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還只是火頭營裏一個送飯的小兵,我和大哥往日裏都沒有見過他,所以大哥公事公辦地盤問他。
我非常不喜歡大哥的口氣,像是審問犯人一樣,他的人小小的,膽子和人一樣有點小,畏畏縮縮的。若不是聽他的聲音,我真以為他女扮男裝進的軍營,像我們老夫人一樣。
看着大哥板着一張臉,我只想着他不要被大哥吓死了,才打趣他,說他像個小白臉,還說将軍最喜歡他這樣的小白臉。
大哥像平日一樣,聽不得我說将軍半分不好,這點大哥倒是和喬朝很像。
雖然我和他們一樣也很佩服我們将軍,但我就喜歡在背後打趣将軍,每次發現将軍一個“污點”,我都會覺得自己和将軍之間的距離又近了一步,将軍不能總當神啊,也得沾點人氣才行。
他那火頭兵說他叫小二,我都沒怎麽笑他。他聽了我的名字後,卻笑得花枝亂顫,嘴裏一遍一遍的重複着我的名字。我正想問他有什麽好笑的,卻見将軍巡查回營,我用眼神示意他。
他卻只顧着咳嗽,小白臉都嗆成小紅臉了。将軍伸出手,我心裏一緊,以為将軍要打他,卻見他退了一步躲開了,将軍的手懸在空中,又迅速收回背在身後。是我多慮了,将軍原來是要給他順背,雖然我們将軍平日不愛說話,卻是愛兵如子。
大哥拎了食盒進去,将軍卻沒讓他布菜,而是讓那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進去,他一臉糾結,又視死如歸的樣子,真是好笑,我不過笑了一兩聲,他進帳前就怒瞪着我,我好像從來沒有惹過他。
沒過一會兒帳子裏就傳來他的尖叫聲,也不知發生了什麽,我好想偷偷撩起簾子看一看,就看一眼,我以為自己神不知鬼不覺的伸出手,卻見大哥正板着臉看着我。
算了算了,我在心裏祈禱有沒有探子送來的敵情,将軍府的家書,或者是飛鴿帶來的信,我也能找個理由進去。
我真是承蒙上天眷顧,有人拿了一封信朝我們走來,我上前迎了他道過謝,我很怕大哥搶走信不讓我進去,就直接沖進将軍的營帳裏。
我将常公子的手信送給将軍,卻見那小娃娃眉頭緊鎖,不知道在想什麽,見将軍也沒有生氣的樣子,想是将軍剛才并沒有打他,得知他無事,我向他眨了眨眼就退出去了。
我不知帳內發生了什麽,只覺得将軍那頓晚飯仿佛吃了很久很久,本來我以為是自己的心裏作用,後來發現已經是月上東山了。
在我快換班的時候,才見他慌亂得從帳子裏跑出來,像只受驚的兔子,不知将軍又對他做了什麽。
“小娃娃,下次還來啊!”這是我們的第一次見面。
第二次見他時,我正跟着将軍在四周巡視地形,他好像在和上次偷吃饅頭的那個火頭兵在掏鳥窩,在高高的樹枝上歡呼雀躍,和上次見到謹小慎微的他完全不同,我看着将軍正沿着路線往北走,我在想怎麽跟将軍開口向南走,将軍卻像洞察我的心事一般,突然轉過頭,朝南邊走,不知道小娃娃看到我們時,會是什麽表情,我有點小小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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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近了才發現他不是在掏鳥窩,而是在安置小鳥,給小鳥投食,投完食我聽見他喊樹下的人叫狗哥,是他哥哥嗎?就像我和伯仲一樣的關系,他太專注樹上的小鳥,他哥哥太專注在他,以至于沒有發現我和将軍的到來。
我心裏隐隐有些失望,我以為在我出現的一剎那,他就應該能看到我,沒想到我堂堂将軍護衛,竟然輸給了一只鳥,不過看到将軍也輸給了那只鳥,我才決定原諒他這一次。
“小娃娃!”看着他從高高的樹上掉落下來,我的心也在垂直下落,一個躍起,感受到懷裏的軟軟的一團,我才安心些,他緊閉着雙眼,睫毛發顫,想是怕極了。
“高——高!叔!季?”我抱着他不斷旋轉,他在懷裏叫着我的名字,明明已進入初秋,我卻覺得周圍鳥語花香,山花爛漫,他在叫我的名字,聲音可真好聽。
“是我,小娃娃。”我歡快的答道,心裏歡喜的不得了。
“你不去保護陸将軍,怎麽在這兒?”
“因為——”我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聽見将軍的咳嗽聲,我怎麽可以“見色忘義”,我可是将軍的護衛,怎麽忘記了自己的職責,真的是一時大意了。
我趕緊跪下,希望将軍不要生氣,将軍要是生氣的話,一定會責罰他,就他這個小身板,不要說十軍棍,就是一軍棍也夠他躺上五六天。
“高!叔!季!”他叫着我的名字,我回頭看過去,才發現自己剛才一聽到将軍的咳嗽,竟将他丢下了,也不知他摔疼了沒有?想着摔疼了也好,讓他長長記性,他又不會武功,還學人家攀高爬低。
還好将軍沒有罰他,只是讓我領罰,我待在将軍府這麽多年,不知挨了多少打,反正也不怕,只要不罰他就行。
他方才還氣鼓鼓的看着我,聽到将軍罰我,立刻反駁,雖然不知道他說的是哪個山溝溝裏的土話,将軍問他說的什麽,他卻矢口否認,我真替他捏一把汗,萬一将軍懷疑他是敵國細作,那可是要忍受“滿銅之刑”。
所謂“滿銅之刑”,就是發現細作或叛徒時,将細作打暈,通過他的□□,将滾燙的銅汁灌入他的五髒,待人還沒被活活燙死前,再從他口中灌入大量的銅汁,只看着他不斷在地上折騰,痛不欲生,最後将其屍首懸挂在城門之外,待風幹後,再将其焚燒。
且不說生前的百般痛苦之狀,就是死了,也不能留個全屍,據說是始祖在泸水一戰中因遭背叛差點丢了性命,才有此殘忍的刑罰。看着他居然還和将軍拌嘴,想來是不知道後果的嚴重性。
“将軍,屬下領罰!”我緩緩吐出幾個字,一是為了打斷他,提醒他不要亂說話,二是為了轉移将軍的注意力,可我的話并沒有引起他們倆的重視,兩個人又拌了幾句嘴,他哥哥倒是疼他,肯為他求情攬責,就像我小時候闖禍,哥哥也會這樣護我。
他卻似乎不滿他哥哥的求情,還說了一通道理,不過他好像真的生氣了,我正想着他為何突然這麽生氣,卻聽見将軍對我說:“你可認罰?”
“卑職不該無令而行,擅自做主,自當領罰。” 我即刻回答,生怕他真的惹惱将軍。我話音未落,就聽見他嘟囔着,也聽不清他嘟囔什麽,将軍的話,我可聽得一清二楚。
“加罰十棍。”
“你——”
“加罰二十!”
“陸如松,算你狠,喵的,我閉嘴還不行嗎!”他終于不再和将軍擡杠了,風吹樹葉的沙沙聲顯得如此響亮,我在心裏盤算着“先打十棍,再加罰十棍,然後從加罰十棍漲到二十棍,一共是三十棍。”
我的手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揉了揉自己的臀部,今晚可真要遭殃了,他越是求情,我挨得越慘,就算我是鐵打的身子,那可是三十軍棍啊,陸家棍法向來不會心慈手軟,棍棍到肉,想想就覺得不應為了見他一面,就往南走,如果知道是這個結果,我一定向北,絕不回頭。
将軍問他叫什麽名字,他居然假裝沒聽見,我只怕将軍再往上加罰,只趕緊接話說他加小二,将軍果然又沒有理我,縱身一躍,正巧接住掉落的小鳥。這小鳥今天真是好福氣,又人喂食有人接,我倒是人不如鳥。
将軍沒再說話,從樹下徑直走了,我回頭看着愣在原地的他,便緊跟上将軍向北走了。不過一彈指的功夫,就聽見他在山上大喊:“将——軍,我——叫——小——二!”
一字一句,我雖看不見他的臉,也能想到他氣喘籲籲的樣子,我也不敢回頭,亦步亦趨随着将軍,卻見将軍身子一頓,又繼續向前走,什麽話也沒說。
“将軍,你可覺得他——是璃番的細作?”我想了想怎麽措辭,才試探性得問道。
“你覺得本将軍是個蠢物?”
“叔季不敢!只是怕他對将軍不利。”
“那你覺得梁朱銑是個蠢物?”
“自然不是!”
“那你覺得四國之中,誰會派一個蠢物當細作?”
“屬下明白。”聽将軍這麽說,我的心才算放下來,雖說将軍罵他蠢物,我聽得不太順耳,總歸将軍沒有把他當成細作就好,況且陸家軍也不是随便什麽人都能安插進來的。
“三十軍棍,自己去司武處領罰。”
“……”這是我們的第二次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