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美酒醉人
一頓飯吃完,太陽已經曬到日頭了。
下午他們學校那群老師要湊在一起搞什麽活動,羅子君就打算趁上午這段時間帶小孩好好逛逛這地方,順便給帶點土特産回去。
其實南方哪個水鄉都差不太多,賣的無非也都是那些個綠豆糕、芡實、芝麻餅、糯米團兒、紮肉之類的東西,再要麽就是網上到處都有的旗袍啊扇子啊。
不過帶特産這回事兒,在乎的還真不是東西本身,禮輕情意重,重的就是你有沒有把別人放心上。
羅子君一路走一路琢磨着,應該給方校長和小孩的班主任捎點兒東西,貴重的現在老師都不敢收,弄點兒吃的還是可以的。
“方校長平時都喜歡什麽?”羅老師一路挑挑揀揀,平時花樣很多一到用的時候才發現他這個大老爺們,對姑娘家的心思還真是一點都琢磨不透。
話問出口,都城易握在他掌心裏的手一哆嗦,沒回他。
羅子君以為他沒聽見,就又問了一遍,這回小孩聽見了,回他三字兒:“不知道。”
羅老師這才拍腦袋想起來之前小屁孩兒為了他和方藝婷吃飯的事兒,翻過臉,哭得眼淚一把鼻涕一把的樣子,現在還歷歷在目。
得,這孩子八成是不喜歡他校長。
但不喜歡歸不喜歡,禮數還是要的。再說了,他羅子君是誰啊,一輩子不愁吃不愁穿的,從來沒為五鬥米折腰的人,為了個小兔崽子,厚了臉皮要去适應那套笑臉法則,誰讓他有塊軟肋在人家手裏呢。
羅老師就耐了性子哄小孩兒:“我知道你不喜歡她,我這不也是為你好麽?給你老師送點兒東西,以後學校裏好照顧着你點兒,我平時又夠不着,實在不放心。”
羅子君放低了聲線,輕輕軟軟的,像根羽毛在小孩心上撩撥,很癢。
小孩的臉就有點繃不住了,但倔驢脾氣還沒退,就假裝在店裏來回張望地挑東西。
羅老師看他有趣,就掏出手機在背後“咔嚓咔嚓”拍了好幾張照片,發了個朋友圈,什麽配字兒都沒有,就只有照片。
沒多久下面就有人飛快點贊,先是他們學校的老師,然後是胖子啊許知遠啊年晁雲啊這群狐朋狗友,都笑他是“曬娃狂魔”,李亮問他:“羅老師知不知道現在會帶娃,也是男人的魅力技能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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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子君回他:“這是在給你們挑特産呢,不要拉倒我自個兒留着。”
剛發完,徐晨的電話進來了。
“買什麽了?”
“喲你這一萬年不看朋友圈的人,消息挺靈通啊?”
徐晨笑得得意:“我們還-沒-起-床,亮亮在我邊上刷手機呢,嘟嘟最近還好麽,來和叔叔聊兩句。”
您的好友已對您開啓了單身狗嘲諷技能。
羅子君恨得牙癢癢,肚子裏主意一轉回他:“他沒空搭理你。”
徐晨不滿意了:“老羅這你就過分了啊,當初還是我在福利院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他帶出來,半路被你劫了道兒,怎麽反而現在和我疏遠和你這麽親了,不公平。”
“和你親”三個字兒,說得羅老師渾身舒坦,他懶洋洋地回徐晨:“那你且妒忌着吧。”
徐晨罵了句滾,就不開玩笑了:“賣地那事兒解決了沒?”
羅子君看了眼小東西,往旁邊挪了兩步:“暫時應該沒事兒了,但肯定要想個辦法永絕後患。”
“辦法不着急,帶着他注意安全。”
羅子君一拍胸:“放心,傷不了他一根汗毛。”
小孩像是看中了什麽東西,一手一樣往賬臺走去,羅子君就挂了電話,巴巴地跑去看。
就見都城易面無表情往賬臺上一放:“給方校長。”
滿滿兩大瓶醋。
晚上他們和羅子君同事們一起吃飯,大夥兒興致高,就找了個包廂,一邊吃一邊還能鬼哭狼嚎唱歌的。
僧多粥少,一群女人就圍着都城易噓寒問暖,誰都想上手摸一把。
軟乎乎又好看又乖巧,一頓飯下來,這孩子不哭不鬧,就知道給羅子君夾菜,他羅叔叔愛吃什麽特別愛吃什麽,他都像記憶芯片兒似的放在腦袋裏。
“诶不對啊,羅老師你不說你不挑食嘛?”
羅子君笑得得意:“我是不挑,但我有特別愛吃的。”
“哎呀我滴乖乖這孩子真招人疼,我家那個皮大王要有他一半兒體貼,我就要燒香拜佛了,還給人夾菜呢,自個兒吃頓飯都像猴似的上蹿下跳滿地跑。”
“诶;羅老師傳授點育兒經驗呗?”
羅子君推脫:“我哪有什麽經驗,都是随便長的,他天生這樣不用我操心。”
菜滿滿一大桌菜都上齊了,他們又要了點兒酒,羅子君招手給都城易要了兩罐奶,又把他面前的辣子雞給換了道糖醋排骨。
都城易抿抿嘴。
有兩個男老師這會兒開始起哄:“小朋友多大了還喝奶啊,難得和你叔叔出來一次,嘗嘗這裏的酒嘛,男子漢從小該學着喝點兒!”
羅子君一擺手:“別扯淡,小孩子家家的喝什麽酒。”
“诶老羅這就是你不對了,都上初中哪兒小了,我們那會兒3,4歲就讓爹媽抱腿上,用筷子蘸着酒舔了!”
羅子君看了小孩一眼,兩人幾乎同時都想起來之前那次為了“小和不小”的問題争論半天的事兒。
不管是男孩還是男人,還真都不樂意被說小。
“行行,不小确實不小了,不小也不能喝……诶……你幹嘛!”
都城易瞅着羅子君沒注意,一把搶過他杯子,幾乎是捏着鼻子把那杯可樂色的百花酒一飲而盡,剎那間,酸苦辣澀在他嘴裏齊齊爆發,順着他的喉管一路往下燒。
他幾乎是強忍着嗆咳的欲望,拿了濕毛巾捂捂嘴,又挑釁地瞥了羅子君一眼。
“你個……!”羅子君又氣又無奈。
“好!這瓜娃子有前途!”其他人紛紛吆喝,但看羅老師臉色不善,就也沒敢再要小孩喝。
一玻璃杯黃酒,對成年人來說可能不算什麽,但對滴酒不沾的都城易來說,已經超綱了,而且還是一飲而盡的。
很快就顯出後勁兒來——小孩的眼神朦朦胧胧有點對不上焦了。
但他很倔,知道自己不清醒了還是憋着不說,死咬着嘴唇兒掐自己手心。嘟嘟很想睡覺,但是嘟嘟是男子漢,不能給羅叔叔丢人。一杯倒?不存在的,撐也得撐回去。
羅子君當然很快發現了,因為小孩把另一只手放在他大腿上搓啊搓的,越來越往上,差點就摸到他大腿根部,羅老師幾乎是像觸電一樣跳起來。
“回了回了,我看時間也不早,我們家小孩困了,你們慢吃啊。”
還沒等別人回話,他就把小孩一把拎起來,按頭鞠了個躬,跑了。
出了門兒,風一吹都城易有點半清醒過來,但腿肚還是打着顫,走不了直線。羅老師嘆口氣,跑到臺階下蹲下身:“上來。”
小孩凝神看了半天,高興了,猛地一撲跳到羅子君背上,整張臉貼着他脖頸,呼出的熱氣全打在羅子君後頸窩裏,溫溫軟軟的,無比乖巧。
“抓好了。”羅老師拍拍他手,小孩“嗯”了一聲,又用鼻尖去蹭羅老師裸露在外面的那塊皮膚。
小鎮的夜晚很安靜,羅子君背着小孩慢慢走在青石板路上,發出咯噔咯噔的聲音,路邊上只有零星的幾家店還開着。
都說酒壯人膽,小孩灌了黃湯,一路上明顯比平時活潑了很多,一會兒“羅叔叔”,一會兒“羅老師”地叫,他叫一聲,羅子君就應一聲,游戲似的,一大一小玩得樂此不疲。
“叔叔——我想吃西瓜。”
小孩指着路邊一家水果店說,話裏還帶着幾分撒嬌的尾音了,聽得羅子君心一軟,恨不得天上的月亮都給他摘下來。
“行,都行,井水西瓜吃過沒有?”
小孩偏頭想想:“沒有。”
井水泡西瓜是羅子君這輩人專屬的童年記憶。早些年,沒有空調沒有冰箱也沒有自來水的年代,老房子連成片兒的也都還沒有被過度開發,一口井就是這裏居民生活的重要供水來源。
夏天把西瓜裝在桶或者網兜裏,放到井裏泡一會兒,拿上來切開挖一勺放嘴裏,冰涼沙甜的瞬間,仿佛一整個夏天的暑意都被驅散了。
可惜後來城市逐漸現代化,一些年代久遠的生活習慣都被替代了。在新一代孩子們的心裏,井水西瓜這樣東西,就随着幾毛錢一根的冰棍兒,統統消失在時代的洪流裏。
羅子君回老宅,把小孩放在院子的石凳子上,跑去廚房拿來個串着繩子的鉛桶,又神秘兮兮地扒開旁邊一大叢樹藤,露出裏面隐藏着的一口老井。
他像挖寶似的,輕輕掀開井蓋,一股潮濕的青苔味撲面而來。
小孩覺得新奇,在旁邊坐不住了,歡呼着就要撲過來一起玩,腳下沒站穩,一個踉跄往前摔,吓得羅老師魂飛魄散的,丢了鉛桶就護住他:“小祖宗!”
小孩嘿嘿傻笑,又黏回羅老師背上。
羅子君搖搖頭,只能背着這個甜蜜的大包袱,把西瓜放到桶裏,再抓了繩子把桶慢慢往下放。
第一桶井水上來,羅老師看看裏面,許久沒用,還是幹淨的,他用指頭沾了一點嘗嘗,清涼可口,還有點甜,混着童年的記憶。于是他沒忍住,又沾了一點,小孩的臉突然湊上來,一口把他指尖嘬進嘴裏,又繞着舌頭舔了舔。
确實甜。
柔軟的舌尖在羅老師的指腹上挂過,他手一抖縮回去,心尖兒都顫了。這是今晚第二次失态,真是見鬼了。
小孩惹了火卻渾然不覺,眼神明亮地看着桶裏的西瓜,羅老師又來來回回打了兩桶水,泡了一會兒,終于可以把西瓜切開了。
他挖了一大勺喂到小孩嘴裏,冰涼舒爽,小孩眯起眼睛樂開了花。
羅子君和都城易就這樣坐在石凳上,你一口我一口地把西瓜分了,吃得兩人最後都打了飽嗝,癱在原地數星星。
數着數着,小孩跑到了羅叔叔懷裏,數着數着,星星跑到了羅叔叔眼睛裏。
今晚的月色很圓,今晚的西瓜很甜,今晚的羅叔叔特別溫柔。
小孩說:“我喜歡徐晨叔叔,喜歡李亮叔叔,還有胖叔叔,但我最喜歡的還是羅叔叔。”
羅子君掰他手指頭玩:“有多喜歡?”
“很喜歡很喜歡很喜歡!嗯……大概比天上的星星還要多……”
這一晚,都城易借着酒勁兒,說了很多話,慢慢就在羅子君的懷裏睡着了。羅子君親親他臉蛋,把他輕輕抱回屋裏。
很多年後,當他們再回憶起這一夜,那晚的星空仿佛亮得像永恒。
世間美好太多,而你是最好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