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娘娘,內務府剛剛将封妃大典的禮服送到了。”雲霜手捧密雲檀木盒,抖了抖身上的雪,這才進屋裏來了。
屋內只有瑾姮一人在,“娘娘要不要試一試,若有什麽不合适的地方送去內務府整改也還來得及。”雲霜仔細将盒子放下,又将桌子上溫了差不多的馬奶茶給瑾姮遞了過去。
“試就不必了,你看看沒有什麽纰漏就好。”瑾姮接過茶水道。
雲霜還想再勸,卻也知自家娘娘近日來受的苦楚,便也作罷。換了心神道:“若水又跑到哪裏去了,怎的整日裏不見人,屋裏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
“自入冬後确少見她在屋內服侍。”瑾姮倒是沒放在心上,“她一向與兩個寶丫頭玩鬧的好,又是個怕冷的,說不定便是一直窩在東配殿中呢。”
兩人又略略說了些有的沒的,雲霜看過禮服,剛想将此拿下去收好,便見陶細源姑姑匆匆入內,身上沾滿了寒氣,便也只站在門口,行禮後道:“啓禀娘娘,承乾宮中剛剛傳話過來,說景陽宮中的大那氏格格殁了,又因年節将至,大典在即,不便聲張,讓您知道一聲就成。”
瑾姮和雲霜兩人微有詫異,“可說是怎麽沒的嗎?”瑾姮問道。
“回主子的話,說是冬日裏犯了咳病,一口氣沒上來就過去了。”陶姑姑回到。
瑾姮默然片刻,便道:“本宮知道了的,天氣冷些,姑姑也快下去暖和一下身子吧。”
“奴婢告退。”陶姑姑說着便下去了。
“她不過也才二十出頭的年紀,那麽多年都熬過來了,怎的偏偏在這時候……”雲霜有些惋惜。
“她在王府裏被關了那些年,如今不過是換個地方罷了。大概是她知曉了納賴族又送了人進來,自己真的已經沒有用處了罷。”瑾姮道。
“她一心維護氏族,到頭來卻也不過如此。誰會在乎一個女人的命,一旦倒下,便會有新的頂替,何苦來這富貴場走一遭呢。”雲霜深深嘆了一口氣,端了禮服便下去了。
瑾姮看着她消失的身影,不知不覺二十年就這樣過去,雲霜已有華發,行動也沒有那麽靈便,對待下人亦是寬大,過錯能免則免,一副菩薩奶奶的心腸。
十二月二十二日天氣陰郁,北風呼嘯。封妃大典一朝一次,其隆重不亞于登基大典,故而儀式繁瑣,禮節冗雜,瑾姮等人在殿外站的有些瑟瑟發抖。
大典上最引人矚目的莫過于皇後與年氏。皇後自是不用說,授鳳印寶冊,上告宗廟,下示社稷,立皇帝肩側,受萬人擁戴拜賀,是乃母儀天下。
瑾姮看着她,是從沒有出過錯的嫡福晉,是統領六宮的皇後,最後浮現在眼前的,是那年在行宮裏與她吐露真心的恪宜。
這樣的一生,也是不錯的。
而年氏為一品貴妃,亦可與皇帝同拜廟祖,與皇後并立皇帝左右。
其餘的,不過是個過場罷了。
瑾姮與李氏一同冊封,倒也熱鬧喜慶。
同樣引人側目的,便是安家獨女安寧昭。十七歲的年紀,當得上是靜女其姝,遺世獨立,寧靜甚遠。皇帝親封為常在,賜下了儲秀宮與懋嫔宋氏一同居住。
齊妃站在瑾姮身邊,看着安氏受封的樣子,喃喃道:“朝陽般的年華,本宮看着都是動心的。”
瑾姮亦是看着,并未言語。
趁此大典,胤禛以宮中子嗣稀少為由,将理親王的六格格、莊親王的長女與怡親王的四格格封為公主,在宮中養育。
這樣冷的天氣裏,鐘粹宮的管事姑姑平安一早便燒上了地龍,攏了幾個熱熱的湯婆子等着自家主子回來。□□叨着,便見裕嫔并着五阿哥這就進了屋來。
平安忙迎了上去,一人一個的遞了湯婆子,喜上眉梢道:“奴婢給娘娘道喜了。”
裕嫔解下大氅,在暖炕上坐了,道:“本就是個過場,這樣冷的天還不如窩在屋裏。”
“這哪一樣呢,從今天起您就是真真正正的娘娘了。”平安道。
裕嫔見弘晝一臉的無精打采,便對平安道:“這裏不用伺候了,你下去歇着吧。”
平安自恭敬應下。
裕嫔将弘晝拉過身邊,和聲問道:“你這幾日是怎麽了?整日裏就吊着個腦袋,連魂都快沒了。”
弘晝攥緊了拳頭,“孩兒……孩兒是為額娘抱不平!”
裕嫔奇道:“我有什麽可不平的?”
弘晝漲紅了小臉,嘟着嘴道:“您和熹娘娘在王府時是一樣的,她有兒子您也有兒子,怎麽現在熹娘娘就比您高出了一品去?”
裕嫔聽罷沉了臉色道:“你怎麽會這樣想?往日裏熹娘娘待你那麽好,你如今卻滿口怨言?”
弘晝有些怯怯,卻還是強聲道:“孩兒沒有怨怼熹娘娘,孩兒只是覺得不公平……”他委屈地很了,眼裏蓄滿了淚水,卻撐着沒有流出來,“孩兒明明不比四哥差的,額娘卻從小都要我讓着他,萬事都不要出頭,皇阿瑪從小也更喜歡四哥……額娘,要是皇阿瑪知道我也很能幹,會不會額娘就可以和熹娘娘一樣了?”
裕嫔聽得悲戚,一把将弘晝摟在懷裏,連聲道:“好孩子……還好額娘有你這個好孩子。”她嘆了口氣,撫摸着弘晝的頭道:“額娘是最知道旦哥兒聰明能幹,只是……只是額娘無能,這才叫你一直隐忍着。”
“額娘……”弘晝探出身子幫裕嫔擦了擦眼淚。
裕嫔握住弘晝的手說道:“只是你記住,你防備誰也不能防備你熹娘娘。你不知道,熹娘娘對咱娘倆那是救命的恩情啊!”見弘晝不解地看着自己,裕嫔接着道:“當年額娘懷着你時被小人所陷害,接生的産婆準備讓你胎死腹中,還好你熹娘娘及時發現,你這才得以降生。額娘書讀的少,可這知恩圖報的道理卻還是知道的,因此才叫你事事以弘歷為先。額娘不圖別的,只求你能平安長大,平安富足的過完這一生,如此額娘便向老天爺磕頭了。”
弘晝呆呆聽完裕嫔的話,便也安慰道:“額娘放心,孩兒知道了。”
年節裏雪下的頗大,各處走動不便,瑾姮便也清心關起宮門,每日裏只與兩個寶丫頭玩鬧,日子也就不難熬了。
正月十五,宮裏自辦起了宮燈花會,兩個寶丫頭卻無甚興致,寶齋抱怨道:“這哪裏有外面辦的燈會熱鬧。”便拉着寶耑跑到毓慶宮找弘歷玩耍了。
留下瑾姮一個,自然沒什麽心思看花燈,正無聊着,外間商安打了個千進來,瑾姮招呼了,兩人便說起話來。
自是問過年節裏的吉祥話,商安道:“除夕那晚皇上恩赦,奴才還回去看望了妹妹,一家人吃了個團圓飯。”
“春和可好?”瑾姮忙問。
“好着呢,娘娘莫要挂心。那榮哥兒如今都與奴才一般高了,長得可真是快。”
“聽說年前武德便又晉到都察院做都事,眼見日子是蒸蒸日上的。只盼着什麽時候能再見一面。”
“娘娘心善,記挂妹子如此,商安感激,定當為娘娘出力。”說着便叩了個頭。
“快起來,”瑾姮道,“春和那孩子本宮也喜歡,你不必如此。”
商安起身,“奴才這次回去,妹子有話托奴才帶過來。”
“何事?”
“是關于秋容姑娘的,”商安道,“王府裏的莊子盤出去後,收成便不好了,新莊主不與為善,是以這兩年秋容姑娘的日子越發難過了。妹子說,秋容姑娘大概是沒有兒孫命,到現在肚子裏都沒有過動靜。她婆母十分不滿,又納了一個妾室進門,未到一年便生了兒子。秋容姑娘知道您做了娘娘,求您看在當年的情分上,賞她進宮服侍。”
瑾姮聽罷,沉思片刻,道:“宮裏不比王府,不是說進便能進的。如今本宮的情形你心裏也是有數的,暫且照拂不了他人。本宮包些銀兩細軟,你帶回去給她吧。”
商安恭敬道:“奴才明白。”
寒冬慢慢過去,春季便如期而至了。安寧昭就像這紫禁城裏的春天,進宮時間最短卻恩寵備至,小那氏僅有的一點光芒便被埋沒了。安氏卻敬上禮下,恭恪儉冼,對自己宮裏的主事娘娘懋嫔,雖然無人問津已久,卻也禮讓三分,平日竟也能說上兩句話,更是帶着祈言讀書禮樂,儲秀宮上下一團和氣。
這日晨醒,衆人都與皇後問過安吃了好一會子茶了,才見安寧昭急急忙忙走進殿內,行禮道:“嫔妾給皇後娘娘請安,娘娘萬福金安。嫔妾來遲,還望娘娘恕罪。”
恪宜和藹道:“不是什麽大事,安常在坐吧。”
安氏謝過,起身在下首坐了。
年氏知昨晚乃是安氏侍寝,便不滿道:“妹妹入宮也有幾月了,這禮節還沒記住嗎?要是都像你一樣想什麽時候來請安就什麽時候來請安,那皇後娘娘豈不是一天都沒有歇着的時候了。”
安氏聽聞急忙福身道:“嫔妾自知失禮,自罰抄寫《女則》一遍,還望皇後娘娘息怒。”
年氏本以為她會擡出昨晚侍寝的事情來為自己辯解,哪知安氏竟一心認錯,倒顯得她小肚雞腸了,不禁有些忿忿。
恪宜笑得更加親柔,“本宮都說了不是什麽大事,貴妃守禮是好的,可安常在畢竟昨晚侍寝,來的晚些也可以體諒。”
此話正戳中了年氏的心窩,面上更加難看了幾分。
這廂安氏剛剛入座,那廂德答應竟才虛晃着腳步進門,聲音軟軟道:“嫔妾給皇後娘娘請安了。”
還不待恪宜開口年氏便搶先道:“皇後娘娘就是太過于體諒了,弄得現在一個兩個都這樣沒規矩。德答應昨晚可沒侍寝吧,怎麽比侍寝的還得還晚呀?”
德答應忙道:“皇後娘娘,嫔妾不是有意的,實在是天氣冷着了涼,又犯了肺病,這才來遲了。”
恪宜亦是說了些關懷的話,便也讓其入座了。一旁的蘭英見德氏腿腳無力,便連忙上前攙扶,待其坐定後才輕聲問道:“姐姐可還好嗎?找太醫看過了嗎?”
德氏對蘭英笑笑,表示無礙。
挨着的安氏聽到了,不禁說道:“不知道兩位姐姐的感情這樣好,真是讓人羨慕。”
對面的小那氏冷嘲:“這有什麽好羨慕的,自己的家世不惹皇上喜歡,還連累旁人一樣是個答應,我要是英答應,非得冤死不可。”因小那氏與德氏一樣是從草原上來的,德氏因部族原因冷落已久,小那氏便常常對着德氏冷嘲熱諷了。
誰知平日裏最柔弱的蘭英快語回道:“那常在不是嫔妾,自然是不知道嫔妾與德姐姐的情誼。像那常在這般只知道地位名利的人,是永遠也不會懂的。”
小那氏被嗆的回不上話來,年氏不耐煩道:“一大早上的吵什麽吵,”說着便站起身向皇後行了一禮,“要是沒什麽事臣妾就先告退了。”
恪宜颔首道:“諸位妹妹也都回去吧。”
瑾姮與裕嫔一道出了承乾門,裕嫔不禁笑了兩聲,瑾姮側頭打趣道:“姐姐笑什麽?難不成看她們吵架姐姐覺得好玩嗎?”
裕嫔笑着嗔了瑾姮一眼,道:“哪裏是覺得吵架好玩,分明是看到德、蘭二人像極了你我,覺得欣慰罷了。”
瑾姮亦點頭道:“她二人一同入府,這麽多年來相互扶持,也算是潛邸的老人了。只是德氏的部族趁皇上剛剛登基還不穩定,便想要趁機作亂,雖被壓了下來,德氏卻免不了受到牽連。蘭英一向與她要好,也只得了個末尾的答應。”
裕嫔亦不住嘆息一番,正走着,身後卻傳來懋嫔的聲音,“熹妃妹妹且等等。”
二人回頭,見懋嫔與安氏相攜走來,懋嫔道:“昨日裏寶齋寶耑二位公主來儲秀宮裏找言兒玩耍,想是熱了便将坎肩脫下,哪知走了便忘記了。”說着便指了指身後平安手中的小包裹。
瑾姮笑道:“這樣的小事還勞姐姐親自動手,找個人送過來便是了。”
“我平日裏不常走動,可言兒這孩子大了,我有些管不住的,想與妹妹讨教讨教。”懋嫔道。
瑾姮如何不知,笑道:“姐姐說的哪裏話,寶丫頭可是比祈言公主鬧騰多了。前兒剛得了新茶,不如姐姐去嘗嘗吧。”
懋嫔點頭,“也好。”
安氏松開了虛扶着懋嫔的手,福了福身子道:“如此寧昭便先告退了,娘娘的安神湯我讓人煨着,這樣回去就不會涼了。”
懋嫔點頭,“有勞妹妹了。”
景仁宮中對懋嫔前來都有些驚詫,好在喻岫機靈,請了安也忙添上茶水,便去門口守着了。
二人坐定,懋嫔剛想說話,卻突然一陣咳嗽,瑾姮忙給她順氣,少頃,懋嫔用帕子擦了擦嘴道:“人老了,一點風寒也扛不住。”
瑾姮遞上茶水,道:“請太醫看過了嗎?可要緊?”
懋嫔搖頭,“不打緊,人生不過短短幾十年,比起其他人,我活的可夠長了。”
“姐姐這是說的什麽話,皇上剛剛登基,您的日子呀還長着呢。”
懋嫔笑笑,道:“我來是有事求妹妹的,言兒今年虛歲便滿十五了,我人微言輕,說不上話;後宮之中唯有娘娘和裕嫔妹妹早年還有些交情,娘娘育有公主,方能體察我的心境,我便舔着老臉來求妹妹了。皇上前朝事忙,還望妹妹提點一二,請皇上為言兒指一門好親事。”
瑾姮心下不忍,低頭道:“姐姐深居簡出,怕是不知這宮中動向的,本宮與皇上,早是……說不上話了。”
懋嫔聞言,有些吃驚,過了片刻嘆了一口氣道:“皇上事忙,妹妹不要着急,會好起來的。”
瑾姮瞧她滿臉失望之容,安慰道:“姐姐為何不去找皇後娘娘,她貴為六宮之主,由她出面更是名正言順的。”
懋嫔嘆了口氣,似有些為難,道:“我如何不知皇後娘娘出面最好,只是……”
瑾姮不解,“姐姐可是有什麽難言之隐?皇後娘娘一向最是秉公辦事,姐姐為人素來和氣,她自會為祈言找個好歸宿。”
“中宮那位有她自己的心思。”懋嫔道。
“姐姐此話怎講?”
懋嫔看向瑾姮,無奈道:“我原不想讓娘娘知道的,可現下……”
“你我不是外人,姐姐無需顧忌禮數,只管說便是。”
“娘娘可還記得祈言的生母,張氏?”懋嫔問道。
瑾姮點頭,“如何不記得,她做下了那樣多的惡事。”
“她雖可惡,但也可憐,”她緩聲說道,“我在她被發落之前,悄悄去看過她,”往事太過久遠,她思量片刻道,“我本想問問清楚她到底為何要害我的孩子,可大概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便将這些年的過往全都說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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