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格物司
事情回到前幾天,羅子君接到一個電話,說自己是他外公曾經資助過的那個學生的後人,聽說他前陣子去檔案館查了身世,有些事情就想當面和他說說。
兩人那天直接約在大學城邊上的一個咖啡館見面。
羅子君到的時候,那個男人已經來了。
坐在窗邊一眼就能看到的位置,一頭相當醒目的火紅短發,要不是一身高級定制看起來價格不菲,這人簡直就像他們大學裏跑出來玩cosplay的中二少年。
不過臉一擡,羅老師就知道自己膚淺了,典型的混血兒——濃眉大眼高鼻梁,就是看着有點不好對付。
別問羅老師怎麽知道的,天生的本事。
男人已經幫他點了杯拿鐵,自己要了簡單的美式,然後他起身握手,遞過一張名片。整套動作行雲流水,官方又生疏。
不過羅子君顯然是不吃這一套的人,揮揮手自己個兒坐下了。
他瞄了眼名片,莊世懷,文化局,公共文化事業發展部。
像模像樣的官職,讓羅子君想起自己之前婉拒政府收編的那套老宅,他心裏一邊琢磨着,一邊揚手又要了兩份糖。
“吃這麽甜?”
羅子君聳聳肩:“看心情。”
男人就把自己面前的那份糖也推過去:“你媽應該很少和你說起族裏的事兒。”
“我只知道當年是你爺爺要報答我外公的知遇之恩。”
其實他媽和舅舅們很久之前說起過,只不過對老一輩的事兒羅子君沒什麽興趣。
男人點頭:“我是莊家一門的旁系,你是直系,所以我們算是同族。原來是沒什麽交集的,不過我聽說你最近在打聽族譜的事兒,就想着手裏有些資料大概可以幫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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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子君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接話,只盯着莊世懷,指關節慢慢擊打着桌面,莊世懷倒也不介意,耐心等着他,咖啡館裏,這兩個男人就這麽心懷鬼胎地互相打量着。
“你不如有話直說,大家都這麽忙,何必拐彎抹角。”最後還是羅老師悠悠開了口。
莊世懷對這直球有點意外,但也沒介意,笑笑說:“我聽說你那塊地,有人出高價要,賣了就能發家致富,幹嘛不賣?”
“不賣,我缺這點錢?”
莊又笑:“誰會嫌錢多?”
羅老師有點煩躁地揮揮手:“怎麽?我前兩年拒絕過的事兒,上面還不死心?”
“你前兩年拒絕我知道,所以來問你能不能重新考慮?”
羅子君是散漫慣了,身邊來來回回這幾個朋友,也沒有一個人像莊世懷交流起來這麽費勁兒的,話裏套話的簡直就像南方老家歪歪扭扭的巷子,也看不出他情緒,藏得太深。
和他談事兒忒難受了。
“你知道個屁。”
莊世懷高舉雙手作投降狀:“OKOK,你有什麽理由我不管,我就想和你做個交易。”
羅子君一口氣喝掉面前冷了一半的咖啡。
羅老師對談話沒有耐心的時候,連咖啡都沒耐心品。
“我幫你查你想要的,你把房子讓出來,當然補償款是肯定不會少你的。”
羅子君穿上外套大長腿一邁,直接走了,到門口留下一句話:“我這個人怕麻煩,莊世懷你什麽時候說真話,我們什麽時候談交易。”
後來事兒過去幾天,莊世懷那邊一直沒什麽動靜,羅子君本來以為他放棄了,沒想到今天早上又接到這個男人的電話,說要正兒八經地談交易。
大過年的說事兒,這人怎麽這麽沒眼力見的。羅子君翻翻白眼:“行啊就當你來拜年。”
既然來拜年,空着手是不行的,莊世懷裝了一後備箱的東西,浩浩蕩蕩過來了。吃喝玩樂什麽都有,說是美國空運帶回來的,不管他們的事兒能不能談成,原本都打算送給他。
羅子君倒也沒推脫就收下了,直接把他帶到陽臺上去說話,客廳裏留着徐晨和李亮在那兒準備晚上的大餐。
莊世懷掏出煙問他抽不抽,羅老師拒絕了,畢竟他醉心于老年人的養生之道。
好在這次莊世懷沒繞彎子,直截了當地說:“我和你談筆交易,我需要一樣東西,在你家祖宅裏,但我不知道在哪。”
“什麽東西。”
“一張藥方,對你應該沒用,但我很需要它。”
莊世懷說這話的時候,語氣有點僵硬,有那麽一瞬間,羅子君甚至信他是剖了心的,好像這藥方背後真的隐藏了一個相當複雜的故事,含血帶淚的又有點無奈,如果不幫,他就不是人。
可惜羅子君已經不做人很久了:“你都不知道在哪我上哪兒找去?還是你想讓我把宅子掘地三尺?”
莊世懷下一秒露出的表情有點古怪,像是驚訝又像是有點好笑:“看來你真的一無所知,你知不知道莊家祖上是幹嘛的?”
羅子君心裏想,沒人告訴我我怎麽會知道,去檔案館也就寫着商人,我上哪兒問人去。
莊世懷攏攏大衣的領子,哈出一口白氣,看羅子君不答話就接着說:“你聽過格物司麽?”
“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後知至。”是中國古代儒家專門用來研究“物之理”的,格物原本的意思是參透事物本質,掌握知識本源,大部分人都以為他就是搞科研的意思,其實是也不是,
宋代理學家程頤說“格猶窮也,物猶理也,猶曰窮其理而已也”,也就是你光知道它一樣東西的原理是沒用的,要融會貫通,要透過現象看本質;
後世的王陽明又說:“意所在之事謂之物;格者,正也。”也就是道家說的要天人合一,心物一體,心正則物正。
格物司是技術研發部門,但格物司做出來的每一件東西,都是有靈的,應制造者的心性而變化。
莊世懷點頭:“嚴格說起來,你家祖上有位偃甲師,隸屬于格物司。我相信偃甲你應該不陌生。我先祖當年是你家那位的家臣,所以我之前有兩本祖上遺留下來的日記,對你先祖的工作有過一點記錄。”
男人從懷裏掏出一疊A4打印稿,大概是類似副本的東西,交到羅子君手裏。
“你仔細看,這日記裏還提到一人,是當年格物司的藥劑師,按日記裏寫的,好像還是個術士,和你老祖宗看着有點淵源,我要的,就是他留下的一張藥方。”
偃甲和制藥。
羅子君一個激靈,突然想到之前出現在自己夢境裏的零碎片段,在昏暗隔間裏的,還有那一大面的藥櫃,這麽一拼湊隐約有什麽故事要浮出水面,當然莊世懷還不知道這事兒,羅老師定定神,不動聲色地接過那疊副本。
“我可以幫你,但你要幫我個忙,我想找個人。”
“找人你找警察找我有什麽用,除非你找的是個一千年前的死人。”
羅子君冷笑:“檔案局的事兒你怎麽知道的?那我麻煩你檔案局幫我查點東西應該也不難。”
莊世懷噎住,兩只老狐貍你來我往地互相試探半天,這一局,羅老師贏了。
短短十來分鐘時間,莊世懷已經點了第二根煙,但他也不抽,煙就夾在指縫裏燒着,一截兒一截兒的煙灰往一次性紙杯裏掉。
“能不能備個煙灰缸?”
"不能,我家煙不進門。”
嘟嘟在客廳裏和徐晨許知遠李亮一起玩飛行棋,羅子君就側過臉,透過玻璃靜靜看着他。
莊世懷問:“幫他找?”
羅子君:“是。”
“我盡力吧,時間太久就不好找,我不敢打包票。”
“你盡力而為。”
莊世懷的眼神來回在羅子君和小孩中間轉了半天,突然了然地一笑,掐滅煙頭準備離開,一轉身,對上了另一頭小狼崽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渾身發毛。
“那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