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仲夏時節,天光烈豔,讓往年在圓明園避暑慣了的後宮女眷們感到十分不适,東西六宮皆是宮門緊鎖,甚少有人出門走動。

晌午過後,太陽還是高懸于天際,衆人皆是疲懶的時候只有那知了叫得起勁,胤禛在暖閣之中是怎麽也看不了奏折了,索性起身,招來了小祿子問道:“今日公主還沒有過來送冰粥嗎?”

小祿子恭敬道:“回皇上的話,奴才也正納悶呢,往年仲夏酷熱,皇上愛吃熹妃娘娘做的冰粥。兩位公主也是大了,知道孝順,自入夏以來每日都往養心殿送冰粥來,今兒不知怎麽了到現在還沒來呢。怕不會娘娘身子不利……”說到這兒只見胤禛不悅的看着自己,小祿子連忙改口道:“瞧奴才這張破嘴!皇上,您也有好長時間沒去景仁宮了,不若去瞧瞧?”

胤禛猶豫片刻,道:“罷了,去翊坤宮看看惠哥兒吧。”

翌日晨醒,清早雖說涼爽,衆人神色還是恹恹,斜靠在軟椅之上的年貴妃開口道:“皇後娘娘是禮數周全之人,但已是入了三伏天的,娘娘只當體恤衆位妹妹,便免去這晨昏定省吧。”

“年妃貴體素嬌,又育皇子辛勞,倒也可免。只是你我衆人剛剛入主皇城,禮節上總要過得去才是,不然豈不是讓老太妃們看了笑話?衆位妹妹到底年輕,想也不妨事吧。”皇後淡淡開口,邊說邊吹着茶碗,并未看向年氏。

小那氏嬌嬌開口道:“皇後娘娘說的是,依禮請安算不得什麽,十二月底便是封妃大典了,想來娘娘要更加操勞才是。”

年氏瞥了她一眼,不再說話。如今她膝下只有一個福惠,卻也是體弱多病。年氏容顏折去不少,沒了早時的靈動之氣,倒是有幾分李氏的垂老之态。

“本是定在六月的,只是五月裏皇太後薨逝,加之貴妃的小阿哥……這才改在了年底,年底庶務繁多,若是有什麽不周的地方,還要各位妹妹莫怪才是。”皇後道。

衆人自是齊稱不敢,又說了些莫要皇後勞累的話,年氏和她那剛夭折的小阿哥倒是無人提起。

“諸位可曾聽說安太師上折子請求将自己的獨女送入宮中伺候,”齊妃開口道,自打入了宮,她倒是也說的上話,性子又回來了幾分。話剛說完她又輕聲嗤笑,“臣妾的消息一向最不靈通,想必大家是都知道的。”

年氏慵懶啓口:“姐姐還真是有自知之明,宮裏早就傳遍了的。本宮可還知道,皇上已經允了的,趁着封妃大典之時一并冊封了的。”

一時無人接話,一是為年氏消息之快令人咂舌,二為不選秀女之令已出,安氏卻還是送了個女兒進來。

年氏接着道:“這安太師是聖祖爺親封的最後一位太師,家世重量連皇上都得高看幾分,安家女兒進宮也是個高貴的;不像某些求着皇上非要把人塞進來的,還是先稱稱自己幾斤幾兩吧。”她說着,一雙眼直直盯着小那氏。

她自那年被大那氏推下水後,便是恨毒了納賴一族,對這個新進宮的小那氏自是沒什麽好臉色。而小那氏是新帝登基後唯一接進後宮的人,在得知今年不選秀後,頗有幾分自得自滿之意,行事便漸漸有些輕浮,現下便也沒有人出言相幫。

小那氏一張臉上又白又綠,卻也瑟瑟不敢說話。

齊妃又開口道:“貴妃妹妹消息之靈通無人可及,怕是連皇後娘娘也才剛剛得信吧。”

年氏未因李氏的挑釁發急,喝了口茶淡淡道:“齊妃姐姐做了幾年婆婆了,怎麽還沒聽說董鄂媳婦的肚子有動靜呢?嫡子未有,長子又是個妾室生的。皇上可說過好幾次想要抱嫡孫子呢。”

齊妃面上一緊,被噎的說不出話來。董鄂氏孝順伶俐,偏偏肚子不争氣,反倒叫那妾鐘氏占了先機。

皇後看這情形,便道:“好了,時辰也不早了,妹妹們回去吧。待會兒太陽大了曬着可就不好了。”

衆人行禮告退。

李氏磨叽着,待衆人都走了之後才又返回到皇後身邊,小聲道:“臣妾有一事想請娘娘賞光。”

恪宜與李氏雖說早些年不對付的很,但後來李氏失勢,銷聲匿跡了不少,這些年月過去,倒沒有當初那樣記恨她了,此刻便也願意坐在一處與她說話。又瞧她神色鄭重,便遣散了衆宮人下去,方道:“齊妃說來聽聽。”

李氏卻是有些扭捏,猶豫了會說道:“臣妾與娘娘當年前後腳進府,那時年歲小不懂事,多有不是的地方,還請娘娘恕罪。”說着福下身去。

恪宜有些詫異,“妹妹特地留下,不會只是為給本宮說這些陳年舊事的吧。”

李氏起身,走上前幾步,悄聲說道:“不瞞娘娘,臣妾不經意從年貴妃那裏得到消息,皇上有立太子的打算。”

恪宜一聽,顧不得莊重之态,連忙問道:“哦?可說是誰了嗎?”

李氏一臉難色,嘆了口氣道:“還真不是臣妾不說,就是連那年貴妃都不知道。”

恪宜這才微微坐正了身子,道:“年貴妃耳目衆多,倒是有幾分可信。”

李氏忙道:“可不是這個理,瞧她剛剛那得意樣子,直想恨的人牙癢癢。”又看見恪宜不悅的看她,自己也知道失言,連忙改口:“若真有其事,娘娘也要做好萬全的準備才是。”

她見恪宜不為所動,咽了咽唾沫,開口道:“娘娘不要嫌臣妾說話難聽,這些年您為皇上為王府盡心盡力,可就算皇上愛戴您敬重您,終究沒有一個自己的孩子,說句不好聽的,百年之後皇上不在了,新帝有自己的生母孝敬,就算您有個母後皇太後的名頭,到底不如了的。”

此話真真說到了恪宜的心頭之上,她冷眼瞥着李氏,道:“齊妃還真是替本宮着想。”

李氏讪讪笑了兩聲,道:“娘娘也是知道臣妾的,論家世恩寵,及不上年貴妃;若論本事,三阿哥也是及不上四阿哥和五阿哥的。但若是娘娘賞眼,肯幫襯我們時哥兒一二,那便是不一樣的了。”

恪宜謹慎,沒有馬上接話,只自個兒沉思着。

李氏見狀,再接再厲道:“旁的不說,好歹三阿哥也是長子,自古立嫡立長便是正理。還有臣妾那苦命的瑞姐兒,解了聖祖爺的難處嫁去了蒙古,沒幾年就去了,”說着便是拿帕子沾了沾眼角,“前日裏皇上才追封了瑞姐兒和碩懷恪公主,想是看在瑞姐兒的面子上,也會多多念着三阿哥吧。臣妾跟您保證,若是将來三阿哥繼承大統,必不會忘了娘娘今日的恩情。”

恪宜看了齊妃一眼,開口道:“別的不說,倒是這立嫡立長你說的在理。本宮福薄,弘晖走得早,三阿哥也确實是個可用的,本宮自然會以大統為重。”

李氏一聽,心裏大石頭落地,臉上不禁喜笑顏開。

卻說景仁宮離承乾宮不遠,瑾姮和裕嫔未走兩步便到了,日頭烈烈,兩人又一時無事,便一同進了景仁宮中。

二人坐定,喻岫添足了茶水,聽得裕嫔道:“沒想到皇上真的要安氏之女進宮,年妃的消息也是太快了些。”

“她父兄一家如今最得臉面,想為她效力之人只怕擠破了門。”瑾姮道。

“安氏既已位至太師,又得聖祖爺親封,為何非要把唯一的女兒送進宮裏來不可?”裕嫔問道。

“姐姐有所不知,”瑾姮笑了笑道,“這安氏朝堂之上雖然順利,但此人心性不堅,最是見風使舵。早些年廉親王一黨如日中天時,安氏曾在朝堂之上公開叫嚣皇上,是以皇上如今剛剛承位,他必當馬上示好,以表忠心,如若不然,只怕連覺都睡不踏實了。”

“怪不得即使沒有選秀,他也非要把女兒送進來,可憐安姑娘從小嬌生慣養,卻要卷入這後宮是非之地。”

“姐姐細想,”瑾姮道,“他既然把身家性命全部壓在了女兒身上,這安氏必定不是等閑之輩吧。”

裕嫔點頭,“當是如此,以後的日子只怕不好過了。哎,妹妹怎會知道的如此……”

裕嫔話還沒有說完,便讀懂了瑾姮眼神裏的含義,不覺嘆道:“看來如今商安是越發的得用了。”

“不過是蘇培盛這個大內首領貴人事忙,總有照顧不到的地方罷了。”

裕嫔看着瑾姮,輕聲道:“想來妹妹如今已開始為自己謀劃了,我……”

瑾姮抓住裕嫔的手,堅定道:“姐姐和弘晝與妹妹是在一處的,瑾姮從來沒有只為自己考慮,姐姐盡可放心。”

裕嫔動容,撫上瑾姮的手道:“我不曾懷疑過,只是,你與皇上究竟到了哪一般地步,竟要開始……”

瑾姮有些無力,低聲道:“無論什麽地步,好的壞的,總是與王府裏不同了,恩寵是靠不住的。宮中人心叵測,多做準備總是不錯的。”

“妹妹這話不假,只見皇後與年氏便是,在府邸時都是多麽清高的人啊,今只短短半年,也是不一樣了的,想來名利這東西是真能改變人心的。”

“進了宮的,哪一個不是擔負着全族人的身家性命,早已經不由得自己了。”瑾姮無奈道。

日子靜靜過着,瑾姮看着兩個寶丫頭終日裏總是熱的不能入眠,便想着明年想想辦法還是去圓明園過夏才行。好不容易哄得她們歇了午覺,才想歇歇,便見商安前來。

“現在過來,可是有什麽急事?”瑾姮問道。

商安笑的和氣,“娘娘忘了奴才是皇上身邊的人,也不總是自己來給娘娘請安的,還要為皇上跑腿才是。”

瑾姮未料到此,喃喃問道:“皇上……有什麽事嗎?”

“聖心難測,娘娘還是親自去一趟吧,莫讓皇上等急了。”商安道。

瑾姮到養心殿的時候正值午後,宮裏安靜的出奇。一路走來,便也出了一身的汗。商安通報過後,便退了下去,屋中便只剩下二人。

他一直批完手上的奏折,才擡起頭來,見來人還只是在門口站着,便指了指下首的凳子道:“一路走來熱的緊了吧,來此坐着,離冰也近些。”

瑾姮屈膝,“謝皇上。”便走過去坐下。

“在宮裏住的可還習慣?”他問道。

“謝皇上關心,臣妾習慣。皇上找臣妾來可有什麽要緊事嗎?”

他本想再問些別的,卻被她打斷,只得道:“卻有一事。”說着便起身走了下來,近至瑾姮面前,看着她道:“我有意立弘歷為太子。”

瑾姮沒有擡頭,心卻是突突跳的厲害。

次暖閣中弘歷午覺方醒,今日正午被皇阿瑪功課問的晚了,便在此歇下。他拿起自己改好的文章,準備再次去找皇阿瑪指教,可出了暖閣偌大的殿中竟一人也無,東暖閣大門緊閉,他心下雖然疑惑,卻也沒有多想,走至門前剛想請安進去,卻聽得屋內傳來聲音:“太子是國之重本,早日定下也可安定人心。我會拟诏書放于錦匣之中,将錦匣置于乾清宮‘正大光明’牌匾之後,待我百年之後再将其拿出,便是繼位诏書。太子雖立,卻無人知曉,即可免去不必要的争端,也可讓弘歷激勵上進,你覺得如何?”

瑾姮順勢跪下,清聲道:“皇上為社稷思量,臣妾感佩。但弘歷之上還有三阿哥已至成年,下有五阿哥聰慧勉勵,只怕弘歷當不起此堪大任,還請皇上三思。”說着便深深伏下身去。

弘歷呆呆的站在原地,不知進退。他從來沒想到額娘竟是這樣不信任他,他從小到大得過無數人的稱贊,連萬人景仰與畏懼的皇爺爺亦曾稱贊有加,可自己在額娘心中竟是這樣不得用。

屋內胤禛蹲下身子,與瑾姮平視,道:“如今我已為天下至尊,定是有什麽好的都會給予你們,我會為他鋪好路,你安心便是。”

“皇上,”瑾姮急切道,“至尊不一定就是臣妾母子想要的,臣妾只為後宮婦人,只為弘歷的額娘,求皇上體諒臣妾做母親的心,改立他人吧。”說完便向他叩首。

胤禛拉起來瑾姮的身子,死死地拽住她的手發了急道:“瑾姮,你究竟想要什麽?我已經将皇位捧來給弘歷還不行嗎?我到底做什麽你才會滿意?”

瑾姮紅着眼,盯着地面,沒有絲毫畏懼,“求皇上拿走不屬于弘歷的東西,求皇上放過我們母子,臣妾唯願如此。”

“不屬于的東西,”胤禛冷笑一聲,甩開瑾姮的手,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的他臉色寒的出奇,語氣更是冰冷道:“怎麽,連你也認為這個皇位不該是我的?”

瑾姮擡頭,“臣妾不敢。”

弘歷此時已經出了一身的冷汗,腦中卻清明無比。如若再任額娘這般說下去,皇阿瑪必定會翻臉,到那時太子之位……

“不敢?”他轉身在上首坐定,“太後臨終前一天将你單獨留下說了什麽?是不是和你一起共憤朕當年搶走了你,現在還搶了這皇位……”

話還沒有說完,外間便傳來凳子翻倒的聲音,“誰在外面?”胤禛大喝一聲跑過去推開了門。

瑾姮亦忙從地上起身走上前去,只見殿中弘歷小小的人兒趴在地上,凳子翻倒在一旁,見胤禛開門,便趕忙從地上爬起來行禮道:“兒臣參見皇阿瑪。”

“你怎會在這裏,我和你額娘在談事,吩咐了不許進來的。”胤禛冷冷道,只怕弘歷聽到了什麽。

弘歷将手中的文章遞上前道:“兒臣午覺方醒,想到皇阿瑪晌午對功課的指教,便修改了想給皇阿瑪批改,不成想跑得急了絆倒了凳子,打擾了皇阿瑪,還請皇阿瑪恕罪。”

胤禛閃了閃身子,向裏間走着,道:“晌午問的晚了,便讓你在此歇午覺,也不怪你。既然你額娘也在,不妨一齊看看你功課如何吧。”

“謝皇阿瑪。”弘歷說着,也進了暖閣。

“兒臣給額娘請安,不想額娘在此,兒臣還想晚些去景仁宮中看望額娘。”弘歷一臉正派,不複往日在瑾姮懷中撒嬌的樣子。

父子二人開始一問一答,瑾姮看着弘歷對答如流,信心百倍的樣子,心中驚痛,她終究是沒能保住弘歷,她所有至親至愛之人終是離不了這紫禁城了。

翌日,胤禛将錦匣放置于牌匾之後,滿朝嗟驚。紛紛猜測太子之位隸屬何人,有人說當是長子三阿哥;也有人說四阿哥與五阿哥聰慧才學,應屬太子;還有人說年氏如日中天,八阿哥不無可能。猜測自當是猜測,在看不清局勢之前,衆臣皆恪守本職,效忠新君。

卻說那廂年氏雖早得了耳報神,自是做了不少的準備,卻萬沒想到竟是這樣的方式,一時間也有些摸不到頭腦。可她卻有十足的信心胤禛會立福惠為太子,這裏便揭過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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