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坐在坤寧宮裏,晨音恍然還有一絲不真切的感覺。她進宮了,并非以嫔妃的身份。

“在發什麽呆,我聽皇上說你來京城了,特地借口佐領府迎駕有功,招你進宮說話。你倒好,一直盯着面山水屏風看個沒完,可是與我有些日子沒見,生疏了?”皇後眉眼含笑,恰似春光。

晨音福了福身,“娘娘勿怪,晨音初次進宮,心覺惶然。”

“有我在呢,你別害怕。這宮裏也就比外面多了幾堵紅牆,沒那麽吓人。”皇後爽直一笑,轉頭吩咐蓮千,“今日天氣不錯,你去把阿哥抱來,咱們一起去禦花園逛逛。”

最後一句,是對晨音說的。

片刻功夫,蓮千牽着個走路晃晃蕩蕩的小男孩兒進來,孩子身着大紅衣裳,頭上戴着個虎頭帽,越發襯得小臉白胖滾圓,團子一般。

見到皇後,孩子踉跄跑了兩步,撲在皇後膝上,清脆的喊了聲“額娘”。

“承祜真乖,有沒有乖乖吃飯啊?”皇後摸着承祜的虎頭帽,柔聲問道。

承祜年齡不足一歲半,喊人沒問題,但與人交流還是颠三倒四的。磕磕絆絆說了幾個字,幹脆拉着皇後的手去摸自己的小肚子。

“圓的……飽……出去玩。”意思是說自己吃飽了,該出去玩了。

白白嫩嫩的孩子,動作稚氣可愛,引得衆人發笑。承祜也不害羞,大眼睛滴溜溜的一轉,盯着晨音,皺起小眉頭,整個表情似乎都在說,“這人我怎麽不認識”。

皇後點了下他的鼻頭,忍笑介紹道,“這是佐領府的格格,額娘把她當妹妹看待,你就稱她晨姨吧。”

承祜含糊喚道,“晨……姨。”

“娘娘折煞了,奴才擔不起阿哥這一聲姨。”晨音自認沒那麽大的臉給皇後所出的嫡長子當姨母。

“不叫你姨,那叫什麽?格格或是晨音?你總這麽拘禮……”

“晨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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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脆的童音突兀插進來,皇後頓住,捏着承祜的小肉手,問,“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晨音啊,她,晨音!”承祜笑眯眯的指着晨音,越說越順溜。

晨音莞爾,承祜大概是沒分清‘姨’與‘音’怎麽念,誤打誤撞,竟喊出了她的名字。

“娘娘,就讓小阿哥這樣叫吧。”

“你們兩個啊……”皇後淩空點了點晨音,面色無奈。

這句承祜聽懂了,主動跑去拉住晨音,一臉認真道,“我們,兩個喲!”

大概人與人之間真是講緣分的,承祜明明是初次見晨音,卻一口一個“晨音”叫着,親密得不行。被奶嬷嬷抱在懷裏也不老實,笑着伸手去摸晨音,一片天真爛漫。

晨音捏着他手背的小肉窩,心裏感慨萬千。上輩子她入宮時,承祜已殇,兩人毫無接觸。她偶爾聽人提起承祜的名字,也無甚感觸。畢竟這後宮裏,不知埋了多少孩子的性命。

可是如今……

晨音努力回憶着承祜早殇的具體時間,沒留神,險些被花叢裏竄出來的白貓絆到,好在皇後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

擡頭,承祜正笑着拍手,“貓,弟弟,弟弟。”

有貓不假,但弟弟?

“要不說是親兄弟,我們這還沒露面,承祜就知道弟弟來了。”年輕女子的笑聲自花叢小徑那邊傳來。

晨音匆匆掃了一眼,是佟妃與李貴人、王佳氏等幾位妃嫔,她們身旁還跟着一位懷抱孩子的嬷嬷。

各廂見禮後,皇後主動問道,“承慶近來是太後養着的,怎麽讓你們帶出來了?”佟妃身邊的孩子正是納喇氏所出的承慶阿哥。

晨音暗自納罕,她記得太後唯一養過的孩子是小五,怎麽如今承慶也去了太後宮中。而且,這麽多妃子聚在禦花園,為何獨不見愛湊熱鬧的納喇氏?

“太後昨晚做了個夢,今日一早起來便在小佛堂誦經。偏承慶在殿裏鬧騰着捉貓玩,擾亂清淨。太後便讓臣妾與幾位妹妹帶着承慶出來玩,不曾想竟在這裏遇見了娘娘與承祜,正好讓他們兄弟兩一起處處。”

衆人随意找了個亭子,把兩位小阿哥放下。承慶比承祜小幾個月,但看着個頭倒是差不離。兩個小人聚在一起,熱熱鬧鬧的也不知在說什麽,那只白貓也跟着在旁邊撲騰。

大人們則在旁邊不鹹不淡的閑談,晨音是皇後特召入宮的,妃子們也給幾分面子,溫和的問她在京中是否習慣。

氣氛洽然,李貴人突兀的插進一句。

“格格與我等在盛京也算舊識了,今日難得入宮一趟,可要去看看納喇氏貴人。說來可憐,自打從盛京回宮起,納喇氏貴人還沒見過外面的太陽呢。不過,更可憐的還是王佳氏妹妹,被她害得糟了蝙蝠襲擊,恨不能整日泡在浴桶裏,連禦駕招幸都去不了。”

李貴人這話,就差沒明着嘲諷納喇氏被禁足了,而且還與王佳氏有關。

回宮後……憑這敏感時間,晨音幾乎一下子猜出了納喇氏被禁足的緣由。

在盛京佐領府時,心懷不軌之人借着後宮妃嫔的手挑起事端。因這算皇帝的家務事,在皇後的默許下,查證之時,她特地避開了,并未刻意深究是誰受了利用。

如今想來,當時帝後為了顏面不追究,不代表回銮之後也不追究。

納喇氏禁足,難怪承慶會被送去太後宮中。

晨音下意識看了眼雙手摟貓的承慶,她模糊記得,這孩子去得比承祜還早。但他如今被挪去了太後宮中,想必結局會不一樣。晨音不喜納喇氏是真,但對這般幼小的孩子,卻生不出敵意。

李貴人的話題明顯不合時宜,有故意刁難晨音的嫌疑。好在皇後護着晨音,三言兩語把她擋了回去。

再說了會兒話,日頭上來了,皇後擔心曬着孩子,便帶着晨音與承祜先行回了坤寧宮。

承祜被嬷嬷抱下去喂小食,皇後則與晨音說話,不知怎麽說起了承慶喜貓,“那孩子,幾乎與白貓同吃同睡,好在白貓溫馴不傷人。承祜也想養一只呢,我已讓人去尋了。”

“娘娘,這貓再通人性,也是畜生,若是那日受了刺激發了狂,後果不堪設想。晨音在盛京時曾聽人說,有戶人家的獵犬,把主人給吃了……”

晨音故意誇大其詞,其實那獵犬只是咬傷了主人。之後那主人不知怎麽回事,怕水怕光,還愛咬人,整日癫狂,沒多久便死了。

“果真?”皇後面露震驚,她十一歲便入宮了,小小年紀學着平衡宮闱,鮮少聽聞宮外面的事,“既然如此,那這貓不養也罷。承慶那邊,也得派人去叮囑一二。”

“娘娘說的是,阿哥們年幼,還是得多注重些。”

皇後莞爾一笑,“阿哥們年幼,你自己也年長不到那裏去。小小年紀,整日操那麽多心做什麽。這宮裏嬷嬷宮女幾十人,難道還伺候不好一個小孩子,放心吧!”

晨音心頭無奈,聽皇後這爽直的語氣,她便知道自己勸不動了。

想想也是,皇後雖入宮六七年了,但她歷來受皇帝與太皇太後看重,且後宮中那些妃嫔全是庶妃,與她身份天差地別。就算妃嫔們不服氣她,也不敢明着找她不自在。

最重要的是,前幾年宮中沒有孩子降生,妃嫔們間小把戲也只是争寵而已,血腥不到那裏去。皇後就算知曉,也不會太在意。

可如今不一樣了,後宮誕下子嗣,便意味着江山開始傳承。妃嫔的争鬥,早在馬佳氏産下大阿哥承瑞時變了質。所以,承瑞小小年紀,成了活靶子,用命祭旗。什麽生而羸弱,不過一張藏謊的皮罷了。

沒了承瑞,眼下最冒頭的便是皇後所出的嫡長子承祜。但皇後脾性率真爽直,又沒見過真正的髒污事,顯然沒想這麽多。

用午膳時,晨音不死心的旁敲側擊提醒了幾句,反倒是引得皇後笑意不停,嗔她瞎操心。

下午離開前,承祜拉着晨音的手耍賴不讓走,皇後正哄他。驀然聽宮女前來傳信,翊坤宮娘娘咳血了。

皇後柳眉一豎,頗有幾分威嚴,“咳血?竟這般嚴重了,前幾日太醫不是說好些了嗎?”

“說是哪位主子今晨出去吹了風。”

衆人的注意力都在回事的小宮女身上,無人察覺到晨音臉上一閃而過的擔憂。

翊坤宮娘娘,名鈕钴祿.青梧,出生弘毅攻府,輔政大臣遏必隆之女,鳌拜義女,身份高貴。

當初太皇太後為皇帝選後,索尼、鳌拜、遏必隆三家的女兒都在名單上面。因鳌拜權傾朝野,太皇太後為遏制其勢力擴張,首先劃掉了其女的名字。遏必隆是個風吹兩面倒的人物,他的女兒可以入宮為妃,但不能為後。

最後,太皇太後選定向來與鳌拜對立的四大輔臣之首,索尼的親孫女,也就是如今的赫舍裏皇後為後。

滿人講究出生,赫舍裏一族并不顯赫,當年還被鳌拜黨羽攻殲為‘滿洲下人’。但饒是這樣,赫舍裏家的女兒還是堂堂正正坐進了坤寧宮,成了母儀天下的皇後。而出生高貴的鈕钴祿氏.青梧,卻以庶妃身份入了翊坤宮。故而,衆人也稱其一聲翊坤宮娘娘。

其中落差,不言而喻。

也不知是不是郁結在心的緣故,翊坤宮娘娘身子一日不如一日,連前次的祭祖大典也沒去成,但咳血還是頭一遭。

皇後身為後宮之主,理應關愛衆妃,翊坤宮妃年紀輕輕便咳血,必是重症。皇後此時也顧不上晨音了,交代蓮千送晨音出宮後,帶人匆匆趕去了翊坤宮。

蓮千領着晨音走上長街,後面捧着賞賜的宮人離兩人大概有四五步的距離。

“自盛京與格格一別,也不過月餘的光景。今日相見,感覺格格越發懂事出息了。午間你說的那番話,娘娘位高尊貴,或許不在意。但奴才這種在宮裏摸爬滾打過來的,卻是覺得很有幾分道理。只是不知格格小小年紀,是從哪裏摸索出來的道理?”

這般明顯的試探,若是回答不好,蓮千必然認定她心思不純,指不定在皇後面前說出什麽來。

若是皇後疑了她,後續她想出手幫皇後,難如登天。

反之,若是蓮千信她,那便簡單多了。

晨音默了一瞬,認真回道,“姑姑說笑了,我這般年紀,那來的什麽道理可言,不過是看見什麽便說什麽。姑姑想必知道,我阿瑪妻妾共六人,長大的兒女有十多個,至于沒長大的,我也數不過來。我自小沒少看女人間的各種勾心鬥角,想着這家宅後院雖不比皇宮禁內,但大抵是差不多的,女人們争來鬥去,無非兩件事——榮華,子嗣。皇後娘娘身居高位,又育有嫡長子,所以才提醒一二。”

蓮千表情微變,看晨音的眼神深沉許多。

晨音與之對視片刻,笑了笑,接着說道,“皇後娘娘救了我母,于我有大恩。憑我綿薄之力難以報答,若能以言語提醒,使娘娘順遂半分,乃我之幸。”

蓮千停住腳步,盯着晨音身後的紅色宮牆,問了個風馬牛不相及問題,“格格可知這紫禁城為何叫紫禁城?”

“星象所說,紫微星位于中天,乃天帝所居,天人對應,故而稱之為紫禁城。”

“格格說得不錯,可紫微帝星尊貴無比是于皇上而言。對我們這些奴才來說,紫禁城,只有一個‘禁’字。格格方才那些話,以後還是不要再說了,特別是在宮中。”

坐在回府的馬車中,晨音還在回想蓮千說話時的神情——悲哀,怆然。

那是屬于紫禁城的無奈,從前,她也有過。

驀然,晨音覺得脊背發涼,直直的把手往袖子裏縮。

“格格,你很冷嗎?奴才給你找件衣服。”秀珠說着要去翻車裏的備用衣衫。

“不用,外面好熱鬧,這是到哪裏了?”

秀珠撩開半面車簾,“前面是全聚德,就是烤鴨特別有名那家酒樓,好多人在哪裏排隊呢。嗳……那人好像是二少爺,他旁邊怎麽有個姑娘!”

二哥,姑娘!

晨音幾乎是下意識把腦袋伸了過去,只見道橫與一個青衣姑娘站在一處。

道橫面向馬車,那姑娘則是背對的,看不清臉,但從兩人的動作可以推斷,青衣姑娘在往道橫懷裏塞東西,道橫不想接。

“二少爺什麽時候認識的姑娘啊?”秀珠好奇的問。

晨音癟癟嘴,她怎麽知道。

兩人自前幾天吵嘴後,一直沒和好。道橫忙着輪值,中間又一次想找她說話來着,晨音故意拿喬,借口要準備進宮事宜,把他趕了出去。

“來順,你把車往西邊趕。”

來順懂事的把車停在西邊一棵大柳樹下,方便晨音主仆看清那姑娘的臉。

鵝蛋臉,柳葉眉,容色嬌俏,看發式裝扮,應該是個丫鬟。

只見那姑娘死活把一個牛皮紙包裹的東西塞道橫懷裏後,笑嘻嘻的跑上不遠處的普通馬車,片刻後,馬車窗簾挑開一條縫,又飛快的放了下去,晨音只瞧見個尖下巴。

晨音比道橫先回府,在他院裏等了片刻,他才回來兩手空空的回來了。晨音仔細的瞅了瞅,他胸前的袍子污了一大團,大概是那姑娘弄的。

“你怎麽在這裏?不生我氣了?”道橫一臉驚喜。

晨音板着臉,明知故問,“你這衣服怎麽弄的?”

“這個啊,嗨……”道橫煩躁的甩開辮子,“最近我被一腦子有病的姑娘盯上了,她整日給我塞東西,這就是她弄的!要不看她是個女的,我一定揍得她爹娘都不認識她。”

晨音唇角抽動,不可思議的反問,“就因為人姑娘送你東西,你不但覺得人姑娘腦子有病,還想揍人?”

難怪打了一輩子光棍!

“你別用那種眼神看我,春花秋月我比你懂。”道橫一口灌下一杯茶,擺出一副要高談闊論的架勢。

“話本子都寫了,姑娘喜歡公子,送手絹,送香囊,再不濟做兩句酸詩傳個口信吧。可你知道那姑娘讓丫鬟給我送什麽嗎?不知道吧,來,你聞聞,全聚德的味道!”

道橫說着,直接湊到晨音跟前,指着胸前那團髒污,一臉委屈,“前天,一只醬豬蹄子從天而降我懷裏,毀了我一件侍衛袍。昨天,又來了一只叫花雞,另一件侍衛袍未能幸免。今天幸好我有先見之明,下值時把衣服換了,不然她那只烤鴨塞過來,只怕我最後一件侍衛袍也難逃毒手。那我明天還怎麽當值啊!”

道橫才入王府當值沒幾天,府中繡娘只來得及趕出三件侍衛服。作為一名出生貴族的公子哥,道橫還是第一次感受到沒有衣服穿的窘迫。

“……”晨音瞥了道橫胸前一眼,強忍笑意。果然是命中注定情路坎坷麽,招惹的桃花都異于常人。

“你那什麽表情,再這樣我生氣了!今天我明明已經避開她,就是為了去全聚德買烤鴨哄你,才又被她纏上的。氣得我…...算了,提她太倒胃了。妹妹,我親自排隊去買了烤鴨,今晚賞個臉一起吃飯吧?”

道橫小心翼翼的偷觑晨音,耍了半天寶,不能半點成效都沒有吧!

“不行!你不是嫌我礙眼麽,我怕妨礙你的胃口。”

道橫面露心虛,其實那些話一說完他就後悔了,只是一直沒找到機會道歉,今天趁着時機正好,道橫面色端肅的道歉。

“對不起,你原諒我好不好。那天我口不擇言,是因為太擔心你,還有……”

“還有什麽?”

道橫支支吾吾半天,回道,“沒什麽。”

“行吧,那你自己吃,我回去了。”

見晨音起身欲走,道橫立馬把她按回椅子上。

“我說還不行嘛,但你保證,聽完不許生氣。”

晨音不置可否的挑眉。

道橫深吸一口氣,“我不想你變成第二個額娘。”開了頭,後面便順暢許多。

“當初,額娘與阿瑪的寵妾林姨娘先後懷了孩子,林姨娘先額娘兩天生下一個健康女兒。那時佐領府孫字輩已經有了九個兒子,林姨娘的女兒作為庶出長女,自是極得看重的。阿瑪下令熱熱鬧鬧的替林姨娘女兒辦洗三宴,誰知帖子還未發出去,那小女兒便死了。後來,你出生了,外人都道你好福氣,嫡出長女。沒誰知道,你上面原本有個庶長女。”

別說外人,就連晨音自己,也是不知情的。

“當年我六歲,知道額娘在生産,悄悄溜去正院看她。我趴在牆根下,聽見額娘時而慘叫,時而對明姑姑念叨,說誰也不能搶了她孩子的榮光。那時,我聽得一知半解,直到後來長大。”

道橫把玩着杯蓋,并不去看晨音,“我看了許多書,武俠恩義,坊間閑談,正統漢學,卻怎麽也理解不了,一個女人如何能在誕育嬰孩時,去對另一個嬰孩下手。這是延續生命,還是扼殺生命?”

晨音眨眨眼,她似乎有些明白了道橫從前終生不娶的原因。

寧可枝頭抱香死,不曾吹落北風中。

道橫自負風光霁月,所以那日才會失望的指責她吧。他不想看她如鈕钴祿氏般,被現實污可心,蒙了眼。

殊不知,她就是從泥沼堆裏爬出來。

知道了道橫的心結所在,晨音一直想找機會給他解開。

奈何五月端午節快到了,前些日子皇帝下旨,說今年要出宮去什剎海看賽龍舟,裕親王福全負責皇帝此行的一切事宜。道橫跟在福全身邊,忙得腳不沾地,兄妹兩連面都很少見,更別提擠出時間促膝長談。

端午這日,朝中百官休沐。

皇帝帶着太後,皇後及數位妃嫔,坐在早規整好的觀景臺上,太皇太後因嫌吵鬧,沒有出來。另有一些宗室王爺貝勒,受器重的官員随行。

因為這場賽龍舟是給皇帝準備的,分外隆重,吸引了京中大半百姓前來圍觀。好在福全等一早做了防備,才沒讓百姓擠到皇帝的觀景臺下去。

“啧……我真怕他們擠成肉餅。幸好你有先見之明,提前定了這臨水的酒樓雅間。”述清咂巴着奶茶,萬般感慨。

晨音笑笑,“是我二哥提的醒。”

幾日前,述清遞了帖子給晨音,說端午節當日,靳夫人與她嫂子要去陪後妃們,留她一個人在家。她嫌無聊,問晨音願不願意和她一起出來湊熱鬧。晨音想閑着也是閑着,所以,才有了兩人今日之行。

随着幾聲喧天鑼鼓,七八條龍舟停在起點。

述清忍不住笑,“他們這是把自己當七仙女了?這還沒開始呢,我眼睛就看暈了。”

原來,每條龍舟上的人,都穿着不同顏色的鮮豔衣裳。花花綠綠的,喜慶是喜慶,不過也容易眼暈。

随着一聲重鼓,五彩缤紛的‘仙女們’開始發力,鉚足了勁兒朝終點沖。因為比賽前,顧問行便宣過皇上的口谕,拔得頭籌者,重賞!

“你猜那隊會贏?”述清雙眼直勾勾的盯着龍舟,還不忘分出精神與晨音講話。

“大概是綠色。”晨音也很久沒見過這麽熱鬧的景象了,看得兩眼放光。

“為什麽,它明明在紅色的後面,我覺得紅色會贏。”

“你都說了靠猜,哪裏來的為什麽。”

看熱鬧就夠了,管他誰輸誰贏。但述清顯然不這樣想,硬是要拉着晨音讨論出個究竟來,兩人湊在一起辯了幾句。

再擡頭時,述清突地“呀”了一聲,指着皇帝所在的觀景臺道,“這結果還沒出來,那裏的人怎麽就走了?”

她們這雅間,正對着觀景臺。因為中間隔着整個水面,雖然看不清觀景臺裏人的臉,但大概身形還是看得出來的。

晨音眼看皇後的儀仗往宮中方向而去,心內莫名一跳。她有種不好的預感……不會是承祜出事了吧。

好在這一整日,宮中都沒傳出什麽壞消息來,五月端午日熱熱鬧鬧的結束了。

晨音回到府中,還是覺得心神不寧。吃過晚飯後,便在花園散步。不知不覺月上中天,道橫拖着一身疲憊回來了。

晨音見他面色有異,幾番追問,也沒問出個結果。

直到宮中傳來消息,承慶阿哥殇了,晨音才明白道橫那日為何反常,他一定是想起了林姨娘的女兒。

晨音嘆了口氣,她也想不通,這承慶阿哥明明已養在太後宮中,受太後庇護,為何還會無故早殇。

如此,又過了幾日。晨音正在看綢緞鋪的賬冊,秀珠突然來報,有貴客來了。迎出去一看,來人正是蓮千。

“姑姑怎麽出宮了?”

“我阿瑪病了,我特地向娘娘求的恩典,準許我回家探望。”

晨音順着問候了蓮千阿瑪幾句,見上茶的丫鬟走了,便把秀珠也打發到門外去守着。

蓮千見狀,會心一笑,開門見山道,“格格應該知道吧,承慶阿哥殇了。”

“此事京中人盡皆知。”

“那格格可知,承慶阿哥是怎麽死的。”

晨音搖頭,她又沒有千裏眼。

“端午節那日,兩位小阿哥都被留在宮中,由奶嬷嬷照顧。不過半上午的光景,宮中便傳來消息,說承慶阿哥被貓捂死了。”

“被貓捂死?”晨音啞然,這理由未免太過荒誕。但宮中的荒誕事,又何止這一樁。

“是,格格見過的,承慶阿哥最喜歡的那只白貓。據說是承慶阿哥前夜裏沒休息好,上午在炕上摟着貓睡回籠覺。嬷嬷不過是出去喝了杯水,回來時便發現承慶阿哥蒙頭蓋臉睡着,那貓正盤在阿哥臉上。嬷嬷把貓趕走,給阿哥重新蓋被子時,發現阿哥已經沒了氣息。”

“沒人徹查?”這話剛問出口,晨音便在心頭笑了。不是笑別人,是笑自己。當真是外面呆久了,不記得宮中險惡。皇宮就是一團泥潭,拔出蘿蔔帶出泥,哪來的徹查二字。

“皇後娘娘親自查的,可一切幹幹淨淨。最後太皇太後拍板,說是巧合。”

巧合。

晨音意味不明的笑了笑,遮住眸底的輕蔑。也不知是誰發明的這萬能借口,不管是孩子死了,還是流産了,落水了,輕飄飄的巧合二字全能搪塞。

“姑姑今日來,不會是專門告訴我承慶阿哥之事的吧?”

“當然不是,我是奉皇後娘娘之命來的。自承慶阿哥早殇後,娘娘不止一次提起格格那日所言,想必是心有所感。她擔心格格獨自在府中,同她一般憂慮,特地讓我上門安慰。”

蓮千笑了一聲,“不過我覺得以格格的心性智慧,怕是用不着聽我唠叨了。時辰不早了,我要趕在宮門下鑰之前回去,先告辭了。”

送走蓮千,晨音一個人呆坐了許久。承慶阿哥早殇,以納喇氏的個性,宮中必不得安寧。皇後身為中宮之主,一定會受其幹擾。沒準兒,還會因徹查不力,吃太皇太後的挂落。可就是這般情況下,皇後還惦記着她別吓着了,使人前來安慰她,把她當小姑娘一般呵護。

傳幾句話的事,看似微不足道,只有身處其中的人才能明白難能可貴。

這世上,縱使有萬般好,都抵不過用心二字。

——

不知不覺,晨音到京城已經快三個月了。京城進入盛夏,知了成日咿咿叫着,熱得厲害。

偏偏府上沒有冰窖,去外面買冰又太貴,晨音向來怕熱,幹脆整日縮在院子裏逗小草玩。

秀珠端着一盤井水鎮過的西瓜進來,順便把一封家信交給晨音。

“我額娘不是前日才送了信來,怎麽又來一封?”鈕钴祿氏一般是每隔十日往京城送一封信。

晨音以為有什麽大事,忙拆開,匆匆掃了幾眼裏面的內容,便笑着推開了信紙。

“格格怎麽不看了?”

晨音嘻嘻一笑,“看什麽,又不是寫給我的。等會兒我二哥回來了,你記得提醒我把這信轉交給他。”晨音幾乎想象得到,道橫看信時的奔潰表情。

果不其然,道橫下值回來,只看了前頭兩行,整個人就炸了。

“那姑娘我見都沒見過,定什麽親,成什麽婚,我看是腦殼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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