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沒有別人
羅子君今天下班早,腳下生風地收拾完就往校門口沖。
一路上很多學生和他打招呼,有些膽兒大的還笑話他:“羅老師這麽急是趕着去約會呢?”
羅子君就罵:“蔣教授這會兒還沒下課,你又逃了?”
學生雙手合十擺出一副讨饒的樣子。
嘻嘻哈哈就這麽過去了,羅子君也沒要和他們較真,他研究生畢業之後就教的古漢語,一開始任教的時候,還轟動過一陣,畢竟他可能是這麽個傳統嚴肅的學科裏,出過的的最不正經的老師。
深受學生愛戴,和其他同事關系也不錯,偶爾有點事兒,大家都樂意和他換課。
所以羅子君一有時間,就自己去學校接小朋友下課。要實在是沒時間,就讓徐晨或者李亮去。
下午3點56,臨近放學時候,門口熱熱鬧鬧擠了一大群家長,一到整點都恨不得從大鐵門裏直接沖進去,幫自家孩子又背書包又噓寒問暖,個個像仆人似的——當然有的确實是家傭。
因為嘟嘟先天不足的關系,公立學校大部分都不願收他,羅子君後來就托關系給都城易找了本市很有名的一所私立學校。
校長是他的舊友,當然這點都城易是不知道的,
小孩看到羅子君,抿抿嘴走過去,羅子君在他頭上撸了一把,把手伸給他。
一大一小就手拉手慢慢走着。
羅子君問他:“餓嗎?”
小孩搖頭。
羅子君還是給他買了塊巧克力,小孩小口小口地咬着。
“好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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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回去的路上,有同學迎面走過來,小孩眼神閃了閃,低頭去吃東西,假裝沒看見。
走遠了羅子君才問他“剛是你同學吧?見人不打招呼?”
小孩就一個勁兒地往前走,假裝沒聽見,回了家,他又拿着菜像逃避似的急急忙忙一頭紮進廚房,被羅子君拽出來,抱到自己大腿上,手臂圈住他:“看着我。”
嘟嘟眼神躲躲閃閃地磨蹭了半天。
“對人要有禮貌,何況那是你同學。”
在教育方面,羅子君其實壓力一直有點兒大,當時從徐晨手裏把都城易接過來放身邊養着,說得義正言辭,其實心裏一直打着鼓沒底。
因為他自個兒也是單身,沒結過婚沒生過孩子連個戀愛都沒談過,為人師表也就是課堂上那些個專業知識是在行的,論育兒和德行教育,還真是零經驗。雖然後來羅子君也偷偷去圖書館查過一些工具書,道聽途說吸取了不少教訓,又去咨詢了當時幫都城易做術後語言康複的老師,學了點東西偷偷記在小本本上,但忙乎了一圈總結下來,也還是些紙上談兵的東西,有沒有用還是要試了才知道。
這輩子他羅子君天不怕地不怕,也沒對什麽事兒什麽人這麽上心過,只有這孩子,在他眼裏是玻璃一樣脆,他怕自個兒養砸了。
嘟嘟別過臉去,不吭氣兒,羅子君有點氣,把他下巴一捏轉過來強怕他看着自己。
“別裝,我知道你耳朵早好了,怎麽?想聽的就聽不想聽就裝傻,沒那麽便宜!”
手上的勁兒有點大,都城易下巴上那塊白皙的皮膚被掐出紅印子來。
小孩盯着他看了一會兒:“你要我叫?”
羅子君一邊卸了手指的力道,一邊在他下巴上溫柔地摩挲着:“這是基本禮貌。”
都城易又問了一次:“你希望我叫?”
羅子君覺得自己有點像是雞同鴨講,心很累,嘆了口氣:“對,我希望你叫。”
小孩點點頭:“行。”
都城易做完手術之後,其實花了很長時間在語言修複上。
一開始根本不能說連貫的話,只能幾個詞語湊一湊,語法語序也經常是混亂的。
“我餓了想吃蘋果”,他只能說:“餓,吃蘋果。”
“小白兔怕老虎”,被他說成了:“小白兔,老虎,怕。”
但是神奇的是,羅子君都能聽懂。
有一回,來幫他做恢複的老師獎勵小孩一塊糖,小孩畢恭畢敬地說:“我有家”。
老師沒懂那個意思,糾正他:“應該說‘我家有’。”
都城易搖頭,反反複複堅持:“我有家。”
羅子君摸摸他臉:“對,你有家,所以你家有,所以你要說謝謝,明白了麽?”
都城易盯着羅子君開開合合的嘴,費力解讀了半天,點點頭:“我有家,家裏有,謝謝。”
“真棒!”羅子君又給了小孩一個大大的啵唧。
想到這裏,羅子君失笑,這孩子以前多可愛,最多就是有點內向,怎麽越長大這脾氣越倔呢。
沒過幾天,巧的是,這爺兒倆又在半路上遇見那同學了,羅子君也不提醒他,就想考驗考驗這孩子是不是還記得這事兒,想看看他會怎麽做。
都城易直視那孩子的臉,大聲叫:“你好林小圓。”
那個叫林小圓的,看都沒看他一眼,昂着頭就從他身邊飄過去了。
都城易默默看了眼羅子君,繼續往前走。
羅子君心裏一撲棱,傻逼了。
羅老師跑去那嘟嘟的學校直奔校長室。
屋裏頭坐着個比他大不了幾歲的女人,精致得體的妝,幽幽的香水味,還有一頭烏黑的長發挽在腦後面,漂亮又幹練。
“有些家庭教育就是這樣的,大人有階級意識,就把這種想法也灌輸給小孩,他就覺得和自己不是一個層面兒的人,沒必要搭理。”
方校長合上文件,笑笑地泡了杯咖啡遞過去。
方藝婷是羅子君大學的學姐,比他高兩屆,那會兒還是聲名在外的校花,漂亮又聰明,性格也好,多少人排着隊每天送花送飯送情書,她就是看不上。
沒錯,她看不上別人,她看得上的人,看不上她。
狗血的怪圈往往來自生活。
羅子君翻翻白眼:“就他行,就他兒子腦袋上長角,眼睛都快瞪天上去了。”
方藝婷失笑:“小孩的事兒他們自己有自己的解決辦法,你不可能一輩子跟在他後面,有時候讓他撞了南牆知道疼了,再回頭,也不失為一種辦法。”
羅子君虎着臉,手指在椅子的扶手上敲得噠噠響。
道理他怎麽會不知道,他就是,不舍得。
“稍安勿躁,我發現你一碰上都城易的事兒就失去理智。這不像你啊。”方藝婷把咖啡往他面前推了推。
這個羅子君也是知道的,他一輩子放蕩不羁為誰拉過臉失過姿态?恐怕也就是都城易一個。
“唉……”
眼看下課時間要到了,羅子君道別,拉開校長室的門,從三樓走廊隔着玻璃窗往下看,操場上都城易背着書包正一步一步往門口走。
沒走幾米,他突然停了,像是有感應似的猛回頭往樓上看。
羅子君幹脆開了窗,朝他揮手。
“難得你來,一起吃個飯麽?”方藝婷在背後問。
“不忙不忙,改天我請你,今兒約好了帶小東西去看電影。”羅子君話還沒說完,就看到小孩氣喘籲籲地一路沖上來,腦門上冒着細密的汗珠。
“叫方校長。”
都城易乖乖應了。這個方校長他是知道的,雖然她看羅叔叔的表情讓自己有點不舒服,但當初自己能進這所學校多少也是得了她的關系,所以不能讓羅叔叔為難。
方藝婷拍拍嘟嘟的肩:“乖,那算了,你不方便改天吧,不過說好了,改天就是你請我。”
都城易低頭皺皺眉頭。
“一定一定!”
羅子君大手一攬,把嘟嘟往懷裏一帶,揮揮手埋着大長腿走了。
方藝婷又在窗口站了很久。
天要轉涼了,這“改天”,到底是改的哪天呢?
看電影的時候,都城易捧着爆米花和可樂問羅子君:“你要結婚嘛?”
“結什麽婚?”羅子君以為自己聽錯了。
大銀幕上一條高智商的狗和一群動物正鬧得不可開交,缤紛缭亂的畫面投射在小孩眼底,光影忽明忽暗。
“方校長。”
羅子君懂了,點開手機,在備忘錄裏輸了一串字:方校長是朋友,我不和她結婚。
小孩把可樂和爆米花擺到中間的圓桌上,接過他手機跟着輸:別人呢?
羅子君想到之前都城易的那句“你希望的?”,還有忍着被無視的屈辱主動打招呼,全都像是要讨好自己,就像現在這樣,唯恐自己再建一個家庭就不要他了,所以對他“可能會結婚”這件事擔驚受怕。
羅老師心裏又酸又疼,想了想,在手機裏鄭重地敲下四個字:沒有別人。
小孩盯着手機屏幕看了很久,終于露出一個大大的,發自內心的笑,酒窩在臉上甜甜綻開。
羅子君把小孩的頭攬過來,蹂躏了半天,沒看見大掌下,被黑暗遮擋住的,那對可愛的紅耳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