶務繁忙,素心苑的事晨音一般只過問一下,具體全交給林姑姑去辦。林姑姑是個能幹人,把素心苑打理得井井有序,這般着急忙慌請示晨音,想必是出了大事。
秀珠搖頭,臉色還有點白。
為了節約時間,晨音走的偏門。剛進素心苑,林姑姑急慌慌的迎了上來,請她裏面說話。
“格格,恒親王墜馬了!”
晨音唬了一跳,“墜馬?怎麽會?”滿族男兒那個不是會走路便會騎馬彎弓,且恒親王日後還戰功頗豐。這樣的人,好端端的怎會輕易墜馬。
“你着急喊我來,莫不是王爺墜馬和我們府上有關?王爺傷得怎麽樣,可有請禦醫?”晨音肅着臉問。上一世她一直關在竹青院,倒是一點也沒聽聞過恒親王墜馬的消息。
林姑姑忐忑,“奴才只知道恒親王是老太爺他們偷偷送回來的,其餘的便不清楚了。不過,奴才方才發現,似乎有人在暗地裏查馬廄。格格,您看這……奴才等哪有那麽大的膽子去謀害……”
堂堂親王在祭祖時‘意外受傷’,若是傳出去,天下人會怎麽看待皇室,怎麽看待皇帝,沒人查才奇怪!
“我知道了姑姑,您去吩咐下人,讓他們今後行事再小心謹慎些。王爺那邊,我會處理好。對了,王爺墜馬這事兒……”
“格格放心,奴才知道什麽當說,什麽不當說!整個府裏,除了送王爺回來的老太爺與二少爺,便只有您知曉。”
晨音颔首,也算是明白了,為何安塔穆能會突然出現在靜園。
“我二哥可還在王爺房中?”
林姑姑遲疑,“奴才是偶然發現王爺墜馬被悄悄送了回來,之後便忙着通知你……”
性命攸關的大事前,哪裏有空注意二少爺道橫的去向。
晨音理解,“你先下去吧,我去一趟王爺院中看看。”
林姑姑本想說晨音一個姑娘家去找外男不太方便,但念及晨音管家時的風範,與處理魏姨娘一家時的手腕,猶豫了片刻,還是沒做聲。
大格格年歲尚小,但行事穩重老辣,她們這些做下人還是別輕易讨嫌好。
——
禦醫正替福全上板子固定右腿骨頭時,随侍通傳,佐領府的大格格求見。
福全詫異的看了一眼道橫,聽這名號,應當是他的姐妹了。
道橫也是一臉莫名其妙,晨音雖是個小姑娘,但她如今管着庶務,這時候來拜見恒親王,八成知道了恒親王墜馬一事。
此等機密,她打那聽來的消息?
“王爺,來的是卑職幼妹。您好好休息,卑職這就趕她回去。”三官保早看不慣道橫跳脫的性子,趁着這次接駕,給道橫身上挂了個侍衛的虛職,趕着他與各王公大臣親近。
大概是傻人有傻福,道橫這脾性倒極對恒親王福全的胃口,特地點了他在近旁随侍,故而他自稱一聲卑職。
“是你哪位管家的妹妹?無妨,你先帶她去隔壁等着,本王也正好有話要與她說。”
道橫遲疑了一下,領命出去,拉着晨音進了廂房,故意虎着臉斥晨音裹亂。
“王爺墜馬一事不能聲張,你還大刺刺的往這兒跑,若是惹人懷疑怎麽辦?”恒親王雖被秘密送回,但昭陵那邊,卻還有一位‘恒親王’在祭祖。
“二哥放心,來之前我已安排好,今日我根本沒出過佐領府。”晨音前世在宮裏混過,使起這種掩人耳目的小手段娴熟得很。
“我放心?我放什麽心,你跑來找王爺,是想替佐領府辯駁清白?這事兒我與瑪法他們自會處置,你等會兒見到王爺,千萬不要亂說話,知道嗎?”
道橫語氣兇巴巴的,卻字字句句都在為晨音好。他雖暫且不清楚恒親王墜馬一事究竟是何因由,但下意識不想晨音摻和進去。
晨音笑着拉拉他的袖子,“我知道了……”
兄妹兩沒說幾句,便有人請他們去福全房中。
福全看見晨音,溫潤的臉上有絲詫異閃過,唇角勾了勾,“原來是你啊。”
知恩圖報的小姑娘。
道橫一怔,王爺似乎認識他妹妹。
“給王爺請安。”晨音行了一禮,看着福全被包紮起來的右腿問道,“王爺傷勢如何?”
“多謝格格關心,本王無礙,只是有段日子下不得地罷了。”聲音略顯虛弱,不過精神尚佳。想來也是,他看着溫潤,實則也算武将,不至于嬌弱。
“那就好,聽說王爺有事找我?”
“格格此來,不也有事找本王?你先說吧,看與本王所想,是不是同一樁。”福全身上還穿着正統朝服,偏深的顏色愈發顯得他眉目清朗。
晨音在上一世便熟知他的為人,開門見山道,“我想請王爺暫且不要追查墜馬一事。”
福全還未說什麽,道橫先炸了,“晨音你在胡說什麽,還不給王爺賠……”
“道橫,你別兇……晨音……格格。是叫晨音吧,本王可聽錯了?”福全不确定的問。
“王爺耳力甚好。”
“晨音,倒是個好名字。日出為晨,靜也,如大音希聲。”福全笑着贊了一句,眼中難掩欣賞。
這位小格格不但知恩圖報,還通透聰慧。方才不過是見她一臉板正,想逗逗她。誰知她竟給了自己個驚喜,真與自己想到一處去了,省了不少口舌。
“一切便按格格的意思辦吧,皇上那邊我會去說,讓把人撤回來。”
“多謝王爺成全,那晨音就不打擾您修養了。”
晨音行禮告退,道橫立馬跟着追了出來。
“你方才與王爺打什麽啞謎?暗害親王,意圖攪亂祭祀是大事,皇上恨不得馬上把人抓到,除之而後快。你倒好,還讓王爺幫着你勸皇上不要急于查,這是個什麽道理?”
大概是見了福全的态度,道橫情緒平複許多,好奇的追問晨音。
晨音故作神秘的笑笑,留下一句“你猜啊”,揚長而去。
——
安塔穆接到恒親王讓他暫緩徹查的消息時,心裏忐忑了一瞬,以為恒親王是疑了佐領府,才不讓他參與徹查。誰知後來竟從道橫口中得知,晨音去找過恒親王。
又是晨音……
安塔穆嘆了口氣,見天色還早,讓人把晨音找來書房。
“瑪法。”晨音心平氣和的站在屋子正中,喚了聲正提筆書寫的安塔穆。
此刻的他早已斂去一身煞氣,恢複成平常寡言剛正的模樣。
安塔穆自顧自的在書桌上寫寫畫畫,并未搭理晨音,直到他落下最後一筆,随意拿了塊帕子擦手。這才擡頭,沉聲道,“你可知此舉是拿佐領府上百口人的性命在賭。”
“晨音明白,所以我只會贏,不會輸。而且,也只有這樣做,才能真正保住佐領府,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