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紅樓夢(六)

站在賈政身後垂頭喪氣的正是周瑞, 他原本回到自己的家中之後,越想越生氣, 就直接換了衣服進榮國府,想着告周文一狀, 把他的家塾工作給攪和黃了。然而周瑞沒想到的是,他尊敬的二老爺居然如此迂腐。賈政聽了周瑞的傳話, 不僅沒有勃然大怒, 反而慚愧不已, 十分內疚,甚至顧不上第二天送上拜帖再來。

雖然周瑞一家是二老爺和二太太的心腹, 但是他不得不說,二老爺真的是一塊大木頭, 實在過頭了。弄得他現在都覺得丢臉。

周文依舊擋在門口, 笑着說道:“老夫家裏門沒鎖, 你直接進來就是, 還敲門做什麽, 倒是太生分了。”

“不不不, 這些禮節都是應該的,不能省。再說小侄在這裏并沒有等多久, 正好可以趁機看看外面的風景。之前小侄公務繁忙, 聽聞嬸子的身體不适,本應該讓賤內或者家裏孩子親自上門來探望的。卻沒想到家中大的小的都病着了, 無法出門,這才派了府內管家替他們走一趟, 并非是有意要輕視您。”賈政見周文堵在門口,卻不請他們進去,只想着堂叔還在生氣,就又深深鞠了一躬賠禮道歉。他說的話是三分真七分假,但是平常人聽到,都會接受這蹩腳的解釋,一笑泯恩仇。

可偏偏周文還是不肯讓賈政進門。

“周瑞,還不過來給太爺賠禮道歉。”賈政一聲怒吼,甩了一下袖子。他這人的性子就是這樣,面對長輩和外人的時候,總想着求全,做到最好,不留任何話柄。因而當他面對妻妾晚輩的時候,就更加持着大家長的身份,要求他們也不能逾禮。

周瑞深知二老爺的脾氣,夠二,所以趕緊滾過來跪下扣頭,道歉聲連連。只是他道歉純粹是為了二老爺,低着頭也是眉眼亂飛,憤憤不平,只是因為另外兩人都站着,看不到他的表情罷了。正在這裏,周瑞一個錯眼居然看到了院內鮮紅色正在蔓延,那不可能是紅色顏料,肯定是血!周瑞的眼睛瞬間亮了,利落地站起來,指着院內,大聲說道:“老爺,裏面好像發生了什麽事情?!”

說完,周瑞就瞅準了縫隙沖了進去,然後就看到了賈瑞傻乎乎地站在那裏,對馬道婆的屍體無可奈何。

“老爺,馬道婆死在了賈代儒家裏!”周瑞帶着邪惡的笑容,朝着門外的賈政喊道。賈瑞慌了,他想拖着馬道婆的屍體離開,毀屍滅跡,雖然這只是無用功。周瑞又怎麽會讓他如願,兩人拉扯間,賈政就已經面容嚴肅地踱着方步進來了,而周文緊随其後,卻并沒有多少擔憂,這種心情就連他自己也奇怪着呢。

賈政見狀,先是大駭,然後指着馬道婆質問周文:“這是怎麽回事?”

“馬道婆在我家中突然七孔流血而死,我也不知道為何。”周文攤手,一臉無辜。其實就算賈政他們沒進來,他也打算等會兒就去官府報案。他剛剛只是不想有外人橫生枝節罷了。

周瑞總算是小人得志,厲聲道:“還用解釋什麽,肯定是他們祖孫二人合謀殺了馬道婆,剛剛才百般阻攔不讓老爺進來。小的兩只眼睛看得清清楚楚,這賈瑞小子可是打着毀屍滅跡的主意呢。”

“馬道婆法力高深,和京中各府的老太太、太太們都關系匪淺,平日裏有她們的布施,天天在家裏燒香拜佛。多好的一個人吶,就被他們給害了,我看他們不僅是謀財害命,還要殺人劫色!”周瑞時而淚水滾滾,時而語氣激昂,好像馬道婆是他的親人一般,對着老爺控訴周文殺人的罪孽。

周文看他誇張的表演,覺得甚是好笑,渾然忘記了自己的處境,顫着肩膀忍不住笑了起來,最後朗聲哈哈大笑,弄得說話人周瑞以及聽衆賈政都十分尴尬。

“不管怎麽說,還是先報案的好。”周文好不容易制住了笑意,提醒道。

周瑞一拳頭砸在手心,恍然大悟:“對啊!”他和賈政報備了一聲,就匆匆跑開了,留下賈政一人在這裏和周文大眼瞪小眼。賈政暗罵周瑞不會辦事,就這樣把主子丢在命案現場,像是什麽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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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兒,去給你二叔倒杯茶。”周文淡然地吩咐賈瑞,然後謙虛道,“家中沒什麽好茶好水,還請你不要介意。”

“啊,不不,不用了,我就在這裏,不用管我。”賈政僵硬着臉趕緊拒絕,悄悄往旁邊移動了幾步,假裝遺忘滲人的馬道婆。

不一會兒,衙門就派人來了,因為周瑞是榮國府的大管家,所以這次命案來的捕快還不少,足足有一打12人,一路小跑來到了賈代儒家中的院內,人都快要站不下了。賈瑞少年瑟縮在祖父身後,盡力縮小自己的身子,不引起捕快的注意力。

事實上,有馬道婆在,那驚悚的妝容和衣着,看到她的人也很難再轉移注意力,實在是太紮眼了。周文一伸腳,把還準備往後面躲的賈瑞絆翻,摔了個狗吃屎,賈瑞的薄皮大眼正好對着馬道婆死不瞑目的眼睛,吓死個人了。

這一次,賈瑞慌張地爬起來,再也無法忍耐了,他怒吼道:“祖父,你到底在幹什麽!你瘋了嗎?!”這是他人生第一次以下對上,朝着祖父吼出自己的心裏話,不遮掩自己的氣憤。

周文雙手環胸,眉毛一挑,讓賈瑞有些腿軟,可是他這次實在是又怕又氣,堅強地挺直脊背。周文拍拍他肩膀:“現在倒是有點兒氣勢了,以後繼續保持,別整天娘們唧唧的,人家小姑娘都比你利索。”

“這麽說祖父天天瞅着姑娘看喽?”賈瑞滿懷惡意地接口道,心裏的小人也在歡呼雀躍。

果不其然,周文對此無言以對,只能轉換話題:“我問你,你殺人了嗎?”

賈瑞趕緊搖頭,偷看捕快,生怕對方誤會。

“那不就得了。既然如此,你躲什麽?跟心虛一樣。”周文說完就不理會賈瑞,轉而去問捕快這件事該怎麽解決。

捕頭以為周文二人是榮國府的親戚,便谄媚地對着賈政說道:“現在馬道婆的情況還無法确定,必須要由仵作剖開屍體檢查仔細才能知道結果。所以現在還不能排除賈代儒和賈瑞毒殺馬道婆的嫌疑。不過呢,既然他二人是政老爺您的族人,我們自然是相信他們的品性的……”

“你混說什麽!”周瑞見勢不妙,趕緊打斷了捕頭的話,喝道,“我家老爺難道會是以權謀私、包庇族人的人嗎?”

周瑞這話一說,賈政自然嚴肅道:“周瑞說的正是賈某想說的,這個案子該怎麽斷就怎麽斷,切不可因為賈家的名頭而颠倒黑白,妄害他人性命。”賈政人是糊塗了些,也沒什麽手段,耳根子還軟,但是表面功夫做得是很好的。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家人暗中攬了多少人命官司,他自己絕不肯做徇私的事情。更別提現在光天化日之下,他更不肯讓別人捉住把柄了。

捕快聞言,在嘴裏琢磨了一下,算是明白了賈代儒爺孫倆在賈家的地位了,原本還想着賈代儒是賈家家塾的塾師,現在看來這塾師屁也不算。于是他凜然一身正氣,高聲喝道:“沒聽到賈老爺的吩咐嗎?還不先把嫌犯铐起來帶回衙門。”

賈政擡起手,麻煩捕快們先等一等,對着周文一臉擔憂地說道:“累得先生在衙門略待幾日,等官府查明了真相,自然會還你們清白,到時候,賈家的塾師之位還是先生的。”

周文嗤笑了一聲,原本還覺得賈政只是有些板正,現在看來,倒是虛僞無情得很,這“堂叔”也不喊了,為了怕別人說他沒情義,還特地交代留下了府內西席的位置。現在這種情況,當不當個塾師難道還是重點嗎?!真是可笑。

周瑞心眼小的很,巴不得周文老死在大獄中,就涼涼的添了一句:“要是你們真是清白無辜的話……”

賈政嘆了口氣,甩甩手,示意捕快可以把人給帶走了。

周文想的很好,這人情不用,過期就作廢了,他直接吩咐道:“我這裏到不需要擔心,你幫我照顧好你嬸子就行了,她就在東廂房那裏修養,病得起不來了,若是沒人照顧,只怕屍體臭了都沒人知道。”

有了周文這句話,賈政還哪敢拒絕,自然是滿口答應,然後都交給周瑞以及王夫人負責了。他自認為自己有大事要忙,哪裏顧得上這些。

捕快幾人擡着馬道婆的屍體,被鎖着的賈瑞和周文一同去衙門。浩浩蕩蕩一群人招搖過市,引起不少人側目。賈瑞年紀輕,那裏遇到過這樣的情況,忍不住哭哭啼啼的,但是看到祖父神态自若的樣子,就不禁收了眼淚。賈瑞想着自己怎麽也不能比中了邪的混蛋祖父還要孬吧,都已經這樣了,更不能給祖父笑話自己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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