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不是嗎?

安塔穆發現自己回答不了這個問題,望向晨音的眼神越發複雜,難以捉摸,“你整日待在後院,怎會知道外面的事?”

晨音早預料到會有此一問,慢條斯理的回道,“國家大事,晨音自是不知的。只不過是聽見一些傳言,由此窺見冰山一角,若晨音說錯了,還望瑪法海涵。”

安塔穆冷淡的“嗯”了聲。

晨音也不在意,“早在先帝駕崩時,平西王吳三桂便擁兵北上,兵馬塞途,引得居民走避。當時朝廷為防生變,命其在城外張棚設奠,禮成即去。”

此事,天下皆知。朝廷防着三藩藩王不是一日兩日的事了。

安塔穆緩緩坐下,半阖着眼,默然聽着。

“康熙二年,朝廷以雲貴戰事已停為由,收繳了平西王的平西大将軍印,并收回其在軍中的用人題補之權。再有康熙六年,皇上親政不久,平西王便上書,以目疾請辭總管雲貴兩省事務。看似臣服,實為試探皇上對藩地的态度。皇上連表面功夫都沒做,直接讓直屬的雲貴兩省督撫接了權。”

晨音不動聲色的觑了安塔穆一眼,含糊說道,“康熙八年,皇上用雷霆手段懲治鳌拜一黨,收攏大權。落在有心人眼裏,未免沒有殺雞儆猴的意思。”

這被殺的雞是權傾朝野的鳌拜,這猴嘛,自然是各自雄踞一方的藩王們了。其中,又以平西王吳三桂為最。

皇帝目前還未正式與藩王扯破臉皮,晨音不好明說,怕引了安塔穆呵斥。但安塔穆為官多年,自然聽得懂晨音話裏的隐晦意思。

半阖的雙眸突然睜開,幽深莫測。這個孫女,是他低估了。

晨音迎着安塔穆黝黑的眸,微微一笑。

“還有前些日子,我也不知道從哪裏聽了一句。說定南王遺孤,如今正在廣西的漢人公主孔四貞,她的額驸孫延齡近來頻繁被禦史彈劾。若論劣跡,孫延齡可比不過耿精忠之流,不過是柿子撿軟的捏。”

定南王當初與平西王等人一樣,也是一方藩王。只是糟了橫禍死得早,家中唯獨剩下一個幼女孔四貞,不能襲爵。太皇太後憐惜忠臣,便把孔四貞收為義女,封作和碩公主,養在宮中。定南王的封地則由皇帝派廣西将軍統管。

額驸孫延齡自以為娶了孔四貞,便是把定南王封地收入囊中。見廣西将軍卸任,想成為第二個定南王的野心冒了出來。一個勁兒慫恿孔四貞上書請旨,準許自己前去廣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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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延齡倒是如願去了廣西,可惜能力不足。但是,想當定南王的意思既露出去了,不怪被人當靶子。皇上容不下三藩,更不可能放任孫延齡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變成第四藩。

好一句柿子撿軟的捏,說透了皇帝對藩王的态度。安塔穆眼前一亮,激動贊道,“都說女子心細,果然不假。樁樁件件,條理清楚,還能從些許小事中窺一角而知全貌,比你那只會耍懶的二哥強。”

面上卻帶了一絲惋惜,這般通透且聰慧的孩子,可惜是個女兒身。

“多謝瑪法誇獎,不過在晨音眼裏,二哥很好。”真誠善良,坦率熱烈,是個極有擔當的男兒。

而自己,不過是占了重生的便宜,根據後來的三藩動亂琢磨出一二來。上一世這時候,她還窩在竹青居與秀珠翻花繩玩呢。

“行了,先不提他。你方才話還沒說完吧,接着說。”其實晨音接下來會說什麽,安塔穆猜得到。但還是想聽聽她的說法,這個孫女,絕對是個寶藏,值得挖掘。

晨音點點頭,沒急着順着話題說下去,而是問道,“瑪法,您在朝為官數十年,認為當今天子如何?”

安塔穆略顯意外,沉吟片刻後,回道,“皇上受宮中太皇太後教導,年少但為政精明,行事果決,銳意求治,頗有明君之像。”

“瑪法慧眼。您說,這樣的人,豈能卧榻之側容他人安眠?我們想得到,那些藩王自然也想得到。”

安塔穆本以為晨音還有長篇大論要講,誰知她兩句話點明了其中關節,不由得贊嘆一笑,“你是個明白孩子。”

古往今來,皇帝祭祖,要麽是國泰民安,要麽是風雨飄搖。當今皇帝,自然屬于前者。

大清安穩,再留着這些雄踞一方的藩王,無異于養虎為患。

藩王肯定比晨音等更清楚這個道理,估計成日裏連個囫囵覺都睡不好,就防着皇帝那日來了精神要削藩。與其躺在砧板上等死,不如暗地裏搏一搏。

這不,趁着皇帝祭祖的機會,跑來搗亂了,打定主意不讓皇帝安生。

他們動不了皇帝,便選擇當初與皇位失之交臂的恒親王福全下手。屆時再傳出流言,說皇帝立身不正,并非天命所歸,所以祭祖之時波瀾不斷,萬民必定嘩然。

皇帝要費心安撫萬民,肯定不敢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削藩,引得天下動蕩。

福全讓晨音暫且按下不徹查,便是為此。前有祭祖之時天降大雨,如今墜馬一事實在不宜聲張,最好連半點風聲都不露出去,讓哪位假的裕親王繼續代替福全祭祖。

躲在暗處的人見‘裕親王’沒事,說不定還有後招。到時候,正好可以來個人贓并獲。

只有徹底證實是藩王們不安好心,蓄意謀害,佐領府才能免受牽連。

安塔穆心情極好,又連誇了晨音幾句,讓她近來注意看管府裏的人,便十分放心的讓她出去了。靜園那番暴躁狠戾,仿佛只是晨音的幻覺。

道橫正趴在牆頭,看見晨音出來,猛地跳下來,蹿了過去。

晨音吓得一激靈,瞧清楚是他,好氣又好笑,“二哥,你學貓呢?”

“瑪法沒罵你吧?我不是故意告你狀的,後來我想替你挽回一二,可你知道我這張嘴,補刀行,補話那……算了,不提也罷。這次是哥哥對不起你,你說要什麽,哥上天入地也給你找來。”道橫梗脖子,一臉喪氣。

晨音莞爾,“行,你說的啊。別的我不缺,就缺一個嫂子,你找給我吧。”

“嫂子?”道橫一甩辮子,“你想大嫂了?再等等吧,今年過年大哥要從山西回京述職,肯定會把嫂子和侄兒們帶回來,到時候你就能見到了。”

晨音似笑非笑,“我說的不是大嫂,是二嫂。”

道橫一怔,嗤笑出聲,“感情在這兒等我呢,額娘教你的吧,她整日盼着給我找個媳婦管我,忒煩!嗳……說起額娘,我問你件事兒啊,不是說她病了嗎,我與五弟想去請安,為什麽她卻避而不見。我們最近沒做什麽什麽惹她生氣的事……吧?”道橫撓頭細想,沒注意到晨音面上一閃而過的怒氣。

“沒事,你當好你的差,額娘有……有心情時自然會見你們。”

鈕钴祿氏流産一事,是三官保嚴命瞞着道橫兄弟兩的。無他,這兩兄弟脾性都暴,若是知道是三官保是罪魁禍首,不一定怎麽鬧騰呢。驚擾禦駕,可不是小事。

不說為三官保,單是為了道橫,晨音也不可能在這時候把實情說出來,含糊說了兩句,又說起找嫂子的話題來。

這不是她一時興起故意逗道橫,是心裏真真切切的想法。上一世,道橫殉國時已經快三十歲,仍舊孑然一身,無牽無挂,幹什麽都能豁出命去。

晨音唯恐他走了從前的老路子,希望他能早些成家,有了羁絆,人也不會那般虎實了。

至于其他促成道橫慘死的因素,在接下來的日子裏,她會一一除去。

道橫可不知道晨音的良苦用心,把不耐表現得很明顯,催促着晨音快些回去,自己腳底抹油溜了。

晨音無奈的搖搖頭,前去探望鈕钴祿氏。誰知,竟在正院門口碰上了李貴人。

“貴人這是?”晨音其實已經看見了李貴人宮女手捧的錦盒。

“福晉身體欠佳,我準備了補品。本想打發人送過來的,想來想去,左右院子隔得不遠,還是自己親自來看看吧。”

晨音啞然,這位李貴人,是真的不知鈕钴祿氏‘病’得古怪,還是佯裝不知?幾位後妃,那個不是對鈕钴祿氏避之不及,唯獨她巴巴的湊了上來。

上一世,她入宮的時間比李氏晚,還沒來得及與之打幾次交道,新進封的安嫔李氏便消失在了後宮中。

沒錯,是消失。

沒有靈位,沒有祭祀,也不入妃陵,連一片白都找不到。一夜大雪過後,宮中便再未聽見安嫔這個名號。與她一同消失的,還有敬嫔王佳氏。

晨音摸不準李貴人的心思,但鈕钴祿氏肯定是不能讓她見的,微微一笑,坦然說道。

“大夫說我額娘這風寒極容易過人,我一般都是隔着帳子探望她的。貴人還要在禦前行走,等會兒也隔着帳子看吧。來,我們快些進去,額娘昨天還念叨說養病悶,知道您來了,肯定非常高興。”

過人,那她還怎麽去禦前!

李貴人猛地後退一步,仿佛晨音身上有虱子似的。

“唔……格格,我突然想起納喇氏姐姐找我有急事,我還是改日再去探望福晉吧。這些禮物,就拜托格格帶進去了。”

李貴人踩着花盆底,頭也不回的離開了正院門口。

晨音無聲的嘆了口氣,這就是後宮女人。不管願不願意,只要進去了,就得認命去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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