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夏日裏日頭最是長的,明晃晃的白天像總也過不完似的。瑾姮日漸頹懶,心裏又總惦記着弘歷的好壞,是以人都恹恹的。
這日午覺方醒,便有涵月樓的過來傳話,說是年氏得了好茶,請到涵月樓一敘。
瑾姮頭腦不辨,好端端的年氏叫她作甚?況且她臉子那樣不好,難保去了會有什麽不防。
可人家請的直截了當,自己又幾乎不在府中,此時再不過去,便是失了禮儀尊卑。瑾姮無奈穿衣整裝,帶了雲霜便去了。
涵月樓依水而建,兩旁是各色秀麗精致的水亭和水榭,觀起景來最是賞心悅目。可年氏因着那年被那氏推入水中,總歸有了些許忌憚,因而從不到後面來,只在前面的屋宇中活動。瑾姮到的時候,她正斜靠在旁廳的貴妃榻上,閑閑的喝着茶水。
瑾姮入屋端莊行禮,只見年氏素色常衣,寶髻松松挽就,弱柳扶風之姿更顯憐愛。年氏揮揮手讓屋裏的一衆丫鬟退了出去,只獨留二人在內。瑾姮不聲不響,只靜默看着;年氏似也不急,直到一盞茶涼過後才開口:“這園中景色秀美,怨不得你要住在此處不願回去。”
瑾姮聽她語氣不善,只敷衍道:“皇上賞下的東西自然是好的。”
年氏坐起了身子,微帶嘲諷:“王爺也曾要接我過來常住,可我拒絕了,”她冷哼一聲,“你可知為何?”
瑾姮心下微微發顫,不曾想他亦會要年氏過來居住。強忍冷意,回道:“為何?”
年事微微側頭,笑意加深:“我是高門大戶裏出來的,怎會和市井小婦一般作為?”
瑾姮冷眼:“你什麽意思?”
年氏徒然冷峻,尖聲道:“什麽意思?哼!這些年來你的所作所為可有半分王府宗眷的樣子?不老實的侍奉在內院守你的本分,偏唬的王爺把你弄到這園子來獨個兒住着,與那世俗官賈人家在外面偷置外室有何分別?你自己不惜的臉面也罷,這些年若不是府裏看的嚴,傳露出去王爺的臉面何在?福晉的臉面何在?我們雍親王府只怕要淪為滿京城的笑柄了!”
她說的又氣又急,一番話下來臉面潮紅,面帶怒色,微微喘着氣。
瑾姮不置可否,側過臉去并不說話。
年氏見她不吭聲,更是來了意氣,接着道:“不僅如此,你日日纏的王爺不休,不但從不勉勵勸慰,反而時時置喙,京裏前堂那麽多要緊的差事不去辦,偏偏在這地方弄那麽多無用的菜地籃子,你把王爺當成了什麽,随你做這種鄙流之事的下人嗎?你個毒婦,究竟安的什麽心?生生要把王府搞垮了去!”她越說越急,只恨不能沖上來親自打一頓才好。
瑾姮怒火中燒,反口道:“民以食為天,近年來水患頻發,天下多少莊田顆粒無收,王爺親自培土,研作物習性,與皇上分憂。就連皇上亦是親駕耕田,祈求風調雨順,安泰民康。照你說來竟連皇上也是那鄙流之人了嗎?”
年氏奮力捶榻,雙目嗔視,恨聲道:“你少在那裏颠倒黑白,皇上自是為了民生社稷的。這些年來若沒有我在王爺身邊時時提點,父兄效力分憂于左右,王爺若還是那副消沉樣子,你以為王府還會有今日這般高耀嗎?你還能在此安享富貴嗎?像你這般只會擾人心智的,真應該逐出門去!”
瑾姮驚詫:“提點?你…你與王爺都說了些什麽?”
年氏很滿意瑾姮的樣子,咧嘴笑道:“怎麽?害怕了?王爺不是那般不明事理之人,我說的自然是有助于他功業社稷之理。我年水汀怎會嫁那庸庸碌碌之輩?我嫁的男人,必是能成大事的!”
瑾姮越發害怕,沖到年氏面前,低吼道:“這些年你到底都和王爺說了什麽?你可知他願不願成你的大事?”
年氏更是強硬:“天下男人有哪個會不願成就一番豐功偉績?況且這皇室子孫,更應該胸懷抱負!”
瑾姮更怒,顫抖道:“那你就不問世道兇險,不怕擠破了獨木橋,摔個粉身碎骨嗎?不怕到最會連人也保不住嗎?”
年氏霍然推開瑾姮,倏地站起身子,平視着她道:“成大事者就應該抛下所有,不問代價!我年水汀願意屈身做妾室,早就斷了後路了!何況我父兄說了,王爺是個有能耐的,只消借助好力,那是早晚的事!”
瑾姮看着她,搖搖頭道:“你已經瘋魔了。”
年氏大笑:“瘋魔又怎樣?我放着外頭多少好正室不做,偏委身于他,你當我是甘心的嗎?還有我的孩子……我所付出的代價,哪個比得了?王爺只能向前走,不能有旁的心思!倒是你,半道出來壞我的事情!”語氣幾近癫狂。
“我告訴你,”年氏又道,“我此次來就是帶你回府的。前些年我身子不好,孩子一個一個又需要人照料,是以放任你到了現在。如今你若識相的,便自己乖乖跟我回去,否則,別說是你,就連你的兒女們,也別想好過!”
瑾姮冷笑:“好大的口氣!別說你上邊還有着福晉主子,就是到了王爺面前,也沒有你說話的份!”
末了,瞥了一眼她的肚子,又添上了一句:“還是為你的孩子積點德罷。”說罷摔門而去。
等在外面的雲霜見瑾姮出來,臉色蒼白之極,走路搖搖欲墜,連忙上前牢牢扶住,問道:“主子,你們說什麽了?臉色這般難看。”
瑾姮擺擺手,無力的問道:“王爺回來了嗎?”
雲霜搖頭:“并未有人通報,想是王爺事忙吧,三天前走的到現在也沒回來。”
瑾姮心下苦笑,胤禛啊胤禛,你心裏究竟是怎樣打算的,還不肯教我知道嗎?
過了兩日耿氏來串門子,進門只見瑾姮恹恹的窩在榻上,面上無色。便打笑着進了門:“這午覺剛醒,妹妹怎麽這般沒的精神,莫不是想我想的吧。”
瑾姮見來人,笑着從榻上起身迎接,牽了耿氏坐在榻上,開口道:“好姐姐,可想死我了。”
二人打發了丫鬟下去,關起門來好好說了一番體己話,末了耿氏才問道:“說正經的,你剛才一個人想什麽呢,愁成那樣?如今你都挪到這裏來住了,哪個還能惹你不快?”
瑾姮苦笑:“正是因着這個,才叫涵月樓裏那位借機來說的。”
耿氏嘆口氣道:“這年福晉要說是個可憐見的,接二連三的沒了孩子,自個兒身子也不大利索。剛進府瞧着也是個好性子的,舉止高貴又博聞強識,倒是與咱內宅裏的幾個都不同的。這兩年…唉,越發不成了,就是這二年,見天的打罵這個數落那個,你說蘭氏的性子夠好的了,愣是叫她尋了錯處來跪了大半晌。更別提那幾個通房,不知發落過多少次了。”
“這幾年來我确實不大見她,就是年中的避暑也是不大來的。真不知變成了這樣,還當是那個剛進門溫順娴淑的呢。”
耿氏看她,又道:“這只是和你說的,我瞧着她與福晉倒是有那麽幾分像的。凡像她們這高門裏的小姐,哪個不是心氣比天高。福晉正經聘來的,有想頭也是當的,可那年大阿哥殁後,福晉瞧着便是死了心的,這些年只着心理家,旁的便不大管了。”
瑾姮想起那年在行宮裏恪宜的話來,不禁默然,旁人可這樣看的,個中滋味只有自己才知道吧。
“可年氏,眼看着娘家青雲直上,便生了不該有的念頭,這些年也是叫自己折磨慘了,這心眼看就要長歪了。”耿氏道。
瑾姮不禁擡頭去看她,年紀相仿,雖不得清麗靈秀,但也溫婉和俪,隐隐有幾分莊泰大氣,想是心明如鏡,多少看透了些吧。
耿氏見瑾姮不語,寬慰道:“她可是與你說了難聽的話?你也莫和她置氣,她頭胎是個那樣的,後來産下的孩子皆柔弱,都留不下來。年初宜哥兒才沒的,只當她思子心切吧。”
“她不過是見我總住在這裏,酸了幾句,拿門楣臉面來說事。”瑾姮低低道。
“福晉都不發話,她卻是拿喬,真當自己是個主子了。”略頓了頓,耿氏柔聲道,“這些年你都在外面,起初福晉還說過兩句,王爺不過說你身子不好,寶丫頭孱弱,要靜養。這麽多年便也過了。我雖是心向着你的,卻…也覺得…不大好,這裏是清淨,但兒女們終究是王府的阿哥格格,總在外頭……”
瑾姮點頭,“我省得的。姐姐為我好的,我…我想想吧。”
耿氏點頭,另挑了有趣的事情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