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晨音面無表情的注視着殿門,她五官生得明豔,如此神态,越發讓人覺得冷傲不可攀。若不是她掐着宮扇的右手指骨隐隐泛白,湯嬷嬷幾乎沒察覺到她情緒變化。湯嬷嬷收回眼,悄無聲息的去把殿門關上了。本以為緊接着,便會聽見瓷器碎裂或怒叱的聲音。哪知,晨音始終脊背端坐在原處,半響沒有任何發洩的舉動。湯嬷嬷眉心一蹙,刻意壓低的聲音裏,滿是不安,“小主?”
“有孕四月。”
晨音喉間溢出一絲冷笑,“時機拿捏得可真好啊。按這日子推算,還未出孝昭皇後百日,她便打着侍奉承祜的幌子,迫不及待爬上了龍床,真是好啊!”
這一世,因青梧知曉了烏雅氏的壞心思,不讓她近身伺候,烏雅氏自然也沒機會往皇帝面前湊。所以并未像從前那般,順利承寵做起了後妃。當初青梧仙逝後,烏雅氏主動請調去奉先殿,晨音是知曉的。憑她對烏雅氏的了解,不難猜出烏雅氏是沖着皇帝去的。只是她想着承祜還在奉先殿養病,皇帝就算真吃了烏雅氏的手段,也必不會在承祜病重的關頭,起心思寵幸于烏雅氏,并未過多防範。可如今,竟不知是她仗着有從前的記憶,過于輕視了烏雅氏,還是高估了皇帝。晨音氣怒攻心,‘啪’的一聲,把生生折斷的宮扇擲在地上,低頭猛咳起來。湯嬷嬷忙端了碗茶給她,一邊替她拍背,一邊安撫道,“小主別動怒,哪位是包衣出身,雖僥幸承恩有孕,可憑皇上寵幸她後,連個官女子名頭都未曾給她,仍讓她不尴不尬繼續當宮女,便知她是個不得寵的。後宮這樣的女子不知凡幾,小主何必與她一般見識。”
“是,後宮這樣的女子多得是。”
晨音啞着嗓子恨聲道,“可只有她烏雅氏一個是坤寧宮出去的,還頂着替孝昭皇後照顧承祜的名頭!”
青梧百日未過,烏雅氏便爬上了龍床,這簡直是活生生在打青梧的臉。皇帝沒給她位份,悄悄把此事揭過,未必是嫌棄她,而是心知肚明自己做下的事頗為尴尬罷了。湯嬷嬷伺候晨音快一年了,還是第一次見她這般惱怒失态。除了心內嘆聲“重情”一時竟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兩廂正沉默着,殿門突然自外面被打開了,一雙明黃靴子跨了進來。晨音緊盯着地上移動的黑影,沒起身相迎的意思。湯嬷嬷先低聲提醒了她兩句,見她不為所動,忍不住扯了扯她的衣袖。晨音大力拂過袖子,啞聲道,“下去!”
走到近處的皇帝明顯聽見了晨音的話,眼角一挑,目色濃黯,擺手示意湯嬷嬷與随侍的宮人都退下。殿門再次合上。皇帝注視了晨音片刻,唇角微微上揚,若無其事的從袖子裏掏出一張對折紙箋遞過去,“給你拟的封號,看看喜不喜歡。”
晨音沒有說話也沒有擡頭,只伸手接過,展開紙箋。雪白的澄心堂紙箋正中,“宜”字如鐵畫銀鈎般。晨音藏在袖子裏的左手攥緊,倏然擡頭,雙目灼灼望向皇帝,“皇上喜歡這個字嗎?”
“自然。”
皇帝很輕的蹙了下眉,爾後又神色如常道,“你是個懶的,上次朕讓你自己選封號,月餘不見你有動靜,索性親自給你拟了。這個‘宜’字出自詩詞‘宜煙宜雨又宜風’,跟你的性子長相都極相配。”
“嗤——”晨音沖皇帝譏诮一笑,“若我記得沒錯,這首詩是唐人用來詠竹的。竹為歲寒三友之一,世人皆知它清白立世,寧折不彎。皇上既以此字給我做封號,這般高的贊譽,那我也不能讓皇上失望。”
晨音緊盯着皇帝,面無表情的撕掉紙箋,一字一頓吐出兩個字,“出去!”
“放肆。”
皇帝這聲叱責,完全是出于多年上位養成的習慣,并無多少怒意在裏面。來之前,他便預想過晨音的反應。知道以她對青梧的重視,肯定會因為烏雅氏有孕之事生氣,只是沒料到,她竟會直白到如此地步。若不是他願意縱她,就她這副臭脾氣,腦袋早搬家八百多回了——皇帝無言看了晨音一瞬,上前一步,直接擠到了晨音坐的貴妃榻上,兩人挨得緊緊的。“你做什麽!”
晨音眉頭一豎,利落起身。皇帝眼明手快的拽住她胳膊,把人往回拉。晨音并不是那種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她存心使勁繃着,皇帝一時之間竟沒拉動她。皇帝愣了愣,目光在晨音高挑纖細的側影上的溜了一圈,突然單手支着下巴笑了起來。竟還有臉笑!晨音越發惱火,卯足勁想甩開他。皇帝略搖了搖頭,順勢從榻上站了起來。掐着晨音的肩膀,讓她面向自己,爾後無奈的開口,“慣得你的脾氣,動不動就給朕甩臉子。這月餘未見,朕難得松口氣來你宮中,讓你坐下來說句話竟也成了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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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音面無表情的看向他,口氣比牆角的冰鑒還涼,“我脾氣不好,沒什麽能與皇上說的。天色不早了,皇上請回吧。”
“還說不得你了?”
皇帝的耐性有限,哄了一句不見好,幹脆用了巧勁,強行把晨音箍在雙臂間,稍稍往後一退,兩人一齊跌坐進了貴妃榻裏。“聽朕把話說完。”
皇帝頂着晨音的怒目,三言兩語的解釋道,“那日朕從鞏華城回來,心情不虞喝了些酒,之後遇上了烏雅氏,當時朕未認出是她。”
“酒後亂性。”
晨音冷笑連連,就算被皇帝強抱在懷裏,她依舊是脊背挺直,不為所動,“皇上是在欺我為女子,不知男子是何德行?酒後一個個癱得跟爛泥般,憑你有心也無力!”
“……”
皇帝被晨音堵得無言以對,他并不想把當初寵幸烏雅氏的真正原因說出來。皇帝目色越發幽暗,掐着晨音下巴生硬的轉移話題,“好大的膽子,這等渾話你一個姑娘家是打哪裏聽來的?”
晨音從前與皇帝相伴了幾十載,那會看不出他在刻意回避話題,大力拍了皇帝手背一下,低吼道,“放開我!”
今晚從兩人見面開始,皇帝便一直吃癟,這會兒好不容易奪回了點主動權,怎甘心就這般順晨音的心意。大手不但沒聽話的拿開,反倒是肆無忌憚的團住了晨音大半張臉,揉揉捏捏,似在故意撒氣一般。可揉着揉着,皇帝便咂摸出一點別的味出來了。指下肌膚未敷朱粉,柔潤如玉,觸感比蜀地進貢的錦緞還要滑溜。被他捏得微嘟起來唇,色若丹霞,透着一絲與這張鮮研面孔略顯違和的可愛。打眼又誘人。皇帝眸中似有墨色翻湧,低頭悄無聲息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