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因着快奔了年根府裏都忙活的緊,進了十一月天氣冷起來後福晉便免了晨昏定省,瑾姮倒是沒有像往年一樣睡懶覺,每日早起着為壽哥兒做衣服。
瑾姮幼時受到的是标準的閨閣禮數,書讀的不精但在針線功夫上見長,做給壽哥兒的衣服極是貼身,圖案精巧,樣式新奇。再看那壽哥兒,三個月大的雪白娃娃,瓷人一般,尤是臉上的兩團嬰兒肥煞是可愛,誰看了都不禁摸上兩把。日日穿着瑾姮做的新衣,真像那年畫裏的娃娃一般。
那日胤禛來此,看見瑾姮做的衣服竟堆了那樣高,不住抱怨她偏心。瑾姮笑說這樣大的人了竟還與孩子争,可從那之後再做東西必有胤禛的一份。
這日午睡過後,瑾姮照例坐在窗下縫衣。做的累了便随手推開窗戶瞧瞧院中,驚喜的發現院中皆是白茫茫的一片,是冬天的第一場雪!瑾姮看着,一陣冷風直沖着瑾姮吹過來,她不禁打了個噴嚏。便連忙關嚴了窗戶,又喚雲霜拿件棉衣來。
雲霜捧了件銀線繡花并蒂蓮大氅進來,笑着道:“主子每日為兩位爺做東做西的,到了這飄雪的日子自己可還沒有一件冬衣呢!”
“不打緊,往年的冬衣那樣多,哪裏就沒穿的了。”
雲霜道:“主子惦記着兩位爺,秋容和春和那兩個小的卻惦記着主子,沒日沒夜的給主子趕冬衣。奈何手藝不好,我看不過眼,倒是都幫着做了。”
瑾姮笑啐道:“你直說為我做了冬衣邀賞便是,沒的撈着那兩個小的。”
雲霜仍笑道:“說到那兩個小的,倒是真的不小了,春和今年滿二十了,秋容就是比她還大了兩歲,雖說是賣身進府的,可這些年下來主子待她們皆像姐妹一般。自從王爺着疫一來主子的事情就沒斷過,現下壽哥兒也長得正好,也算是消停時日,若是現在為她們張羅婚事,也還來得及。”
瑾姮聞言打起了精神,道:“你倒真是提醒了我,這些年來有你們在身邊只覺習慣,眨眨眼竟都這樣大了。往後可要留神些了。”
雲霜卻是笑的更深,“主子可不必為此費心,秋容那丫頭的心早就不在我們院子裏了;春和有她那哥哥操心,暗地裏不知打聽了多少人家,只要主子點一點頭,咱們院子裏只等着擺宴了。”
瑾姮聞言問道:“可是真的,秋容看上的是什麽人?”
“莊子裏賬房家的兒子。前兩年老賬房腿不中用了,都是他兒子次次往府裏送的賬本。也不知怎麽好上的,問她也不說。商安為春和相中了府裏的包衣舒穆祿氏,倒也是個中用的。”
“如此倒也罷了,不過還要等問過了王爺和福晉。若是秋容和春和願意,我也是替她們高興的。”瑾姮道。
晚膳胤禛便過來了,看過了壽哥兒,瑾姮便與他提了此事,胤禛倒是沒什麽異議,都由瑾姮做主了。如此說着說着,便說到了瑞姐兒的婚事上來了。
胤禛提起此事自是不忍,道:“也是我平日裏太慣着她了,商量起條件來竟一點都不含糊。”
“你可知道她要嫁的那位蒙古爺是誰?”
“如何不知,”胤禛道,“近些年來蒙古部落裏最出衆的要數納喇部了,瑞兒要嫁的正是納喇部首領星德。他也是個厲害的,短短幾年将部族發揚光大,蒙古幾位王爺都奈何他不得。無奈聯名向皇阿瑪上書,希望大清出兵降他。誰知還未等皇阿瑪做決定,那星德便進貢來了無數的牛羊馬匹,向大清俯首稱臣,但作為條件,我大清要出一位公主來和親,為他的部族帶去文明禮俗。宮中又沒有适齡的公主,皇阿瑪正為此事頭疼不已。她也不知如何知曉了,也不與我商量便跑到皇阿瑪面前說她願去和親。皇阿瑪将我叫到宮裏說我育女有方,這倒是生米熟飯,不得改了。”
瑾姮接着道:“但她也有條件,就是寬恕李福晉。”
胤禛點點頭,苦笑道:“我自是不願她嫁到那樣的地方去。去年定了鎮國公家的次子,只差個禮節了,不想卻是去了蒙古。”
瑾姮寬慰道:“瑞姐兒是個有氣節的,能為她額娘做到這樣,也是不白疼的。兒孫自有兒孫福,以她的脾性,到哪裏都不吃虧的。況且你自也說星德是個能幹的,想必不會虧待了她。”
胤禛也是想的通的,走上來抱住瑾姮,咬耳朵道:“她一走府裏就沒有姐兒了,你我再生一個可好?”
第二日瑾姮便叫了秋容進來,将此事說了,秋容卻是哭道:“自進了主子的院門,主子就沒教咱們下人吃過一點苦。我沒伺候主子幾年,千不該萬不該有這非分之想。”
瑾姮将她拉近了說話:“你自在我身邊服侍沒出過一分錯處,本想着為你尋個好人家,不過你既自個兒瞧上了,我便不再說什麽,放你出去便是。”
“主子,”秋容怯生生的看着瑾姮,“你可是怪我暗自行事…私相授受…了嗎?”
“你比我大了一歲,為自個兒的将來打算也無可厚非。我為你添份嫁妝,風光出嫁便是。”
秋容聞言跪下哭道:“主子你如此說,心裏到底是存了膈應的。秋容無父無母,得了主子的照拂方有今日,奴婢不該擅自……”
瑾姮将她扶起來道:“說什麽照拂不照拂的,在這府裏我們都是相互扶持着的,我待你自是自家姐妹般,往後好好過日子便是。”
秋容這才破涕為笑,正了正衣襟跪下身去朝瑾姮鄭重地磕了個頭,“主子與我是再造之恩,秋容此生不忘。”
瑾姮又拉着秋容說了說嫁妝的事,隔日又請人去了趟莊子将此事告知賬房家。賬房家的是個重情的,感謝自不必說,只說能讓秋容進門,嫁妝都是不打緊的。這話傳到瑾姮耳朵裏,倒也略略放心這樁婚事。
如此一來親事便定下了,只等着年後便讓秋容過門。
那廂春和的事卻是複雜的多。她本就是個能說的,這幾年越發伶俐,再加上小孩心性,知道後當場就向瑾姮哭道:“雲霜姐姐都不嫁,我為什麽要嫁?我不似秋容那個沒義氣的,春和笨些,只知道主子待我好,我就上心伺候,沒的那些花花腸子。除非哪日主子說厭煩我了,不要我再伺候了,我自找個沒人的地方,死了就是。”
這話将瑾姮吓得不輕,再也不敢提這茬子事了。聽說那日春和回去便和商安大鬧了一翻,好幾天都不與他說話。
害的這日商安來瑾姮屋裏回話時,也是一臉的苦相。瑾姮只得寬慰道:“春和就是這樣的性子,若她實在不願,也不好太逼她。”
商安道:“主子說的在理兒,可我爹我娘就給我留下了這一個妹妹,我沒的本事才叫她給人做奴作婢的,幸而碰上了您這樣寬厚的主兒,商家到我這一代沒了香火,是我的不孝,可若是她再嫁不了人,我就是真的沒臉去見爹娘了。況且那舒穆祿武德我瞧着是極好的,家世清貴,雖說是庶子,可正房裏只有一個姑娘,說到底也是長子。我打過交道,人品也是好的沒話說,又肯正幹。您說說這樣好的打着燈籠也難找,偏偏妹子她……”
“再好的也要她願意才行,到底是人家嫁人呢!你不要着急,我好好勸勸她就是,你妹子是個明白事理的。”瑾姮道。
商安似放了心道:“主子肯幫着勸便好,小的在此還要謝過主子了。”說着便打了個千。這才收斂了神色,壓低了聲道:“主子讓我查的事不難,打聽打聽就清楚了。”
瑾姮亦正色道:“說說看。”
商安道:“奴才打聽過了,那張氏祖籍山東人氏,十歲上下随父母逃荒到了京城。十三歲時因要給她兄長娶媳婦,便被賣到了府裏。原來一直是在前院裏伺候的,後來四十三年的時候您進了府,福晉調動了府裏的人手,她就到內院來奉茶了。她嘴甜人又勤快,與下人們相處的最好。後來又介紹了許多人進府,張公公見她領來的人都是些踏實勤快的,便也留下來了,膳房裏的崔公公,采辦的張老實,雜役領班的候管事,還有一直為府裏接生的王媽,都是府裏……”
這邊商安的話還沒說完,那邊便響起來春和的喊叫聲,只見她飛也似的跑了進來,顧不上禮數,開口便說道:“主子,耿格格…要臨盆了,她禁着足府裏沒人去陪産,您要不要過去看看?”
瑾姮邊聽便已經動身向外走去,那邊春和又說道:“主子您也不必着急,接生的王媽已經進去了,您大可慢……”
走到門邊的瑾姮聞言立刻轉過身來,忙問道:“你說什麽?接生的是誰?”
春和愣愣的答道:“王媽啊,我們府中不是一直由她接生嗎?”
那廂商安已明白其中關節,上前道:“以防萬一,還是請福晉再請些別的接生婆為好。”
瑾姮點頭道:“我正有此意。春和,你讓雲霜和秋容去耿主子房裏看着,盯緊王媽不要讓她做手腳;商安,你與我去找福晉商量。”
雪天路滑,瑾姮緊趕慢趕到福晉院裏,剛剛站定,還沒來得及開口,只見一個婢子跑進來,跪下便道:“福晉,不好了,王媽說耿格格難産,問主子們萬不得已時保大還是報小?”
瑾姮暗道不好,緊忙開口道:“福晉,王媽只怕是有問題的,事不宜遲,還請您多叫些接生婆子來,還有醫官也要請上兩個。”
恪宜看着瑾姮,雖有疑問但迫于時間,便照着瑾姮說的,差人去叫了家生的穩婆和醫官來。又與瑾姮急急趕到耿氏的院子去了。
瑾姮的苦心沒有白費,在等待了兩個時辰後,耿氏終于平安産下一子,瑾姮懸着的心這才落回了肚子裏。醫官又開了兩副養氣補血的藥方子,便也散去了。只有一衆接生婆子被福晉帶了回去。
恪宜房裏的地龍燒的正旺,她微襟端坐于上首,慢慢地喝着茶水,并不急于開口。倒是那王媽顯得不安分,跪在一衆婆子之間像是熱鍋上的螞蟻。
恪宜放下茶盞,慢慢問道:“你們瞧着,耿氏這一胎生的可還算順利?”
“回福晉的話,小主子的胎位微微有些不正,況且夫人是頭一胎,生産不順也是有的,但都是正常的,福晉盡管放心。”其中一個婆子說道。
另一個開口道:“這位王媽媽怕是生手吧,手法錯的離譜,若不是我二人進去的及時,小主子可要被她悶死在娘胎裏了。”
王媽再也端不住,跪爬到恪宜腳下,哀求道:“福晉,老奴知錯了,饒了老奴這一回吧。”
恪宜向瑾姮使了個眼色,瑾姮便開口道:“兩位媽媽今天辛苦了,随我出去領賞錢吧。”
那兩個婆子知道碰到了深宅大院裏的腌臜事,便忙不疊的跟着瑾姮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