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遷宮完畢,第二日一早,阖宮衆女眷便要面見皇後,禮見六宮。是以天不亮時瑾姮便起身洗漱,挑了件素色遍地撒花銀絲對襟敞花襖,外面罩了一件金絲毛比肩小坎卦,頭上頂了件小旗頭,便去了承乾宮中。
因是第一次阖宮拜見,衆女眷皆以正裝,齊聚一堂。
先是以年貴妃為首向皇後行禮,因着她七個月的身子,倒是省了不少。接着是以齊妃、瑾姮為首向皇後、貴妃見禮,衆人先是對着上首的皇後齊聲叩頭,恭祝洪福,後轉身向坐在下首的年氏行禮叩首,只見她笑盈盈的把瑾姮從地上攙起,嬌顏明媚道:“熹妃姐姐,身子不好就不用行這麽大的禮了。”
瑾姮淡淡道:“勞貴妃娘娘擔心,臣妾身子無礙。”
“姐姐在本宮面前就不要逞強了,妹妹也是掉過孩子的人,知這其中是何等的痛楚。”年氏說着便悲戚起來。
瑾姮心下不解,剛欲開口詢問,便聽皇後道:“你們姐妹要說話好歹也讓其他妹妹坐下才是。”
年氏忙道:“皇後娘娘說的是,妹妹光顧着熹妃姐姐的身子,倒把其他人給忘了。不過姐姐你雖再無法延嗣,也要愛重身子,可別落下什麽病根。好了,姐姐快去坐着,等着見禮吧。”
“你說什麽?什麽無法延嗣?”瑾姮詫道。
年氏聞言驚惶的從座椅上起身,顫聲道:“怎麽…姐姐不知道嗎?那日你小産後太醫說你再也不能……”
“年貴妃,”皇後在上首打斷她,“既然你已經見過禮了,身子又重,還是好好回去休息吧。”
年氏急忙小心翼翼的應承下:“是臣妾身子不适,腦子也糊塗了,說了不該說的話,還望皇後娘娘見諒。臣妾這就告退。”說到後來已有了隐隐的哭腔,艱難的道了個萬福,這才由丫頭攙扶着走了。
“皇後娘娘,這……”瑾姮甫一開口,便被皇後打斷道:“熹妃你身子也不好,這觐見禮改日吧,你也回去歇息着。”
裕嫔見狀,上前道:“皇後娘娘,嫔妾送熹妃娘娘出去吧。”
皇後颔首,裕嫔便扯了扯發着愣的瑾姮,出了殿門。
送至承乾門,裕嫔囑咐了若水好好伺候瑾姮回去休息,又對瑾姮道:“妹妹不要多想了,好好休息才是。”
“姐姐也知道我小産了嗎?”瑾姮語帶哽咽之意。
裕嫔嘆氣道:“我哪裏知道呢,那日你帶公主們出去後就再也沒回來,後來只聽說被皇上帶到養心殿去了。你回來後,只見神情疲憊不堪,像生了場大病一樣,我雖有心問,但始終開不了口。眼下還是先回去好好歇着才是。”
瑾姮面無表情,道:“姐姐放心,我有分寸。”
卻說那廂年氏坐了步攆回了翊坤宮,碧雩和碧霰急忙上前迎了,小心伺候年氏在榻上卧下,碧霰遞上了茶水,連聲道:“娘娘月份見大,身子不方便,皇上都說不用去見禮的,娘娘何必跑這一趟。”
年氏有些嫌棄的看了她一眼,道:“皇上要瞞着那個小賤人,本宮偏要讓她知道。說到底皇上還是憐惜的,哥哥和那欽天監都那樣說了,皇上還是非給妃位不可,這一口氣不出本宮心裏怎能舒坦。”
碧雩極有眼色的上前為她敲腿,“娘娘千萬莫氣壞了身子,咱們年府為皇上出了何等的力皇上心裏是清楚的,如今大業已成,皇上定會更加疼惜娘娘,那熹妃已是不成了的。在這後宮裏,除卻皇後,誰還能跟娘娘比。”
年氏聞言,似若有所思道:“皇後……”
雲霜本是奉了命令一早去內務府答謝的,沒成想剛辦完差便看見一路疾跑過來的若水,聽其将早上發生的事說了一遍,不禁切齒道:“年貴妃這般歹毒心腸,還嫌害主子不夠麽!”說着二人便急忙趕回了景仁宮。
雲霜進門的時候只見瑾姮斜卧在貴妃榻上,剛喝下一碗養心茶,神色同之前并沒有什麽變化,依舊麻木,毫無生氣。
她見雲霜進來,便道:“你來的正好,喻岫說那天的事只你曉得,你來說說。”
“娘娘,”雲霜不忍,眼裏含淚,“都過去了,您就別再……”
“那日我是小産了嗎?”
雲霜無奈,只得點頭,凄聲道:“您有兩個月身孕了,太醫說您那日行動劇烈,寒氣沖體,加上急火攻心,心思顫亂,情緒過激,導致血絡不暢,沒能保住……”雲霜素來端重老成,此刻竟是大哭起來,道:“娘娘您懷公主的時候遭了那樣的罪,本來身子就不好,這麽多年來能再度有孕是多大的不易,誰知老天不開眼吶,那太醫自己沒本事,竟說娘娘身子壞了,以後都不會有孕了……”
她哭得急了,稍稍喘了口氣,恢複了些儀态,又道:“皇上氣急了的,将十王爺一家趕出了京城,十四爺一家也遭了幽禁,遷往湯泉了……皇上特地吩咐,這事誰也不許說的,就是怕您傷心。”
瑾姮聽罷,嗤笑了一聲,說道:“也好,也好。”
雲霜不依,勸道:“什麽也好,主子不可灰心,天下什麽好藥材沒有,總會調過來的……”
“既是封了口的,貴妃怎麽會知道?”
雲霜一臉厭惡鄙夷,道:“不僅她知道,連她哥哥都知道了。奴婢聽說,皇上本也是要封您貴妃位的,寝宮也是近的永壽宮。誰知她哥哥上折子,串通欽天監,非說皇上剛剛登基您就小産是極不詳之兆,貴妃之位過高會沖撞太後和皇後,硬是只給個嫔位,宮室也要放在東南角才能避禍。後來或許是皇上不允吧,給封了妃位,只是這景仁宮是不得不住了。”
晌午時分,商安匆匆跑進養心殿暖閣內,在胤禛耳邊言語了幾句,只見胤禛怒而摔筆,道:“不是早派人告訴貴妃不用去見禮了麽?”
商安一臉苦相:“誰說不是呢,您怕若是不讓熹妃娘娘去見禮娘娘會起疑心,便囑咐不讓貴妃娘娘去,是奴才親自跑了一趟,貴妃娘娘直說這是阖宮大禮,自己的身子無礙是可以去的,奴才好生勸了半天,娘娘這才應下的,誰知……”
胤禛眉頭緊皺,問道:“那瑾姮……”
“沒聽着景仁宮裏傳太醫,想來身子應該是無礙的,只是這人有沒有礙就不知道了……”
“朕親自去看看吧。”說着就要起身。
商安喜道:“奴才也是這樣想着,要是您親自去看看,娘娘定會好了。”
未走到門口,胤禛卻停下腳步,轉過身道:“還是你去替朕走一趟吧。”
商安連忙變作一臉苦相:“皇上,奴才都替您走了一個月了,您是沒看見娘娘身邊的若水姑娘,每次見去的只有奴才沒有皇上,那眼睛瞪的直要把奴才吃了一樣。您就當可憐可憐奴才,親自去一趟吧。”
胤禛微微躊躇,搔了搔頭發道:“朕去,不知道說什麽,萬一她不待見朕……”
“皇上,奴才去更不知道說什麽。夫妻哪有隔夜仇,就算有,這麽長時間也早消磨掉了,現在肯定只盼着皇上呢。”
胤禛聽了,自覺有點道理,剛擡腿要走,卻正了正神色:“你知道什麽。”
商安笑的恭敬:“是是是,奴才蠢笨,都聽皇上的。”
雲霜在榻上擺了一張小幾,将午膳在上面擺好,剛準備伺候瑾姮用了,卻聽得門外通傳之聲:“皇上駕到。”
兩人對看一眼,便要下榻行禮,那廂胤禛卻已經進的屋內,忙道:“不必行禮了。”
一時間屋內無話。瑾姮在榻上坐好,問道:“皇上可用過膳了?”
“未曾。”
“去添一副碗筷來。”瑾姮對雲霜吩咐道。
雲霜應着下去了。
“皇上若是不嫌棄,就在臣妾這裏用些吧。”
胤禛不置可否,走過去在瑾姮對面坐了下來。
不大會,雲霜布好碗筷,便躬身出去了。
他剛拿起筷子想要夾菜給她,瑾姮卻是起身下榻,走到床邊坐下。
胤禛放下筷子,走到瑾姮面前,道:“好賴吃些吧。”
瑾姮不看他,“臣妾乏了,沒有胃口,想要休息了。不能給皇上布菜,皇上恕罪。”
“也罷,”胤禛無奈道,“什麽時候想吃了再吃吧。乏了就躺下好好休息。”
瑾姮點點頭,徑自撈過被子躺了下來,盯着天花板道:“皇上要是乏了也上來躺躺吧。”
胤禛脫了鞋子靠在床沿上,拉過被子蓋了。
“我記得我剛進府的那天也是這樣,我躺着,你靠着。”瑾姮緩緩地說道,“心情也大致相仿,心裏都怕的很。”
胤禛沒有言語,瑾姮接着道:“那時候是怕你不顧及小時候的事,我讨不了你的喜歡;現在是怕你太顧及小時的事,我依舊讨不了你的眷顧。那時候不過是想着如何安身,現在卻是思慮着如何保命。”
“瑾姮,我不會……”
“你是不會,可皇上會,前朝會,後宮也會,你不僅僅只是你。”瑾姮閉上了眼睛,可還是有淚水順着臉頰流了下來。“你給我一些時間,讓我把在喉上的鲠咽下去,你也不要去計較以前的事,我們還能相坐相對,好嗎?”
“可我想要的不僅僅是相坐相對,”他道,“我們還像以前那樣不能嗎?”
“不能了……”瑾姮哭道。
“為何不能,”他抓着她的胳膊逼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你難道連個解釋的機會都不給我就定了罪嗎?”
瑾姮掙開,将臉埋在被子裏。
他未再勉強,愣怔了一會兒,才輕輕開口道:“我小時好勝,那年随皇阿瑪去狩獵時便提前一個人偷偷進了山,哪知野獸沒獵到,反而被蛇咬了一口,好在一位巡視經過,幫我吸出了蛇毒,帶回了營帳。”
瑾姮止住了哭泣,卻依舊縮在被子裏。
“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哭得跟個淚人兒似的,口齒不清的喊着‘祯哥哥’,我雖知道你叫的是十四弟,可心頭還是跳了起來。我哄了你兩句,你見不是十四弟,便哭着跑開,跑出沒兩步便摔在了地上,我剛将你抱起來,十四弟便回來了,看見你哭的很,便把你抱在懷裏哄着。”
他注視着虛空,繼續說道:“看見十四弟抱着你走的時候,我心裏說不清是什麽感覺。這種感覺在佟貴妃娘娘去世的時候有過,在額娘生下十四弟的時候有過,後來我才漸漸明白,這大概就是害怕吧。後來我知道十四弟向額娘求你,就暗自打聽,才知道原來當年救過我的武官是你阿瑪,我當時只覺得這就是天意。”
他嘆了口氣,輕輕說着:“我不過就是想看看,從小什麽都能得到的十四弟,得不到他想要的是什麽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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