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十月下旬已經轉涼不少,但紫禁城上空卻繞着一股歡歡喜喜的熱鬧氣。因今日是十月二十六,正式冊封六宮的日子。晉佟妃為貴妃,賜住承乾宮。并冊李氏為安嫔,王佳氏為敬嫔,董氏為端嫔,馬佳氏為榮嫔,納喇氏為惠嫔,赫舍裏氏為僖嫔。還有五位貴人,七名常在,六名答應,一并冊封。典禮儀式冗長繁雜,持續了大半日,之後還有謝恩等規矩。晨音回到儲秀宮西偏殿時,已近昏曉。湯嬷嬷與杪春一同伺候她摘了首飾,拿一身輕便衣裙換上。晨音揉着發酸的後頸,面色無半分疲态。湯嬷嬷忍不住笑道,“小主這大半月以來時而會往外面走動,精神頭看起來好了不少。今日累了大半晌,竟還是神采奕奕的。”

晨音聞言,瞅了眼鏡子裏自己的臉,也跟着笑了笑。她精神轉好,與平時多出門走動有關系,但最重要的可能還是心放寬了。上次坤寧宮外,她問皇帝福全是否安好。概因福全之事涉及天家秘辛,皇帝并未吐露半句具體消息,只含糊說了句“無礙。”

因着皇帝這兩個字,晨音一直提着的暫且放回了原處。君無戲言——皇帝總沒必要拿自己親兄長的安危性命來哄她。心頭記挂的事少了一樁,晨音整個人活泛不少,偶爾來了精神,也會往外面去走走。不過她還是謹慎的避着慈寧宮方向,以免那天不小心惹了太皇太後眼,怎麽死的都不知道。皇帝那日的态度幾乎默認了她之前的猜測,她是因為與福全那層關系,被‘牽連’進宮的。太皇太後表面不顯,心裏肯定是厭煩她這個‘來路不清白’的女子的。皇帝出手壓她位份,可能是顧慮到福全的心情,想盡力削減她在後宮的存在感,然而這其中又難免沒有太皇太後的手筆痕跡。作為一個在宮裏鬥了幾十年的人,晨音雖然覺得這樣被人壓着打挺憋屈的,但對方是太皇太後,連皇帝都要哄着順着的人物。她除非是傻了,才敢去跟太皇太後硬碰硬。至于佟貴妃出手攪亂的目的……晨音并不确定,但歸根究底,無外乎是沖着後位去的。晨音沒有證據,只隐晦提醒過青梧兩次,也不知青梧會否放在心上。交淺言深,不管放在哪裏都是大忌。晨音一個小小常在,總不能硬誘導着皇後去猜忌貴妃,弄得後宮憑生波浪,除非她不想要郭絡羅氏全族的性命了。事已至此,既來之則安之。杪春見晨音心情好,也跟着湯嬷嬷從旁湊趣,主仆三人随意的閑話。不知是誰先提的青梧,杪春往門口瞅了眼,神神秘秘的壓低聲音,“今日奴才出門,聽人說起,下月初果毅公府的太福晉會入宮。”

說罷,又怕晨音與湯嬷嬷沒反應過來,遂加了一句,“是主子娘娘的親額娘,不是三繼福晉。”

青梧的阿瑪果毅公遏必隆,總共娶了三位福晉。元配嫡妻英親王家的郡主,二繼福晉是颍親王家的縣主,三繼福晉倒不是宗室女,但出身也還不錯。然而,青梧并非出自這三位福晉任何一位的腹中。青梧的生母舒舒覺羅氏是遏必隆的側室,早年間遏必隆沒有嫡女,便把青梧放在二繼福晉膝下,充嫡女教養。之後二繼福晉過世,又由三繼福晉繼續養育。這般做法在一般人家并沒半分問題,但尴尬就尴尬在,青梧如今做了皇後。舒舒覺羅氏的身份說好聽些是側室,但遏必隆只是個大臣,他的妾室又不能如親王郡王的側福晉一般,堂堂正正的上玉牒。說白了,舒舒覺羅氏就是個妾而已。皇後的親額娘自然不能是妾,所以哪怕如今遏必隆的三繼福晉還活得好好的,外人也稱呼舒舒覺羅氏一聲“太福晉”後宮中有母憑子貴,這大臣後宅中也有,舒舒覺羅氏就是其中最成功的例子。晨音眸中閃爍,皇帝剛大封了後宮,舒舒覺羅氏便迫不及待的入宮找青梧。宮裏都是人精似的人物,那能猜出舒舒覺羅氏此行的目的。這位怕是擔心新封的嫔妃威脅青梧的地位,趕着催生來了。想必杪春也聽了傳言,所以才這般表情。仁孝皇後的兩個兒子都保住了,明眼人都知道皇帝并不缺嫡子。舒舒覺羅氏在這時上趕着讓青梧生育,不是故意把青梧往尴尬境地推麽。況且,青梧自坐上皇後的位置時,便注定是生不出孩子的。晨音隐約記得,從前舒舒覺羅氏也來過這麽一遭……這額娘當得,專往女兒心頭紮刀子,也不知她是怎麽想的。晨音按下心頭的嫌棄,眉間不免為青梧透出幾分擔心來,順手推了推杪春的腦袋,“你呀,以後少打聽這些有的沒的。時辰不早了,快去看看膳房送吃食來了沒有。”

杪春嘟嘟嘴,摸着腦袋走了。湯嬷嬷望了眼她的背影,湊近晨音低聲道,“杪春說的消息奴才也聽說了,無風不起浪,太福晉此舉……”

湯嬷嬷頓了頓,話鋒一轉,“紫禁城東面齋宮與奉先殿之間的明奉慈殿已經修葺得差不多了,再過些日子,承祜阿哥該搬進去了。”

這明奉慈殿,就是後來的太子東宮——毓慶宮。宮內早有傳言,皇上修葺明奉慈殿是有意立承祜為太子!雖有滿洲祖宗家法,生前不立嗣。但皇帝對仁孝皇後留下的兩位嫡子上心是衆所周知的事情,帶在乾清宮住着不說,還日日親自教導,如今又要為承祜修葺離乾清宮最近的明奉慈殿,皇恩厚寵,有心人難免多留心幾分。晨音也曾暗自琢磨過,這一世皇帝沒急着立太子,大概是因為仁孝皇後的兩個嫡子都保住了。但看皇帝這架勢,立太子應該也就早晚的事!“嬷嬷繞這麽大的圈子,先是太福晉催生,又是皇上欲立承祜阿哥為太子,到底想說什麽?”

晨音随手把茶盅輕放在桌上。湯嬷嬷福了福腰,面色凝重,“還請小主恕奴才僭越。宮中人都知道,您與仁孝皇後交好,還救過幼時的承祜阿哥,又得保成阿哥喜愛。若……大局得定,将來您憑着這多層關系,必能一生安穩無憂。”

晨音沒答腔,安靜的等湯嬷嬷說完。“兩位嫡出阿哥與如今的坤寧宮娘娘不親近是人盡皆知的事情,小主您雖是坤寧宮做主選進來的,但還是……”

“少與坤寧宮來往,本本分分過日子,将來總不會差?”

晨音笑了一下,“多謝嬷嬷好意,我明白您的意思,宮中忌諱牆頭草,我有分寸。”

她是所謂的仁孝皇後故人,如今正值敏感時期,确實不宜再與青梧多來往。湯嬷嬷聞言,松了一口氣。她方才見晨音為青梧擔心,心中還在打鼓,生怕晨音腦子拎不清楚,想兩邊都沾,所以才冒險提醒一二。其實不用湯嬷嬷多說,晨音也沒打算摻和到繼後與儲君之間去。不管是她先前救承祜,還是後來幫青梧,皆是因為兩人面臨性命之憂。如今兩人都好端端的,她再伸手進去,就不合适了。況且,她又不是天生就愛瞎操心。——連着幾日大雪過後,牆上的九九消寒圖又添了一筆。晨音立在被皚皚白雪掩蓋的朱紅宮牆下,下意識緊了緊風帽的領口,轉眸見杪春抱着兩支綠梅朝自己跑來,不由莞爾,“雪天路滑,你跑那麽快幹什麽,我站在這裏又不會丢了。”

“噓……小主輕聲。”

杪春緊張兮兮的拉着晨音走出一段路,身影隐在一叢高大花樹後,做賊般轉頭看了幾眼,這才讪讪解釋道,“奴才方才折花枝時,見着安嫔與宣貴人在那邊路上吵嘴。”

要說晨音在這宮裏最頭疼的是誰,除去太皇太後,安嫔與宣貴人絕對當仁不讓并列第一,果斷道,“我們走小徑,繞路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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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嫔與宣貴人在後宮中,那是出了名的‘狗都嫌’。兩人出身頗高,又同屬嚣張外放的性子,每每碰在一處,不鬧騰個八百十回合決不罷休。特別是出身科爾沁博爾濟吉特氏的宣貴人,最愛牽扯旁人。晨音因住在安嫔的儲秀宮內,平時沒少受池魚之災。雖都只是些膈應的人小手段,但到底令人厭煩。杪春心裏是很贊成晨音的決定的,不過還是忍不住提醒道,“此處偏僻,小徑上的雪怕是沒清掃幹淨,別摔着小主了。”

“當心些便好。”

晨音這話才出口,便聽見‘噗通’一聲悶響,還夾雜着女子無措的低呼,似摔跤了。主仆兩對視一眼,悄悄從被積雪掩映的高大花叢後伸出腦袋,一探究竟。四周未見安嫔與宣貴人的影子,只一名身着普通宮女服飾的女子正垂頭抱膝低吟,她身側還滾着個描紅漆食盒。主仆兩現身,晨音示意杪春扶人起來。小宮女怯怯的擡起頭,臉頰鼓鼓,圓滾滾的大眼睛含着淚,越顯稚氣,一團孩子氣。晨音指尖微動,盯着小宮女眉心靠右的那粒鮮豔紅痣,驀然笑開。這紫禁城說大也大,說小還真小。“多謝小主,多謝這位姐姐。”

小宮女忍疼,規規矩矩的給晨音請了安。側頭見食盒裏的藍底飾金葫蘆湯盅滾翻出來,湯撒了一地。癟着嘴,聲音裏不自覺染了哭腔。杪春利落的替小宮女把一片狼藉的食盒收拾好,遞還給她,見她眼眶發紅,忍不住多問了一句,“你是那個宮的?”

“奴才是慈寧宮的,奉命去乾清宮給兩位阿哥送些吃食。”

小宮女細聲細氣的答。杪春松了一口氣,“慈寧宮啊,那還好。太皇太後素來仁慈,你雖打翻了食盒,但看在你傷了腿的份上,想必不會有什麽太重的責罰。”

杪春本是安慰之詞,卻生生把小宮女勸哭了,“這……你別哭啊,這滴水成冰的天氣,小心再把臉凍傷了。”

小宮女聞言,眼中包着兩泡眼淚,卻又不敢落下。唇角緊緊抿着,可憐兮兮的,襯得一張包子臉越發圓潤。杪春覺得自己惹了禍,吐吐舌頭,下意識喚晨音,“小主……”

晨音若無其事的笑笑,溫聲安慰道,“杪春說得沒錯,你不必太過害怕。兩位阿哥又不缺吃食,太皇太後讓你送這些,只是為着一番憐幼的心意。你回去後,好好跟帶你的姑姑解釋。”

晨音頓了一下,想起慈寧宮哪位常年沒個笑臉的蘇麻喇,難怪把人吓成這樣,“姑姑們看着嚴厲,心卻是好的。”

小宮女喏喏的謝過晨音主仆,并不敢在外多待,提着油膩膩的食盒小跑着往慈寧宮方向去了。杪春忍不住感嘆,“這姑娘長得嬌小,膽子也小……”

“咔嚓……”

一聲後,被積雪壓着的花樹後面似有腳步聲傳來。杪春立馬住嘴,慌張的朝發出聲響的地方望去。糟了,一時不察怎麽給忘了,她們還在躲安嫔和宣貴人。晨音還算坦然,既然躲不過,就當白添熱鬧一場了。想當年,她可是宮內外數一數二的嚣張人物,又豈會真的怕這兩人。晨音不過走神片刻,大腿上便多出一團重量來。“姑姑!”

被裹成一個胖團子的保成歡歡喜喜的撲到晨音跟前,一手拽着晨音的裙擺,“姑姑,你最近怎麽沒去禦花園和我玩呀?哥哥前幾天給我做了一個小彈弓,我一直想給你看呢。”

保成說着,直接伸手去解身上的小荷包,那彈弓八成就在裏面。晨音掃了一眼跟在保成身後的蓮千等人,摸摸他大紅帽子上的白狐毛,笑着哄他,“嗯,哥哥給你做的,那肯定特別厲害。但這裏路滑,我們去那邊亭子裏玩好不好?”

保成乖順的由晨音牽着進了亭子,迫不及待的掏出他的小彈弓,給晨音炫耀。晨音望着用絲線做成,毫無彈性的弓弦,啞然失笑。她就說,以承祜的穩重性子,怎麽可能給三四歲的弟弟真的彈弓。不過晨音還是很認真的誇了保成,“你這麽小的年紀,能把小珍珠彈出去已經很不錯了。等你再大些,肯定百發百中!”

保成聞言,悄悄縮了縮自己拇指和食指。姑姑肯定沒看見,他是用手指頭把小珍珠怼出去的。嗯……他得再練練,下次不能作假了!保成嘟着嘴,忙着與假彈弓較勁,也不怎麽纏人了。蓮千把随行的宮女太監全都支使到保成身邊去,自己則到了晨音面前,似笑非笑的‘問候’,“常在小主近來可好?”

聽着那聲刻意加重的‘常在’,晨音譏诮一笑。從前她拒了蓮千的“好意”兩人還為此撕破了臉皮。之後她陰差陽錯入宮,高開低走被封了個小小的常在,利用價值極低,這越發讓蓮千認定她不識擡舉。但蓮千向來搏的是盡忠舊主的名聲,礙于她與仁孝皇後的故交關系宮中人盡皆知。蓮千就算再厭惡她,也得把戲唱全乎了,自然少不了帶着保成與她親近。蓮千心裏堵着一口氣,也不想讓她好過,每次見面,明裏暗裏各種擠兌。“我雖是小主,但好歹還沾了個“主”字,閑來游園看書,無甚勞累,也算自得。”

晨音嫣然一笑,“對了,我宮內還有位手藝極好的嬷嬷,吃食上也不錯,整日沒什麽勞心的。蓮千你瞧,我最近是不是又長個子了?”

晨音大大方方的站起身,抖落衣袖,挑着眉居高臨下的睨了一眼剛到自己下巴的蓮千,故意用鼻孔看人。蓮千嘲諷她的無外乎位份低,不得寵,個頭高。晨音懶得聽她的乏味陳詞,索性自己挑明了!她明擺着不在意,看蓮千還能說出朵花兒來。蓮千鼻息加急,眸裏寒光四濺,偏面上還要扯出假笑來,“小主沉迷安穩,殊不知這世上多的是想勞心的人。缺一個半個,又有什麽關系!只希望到時候,小主切莫眼紅才是。”

晨音與蓮千打交道的次數多了,一聽她話裏似是而非的警告,便知她又不安分了,當即冷下臉,“你又想搞什麽鬼?我記得從前跟你說過,你的死活我混不在意,但你若敢牽連兩位阿哥,不用別人動手,我先送你上路!”

“與你何幹?”

蓮千昂着頭蔑然一笑,自覺扳回一城,絲毫不把晨音的警告放在眼裏。走去保成身邊,準備抱他回乾清宮去。保成把小彈弓往懷裏一揣,搖着頭墩墩往後退了幾步,跑到晨音旁邊,“姑姑,我聽見你說你宮裏有吃了長個子的東西,我也想吃!”

等他長高了,肯定能把小珍珠彈出去。晨音唇角抽了抽,她與蓮千都刻意壓低了音量,這孩子的耳朵未免太尖了些,也不知道他聽見了多少,“小阿哥,我那是開玩笑的。人的個子和花啊草啊一樣,得一天天慢慢來。若是猛地一下拔高,那叫揠苗助長。”

“啊……”

保成白嫩的臉上挂滿失望,晨音正欲順勢哄他回去。誰知他下一刻,又擠着眼睛笑了出來,兩只小手往身後一背,昂着下巴,故意裝出老氣橫秋的樣子,“皇阿瑪說過,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姑姑,帶路吧,小爺要去瞅瞅!”

“……”

晨音被保成這一聲“小爺”震了震。承祜年齡雖小,但卻是個極稱職的兄長,他一力攬下所有責任。保成在他的庇護下,只需當個無憂無慮的小阿哥。因保成的性格與前世南轅北轍,晨音幾乎從不曾把他和從前的高傲太子聯系起來。但方才恍惚間,晨音竟隐約在保成身上看見了幾分太子的影子。一個人的性格,大約真是藏在骨子裏的。保成纏人的功夫到家,晨音一幹人等都拗不過他。最後在蓮千耷拉的眉眼裏,保成歡歡喜喜的跟着晨音進了儲秀宮的門。“哇……好香!”

保成伸着脖子嗅了嗅,面上盡是向往,“姑姑,這是你宮裏傳出來的香味嗎?”

晨音無奈的點頭,保成身份特殊,自然不能随意給他吃東西。她原本是想着還未到用膳時間,才會答應帶保成回來随便看看。不曾想,正巧遇見湯嬷嬷在廊下用燒水的小爐子做肉幹。如今這時節,滴水成冰,煎炒的菜容易涼,膳房供應便多改為熱乎乎的炖菜。但晨音只是個小小的常在,輪到她宮裏人取膳時,炖菜也涼得差不多了。所以,晨音幾乎每頓都能見到,炖菜上面飄着一層白花花的豬油。晨音前前後後活了這麽多年,哪怕是從前最慘的時候,也只是熬心。在吃穿用度上,從未短缺過半分,算是泡在金玉堆裏長着的。乍然一見油膩膩的炖菜,倒盡胃口,連筷子都不想伸。好在宮裏從入冬起,每頓都會添個鍋子,晨音便就着鍋子裏燙的菜葉子,略微吃上幾口,也不抱怨。但湯嬷嬷心細,很快發現晨音胃口不佳的原因。她于廚藝方面有幾分研究,便試着把炖菜裏的肉撈出來,添加些調味香料,慢慢用文火把原本油膩膩的炖肉熬成辛香味美的肉幹。不管是和着菜葉子放鍋子裏燙,還是單獨當小食吃,都算可口。保成沒見過熬肉幹,外加上鍋裏的味道實在是香,驚奇之下,幾乎一直圍在爐子邊打轉。待肉幹一出鍋,他便眼巴巴瞅着晨音,一個勁兒的咽口水。不知道,還以為他是被餓大的!晨音不由得好笑,耐着性子跟他講道理,“你還小,這肉幹太辣了,吃不了,不信你聞聞。”

保成吧嗒嘴,意動的手指頭往衣擺上蹭,可憐兮兮的,看得晨音的心都跟着軟了幾分。磨了半天,最終兩人各退一步。晨音哭笑不得的承諾保成,等他長大些就送他一鍋肉幹。還應下接下來幾天,每天都去禦花園陪玩的邀約,保成這才心不甘情不願跟着蓮千回乾清宮去了。掌燈時分,皇帝處理完政務,剛從昭仁殿出來,踏入乾清宮內殿的門,迎面便沖來一個小團子,撲在他膝上,“皇阿瑪,你終于回來了。哥哥在偏殿背書,嬷嬷讓我別去打擾他,都沒人和我玩,我可無聊了!”

本着抱孫不抱子的古訓,皇帝并未與保成有過多親密的舉動,只在保成圓潤的臉上捏了一把,哼笑道,“嫌無聊?那不妨你明日繼續跟着你哥哥去上書房,寫字背書習武,有得你忙的!”

保成把頭搖成個撥浪鼓,“不去不去,先生說話我都聽不懂!”

之前保成出于好奇,死活耍賴跟着承祜去上書房聽了一堂課。可憐未開蒙的三歲小兒,被絮絮叨叨的“天書”念得迷迷瞪瞪的,索性倒頭往桌上一躺,口水打濕了小半本書。皇帝本就是在逗兒子玩,見兒子反應有趣,濃眉一挑,故意拉下臉,“胡說,你一個阿哥,怎麽可以不讀書!等你上書房的時候,每日必須把書讀一百二十遍。”

保成由皇帝親手拉扯大,并不怕他,聞言直接撲到了皇帝懷裏,“我還小,不去上書房嘛!”

皇帝的視線不動聲色的掃過四周,見不知何時宮人都下去了,只餘一個顧問行守在門口。長臂一伸,直接把保成提溜到了懷裏,一手掐上保成圓潤的臉蛋兒來回揉捏,令一手則故意在他腰間搗亂撓癢,“小東西,就知道耍賴!”

保成“咯咯”笑開,掙紮着閃躲,一沒留神,藏在袖子裏的小帕子掉了出來,落在皇帝兩腿之間。保成反應很快,猛地伸手去撿,皇帝冷不防被兒子襲了關鍵部位,面色發僵。緩了一瞬,才若無其事的輕咳一聲,板着臉問,“你剛往袖子裏藏了什麽?”

保成嘟着嘴搖頭,兩只手背在身後,“是我的小帕子啊。”

“哦。”

皇帝了然的點頭,沒再追問。順手把桌上的糕點盒子拖到跟前,“聽宮人說你晚膳用得少,吃幾塊點心再去睡。”

保成目露驚喜,“真的!”

宮中規矩,養孩子不能過飽。所以每次一到晚上,保成就越發眼饞桌上的點心。長到三歲多,保成還是第一次被允許睡前吃東西。得了皇帝點頭,兩只胖手利落的伸了出去。皇帝趁機,看準他袖間露出的白色一角,不費吹灰之力的把帕子扯了出來。然後兩指一并,把糕點盒子推遠。保成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爪子,小嘴兒一癟,“啊——皇阿瑪!”

“不許叫。”

皇帝輕飄飄的回道,一點都沒有欺負兒子的自覺。迅速打開保成裹得整整齊齊的小帕子,露出裏面東西的廬山真面目來。拇指大小,黑乎乎的,似乎還有點香。“這是……一塊肉?”

皇帝觑着那塊被保成當寶貝的肉幹,臉色“唰”的冷了下來,心疼的扳過保成的臉,“嬷嬷沒給你吃飽?這些狗奴才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在朕眼皮子底下都敢苛待你!”

“啊?嬷嬷對我很好啊。”

保成一臉迷茫,“皇阿瑪是因為我在姑姑哪裏偷拿了肉幹生氣嗎?我下次去不拿就是了。”

皇帝敏銳的抓住了保成話中的“去”字。眸瞳微眯,視線掃過保成圓鼓鼓的臉蛋兒,這模樣,确實不像被苛待了,遂壓下心頭的怒火,仔細詢問,“這玩意兒你到底從哪裏得來的?”

保成從小就跟在皇帝身邊,皇帝是真生氣還是假生氣他還是能感覺出來的。老老實實把自己跟着晨音去儲秀宮的事講了,最後還不忘替自己辯解,“姑姑說我不能吃,我很乖的,真的沒有偷吃。我拿這個是想帶給哥哥的,我知道,哥哥肯定也沒吃過這麽好吃的東西!”

皇帝聞言,額角狠狠跳了幾下。這不笑話嘛,他的嫡長子怎麽可能沒吃過肉幹。還有……“你口口聲聲說自己沒吃,那你怎麽知道這玩意味道好的?”

保成心虛的低下頭,小嘴兒吧嗒兩下,兩只胖手不安往衣服上摩挲。皇帝目光如炬,“你舔手指頭了?”

保成縮成個小鹌鹑。翌日。皇帝早起用膳時,見桌上有道顏色偏黑的五香鹵幹,不知怎地,驀然想起了那塊被他連帕子一起扔掉的黑黢黢肉幹。布菜的顧問行見皇帝一直盯着五香鹵幹出神,忙夾了一塊到皇帝的盤子裏。誰知皇帝眉頭一皺,直接撂了筷子。“皇上?”

顧問行有些惶恐,不知大清早的,誰惹着這位了。皇帝板着臉坐了片刻,若無其事的撿起筷子,繼續用膳。顧問行的心跟着皇帝的舉動上上下下,見人終于如常去批奏折後,這才悄悄舒了一口氣。替皇帝沏好茶後,正準備退到一旁去當‘柱子’,不料卻被點了名。“朕有事交代你去做……”

當日中午,晨音的桌上便多出了幾道超出常在份例之外的菜式。而且,破天荒的,每樣菜都是熱的。“你是不是在膳房拿錯了?”

晨音不解的問杪春。杪春搖頭,她也是暈乎的,“奴才也正奇怪呢,今日奴才才進膳房的門,一個小太監便熱絡的把裝好的食盒遞了過來。”

要換做平時,杪春都要等半天的。為此,杪春還特地跟小太監确認過,以免弄錯了徒惹麻煩。來路不明的吃食,哪怕再誘人,晨音也不敢進口。拿了個饅頭,就着肉幹和茶水,連鍋子裏的菜葉子都沒敢動,勉強湊合了一頓。誰知道下晌的時候,杪春領回來的點心又是超制的。湯嬷嬷嘴角抿成一條直線,拿了銀針一一試過,然後沖晨音搖頭,“小主,沒查出問題,這……”

杪春見晨音不做聲,忍不住急切問道,“嬷嬷,這東西到底能不能吃啊?小主中午就沒吃好了,哪裏還能再餓下去!”

好好的活人,總不能守着一盒子的吃食餓死吧。湯嬷嬷搖頭,“我也拿不準。”

這宮中的事情,又那裏是小小一根銀針能驗明白的。“我沒怎麽餓,你們先把這些東西收起來吧。等明日看看情況,再做打算。”

小心駛得萬年船,晨音這條命來得不容易,不敢拿自己去賭。西偏殿被這些莫名其妙的吃食弄得氣氛沉寂,與此同時,一牆之隔的儲秀宮正殿卻是喜氣洋洋。因之前,有太監前來傳旨,皇帝今夜翻了安嫔的牌子。入夜不久,晨音便聽見外面傳來皇帝銮駕的動靜,緊接着是安嫔笑着迎駕的聲音。晨音入宮兩個多月了,其間安嫔也侍過寝,不過都是被接去皇帝寝宮的。皇帝親臨儲秀宮寵幸,還是頭一遭。晨音餓着肚子,無甚睡意。索性拿了書和紙筆,坐在燈下看看寫寫,不知不覺入了迷。直到屋門自外被推開,冬夜的寒風烏拉拉的灌進來,凍得晨音一哆嗦。下意識轉頭看向門外,直直撞進一雙含怒的眸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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