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五分甜
私心被理智更甚,陸眠星退後幾步藏在樹身後, 把手裏的花抱得更緊。
所幸墓園裏種的都是常青樹, 即便是天氣轉冷,也不見落葉, 把小小瘦弱的身軀藏進綠葉,風把樹葉吹得沙沙響, 模糊了某個人眼底的那抹黑色。
——你會抛棄我嗎?
——不會了。
凜冽的秋風吹起,冷意滲透進身體裏, 肆意要感官的呼應, 偏偏心也在倔強, 要比誰冷。直至手裏的花瓣被吹走,陸眠星才回過神來, 遠處黑色身影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原本的地方只留了一束花,和她手裏抱着一模一樣的花。
心一下慌了, 那段時間像被誰偷走一般, 沒來得及想些什麽, 往消失的方向跑了幾步, 又失落落的,失魂落魄地停下來。
騙人的。
全都是。
悲傷的情緒先被身後的聲音壓回心底, 把陸眠星拉回來。
“你也是跟着薄桢言過來的?”
許琳的聲音随風傳到耳邊,陸眠星聽到了,卻不知道要說什麽,或者說她不想解釋。
陸眠星低頭,慢慢閉上眼, 隔絕一切。
風安靜下來,只有許琳不耐煩的再次重複的罵聲。
“陸眠星,你是啞巴還是有病?哦,我忘了,你的确有病,還病的不輕。你是不是以為你不開心,全世界都要在意你,都要哄着你,把自己當世界中心了,桢言他這麽優秀一個人,自從你回來,天天圍着你轉,推了出國的機會也就算了,現在你還要讓他愧疚陪在你身邊嗎?利用你的病,讓他一輩子留在你身邊。”
陸眠星依舊垂着眸,雙手把那束花握得很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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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好像,是真的,想過他一輩子都會留在自己身邊。
“陸眠星你會不會說話啊,你別一副讓人倒胃口的表情,一副全世界只有我最可憐的樣子。讨厭死了。”
陸眠星機械地擡眸,裏頭有些空洞,讓許琳退了一步。
她在陸眠星眼底看到一絲嘲諷,然後笑了,高高在上。
“最可憐嗎?”陸眠星走近幾步看着許琳,明明許琳穿着高跟鞋還比陸眠星高上一些,此刻氣勢卻盡數被陸眠星壓了下去,被陸眠星俯視着。
像是要找回些氣勢,許琳硬着頭皮開口,腳步誠實地退後了幾步,“陸眠星你個瘋子你離我遠一點。”
陸眠星只是一步一步逼近,無視許琳的謾罵。
她笑:“是啊,我可憐,可悲又愚蠢。那你又是怎麽樣子的?用感動自己的那些陪伴告訴自己,自己值得被喜歡,薄桢言應該喜歡你。許琳你是不是覺得自己應該被所有人喜歡,但你怎麽就是不懂呢?有些人他們不愛你。也不會愛你。”
陸眠星越笑,許琳越覺得恐怖。她覺得陸眠星情緒失控了。
“陸眠星?你在說什麽?你藥帶了嗎”
情急之下,許琳咬牙做了決定,伸手搶過陸眠星的包,往裏翻藥,動作一頓,看見藥瓶,收回了動作。
她自己不會不懂,裏面裝的是什麽。
不是減緩陸眠星病情的藥,而是她因為嫉妒換了的藥。
心裏打顫,失手把包扔了出去,跌坐在原地,十分狼狽。
包從高處落下去,東西散落一地。
一張老照片随風輕揚揚地飄着,落在陸眠星腳邊,是一個穿着病服的女人,眉眼和陸眠星長得七分像,在笑着,和陸眠星的笑容一樣,背景的花和掉在地上的那束花相同,不過一個熱烈,一個衰敗。
陸眠星看見那張照片一怔,又片刻失神。
她終究還是變成她了嗎
變成她不願意成為的那個人。
“對不起……”陸眠星抑制住情緒,退後了幾步,踉踉跄跄,被腳下一顆石頭絆倒,跌在坐地上。
聲音斷斷續續,精神有些恍惚。
“我不是……故意要……變成…她。”
不是故意的。
許琳也趁這個空隙,離陸眠星遠了些,面容全是驚恐。
她自小在蜜罐裏長大,本以為這次也是一次簡簡單單逼退追求者的惡作劇,給競争者一些教訓,沒想過陸眠星會突然失控,失控到無法控制。
“陸眠星,你清醒一點!”
陸眠星平靜開口,是深深的絕望:“我……很清醒,才會這麽痛苦。”
她想求救,卻無法呼喊。
她想活着,卻無法抗拒死亡,走向她母親的宿命。
壓垮駱駝的,是最後一根稻草。
路沉舟一般情緒不會失控,本以為自己回國已經做好了全部的準備,真正見到薄桢言才知道幾年前某次提起薄桢言,那個女孩只是盯着窗外笑,對他說的那句話的真正的意思。
正因為知道,才會更控制不住情緒。
沒有人比那個女孩懂薄桢言,但真相卻在告訴他,可能,沒有人比薄桢言更喜歡那個女孩。
他也不及。
兩人打了一架,路沉舟總算收起情緒,坐在便利店裏好好說話。
手還隐隐作痛,剛剛薄桢言沒還手,路沉舟也是下了重手,看見薄桢言嘴角多出來的傷口,路沉舟皺眉:“你處理一下傷口。”
薄桢言伸手把礦泉水放在路沉舟面前,舔了舔嘴角的傷口,才微微勾起一個弧度,“沒事。”
聲音壓得很低,有點啞,分明是許久沒休息好,眼下淡淡的鴉青色陰影乍洩,顯得疲色更甚。
“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麽聯系你?路沉舟。”
路沉舟看着薄桢言的樣子沉默許久,薄桢言擡起眼裏來,“你應該猜到了。”
兩個人都是極其聰明的人,即使不說什麽,路沉舟也能猜到幾分,可遇上薄桢言,那份默契就格外諷刺。
“我能猜到什麽?”
薄桢言冷靜地重複了一個名字,讓路沉舟心神一空:“陸眠星。”
路沉舟提前回國的原因的确是因為陸眠星。
“你想說什麽”
薄桢言也不急,只是安靜地問,直問得路沉舟生氣:“陸眠星她是什麽樣的?”
薄桢言明明知道他為了什麽回來,還問他。奇怪的是兩人分明是情敵,在相同話題下,兩人最多的是沉默。
也許他的好脾氣遇上薄桢言就全都消失不見,是因為那個七年不停歇維護他的女孩子在他身邊重新陷進深淵裏。
“她什麽樣?你現在沒看到嗎?因為你,她差點又要經歷一次以前的痛苦。她本來都已經恢複正常生活了。”路沉舟在國外聽說陸眠星差些失去意識,忍不住直接回了國。
“我知道。”
對面的男人神情寡淡,五官輪廓利落分明,微微上挑的桃花眼裏情緒未名,深不見底,語氣偏又假釋輕松。
“所以她需要你。”
——而不是我。
意識逐漸模糊,分不清現實還是夢境,急促的急救車的聲音,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一切都像是經歷過的。
“陸眠星!你可不能這樣死!我說不清楚啊!”許琳在陸眠星被送上救護車的時候還在身邊大聲道。
“病人需要安靜……”
許琳和醫護人員的聲音漸漸弱下去,淡出耳邊。
雨聲淅淅瀝瀝,一段對話傳進來。
“星星乖,能和布偶貓先出去玩一會嗎?阿姨有些話想對你爸爸講”
房間裏,一個小女孩抱着個娃娃低頭不語,穿白大褂的女人蹲下來,語氣溫柔,顯然是敗下陣來,打算跟身邊更明事理的大人說說情況,下了“逐客令”。
雖然白大褂阿姨說話溫和,可陸眠星聽懂了。
陸眠星點點頭,抱着自己的娃娃,沉默着走到客廳,看了眼淅淅瀝瀝下着的小雨,濃重的雨幕撥不開墨黑色的天,花園裏的花被雨打得蔫蔫的,眼底帶了些情緒,被一聲貓叫打斷,陸眠星緩緩垂下眸,把手裏的娃娃放在桌上,輕輕把布偶貓抱起來。
門沒關緊,細微的交談聲從門縫裏傳出來。
“她是什麽時候出現這種症狀的?”
“幾天前,被關在房間裏看着她媽媽自殺。”
“有沒有家族遺傳史?”
“有,她媽媽是精神病患者,前幾天剛被發現。”
“這樣,您的女兒可能也和您妻子有相同的病症,我建議……”
說話聲時重時輕,聽不大清,陸眠星空出一只手摸了摸布偶貓,陸眠星動作溫和,布偶貓微眯着眼,又叫了一聲,更模糊了房間裏的說話聲。
……
被偷走的這段時間裏,陸眠星好像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
她夢見他父親把她扔到孤兒院,自生自滅。
被抛棄的那天,黑雲壓境,預告一場暴雨的到來。
小女孩被扔在孤兒院門口,看着開走的小轎車,安安靜靜地,不哭也不鬧。
仿佛為了應和,雲層深處炸開一聲驚雷,小女孩的身形因為雷聲輕輕顫抖,卻依舊挺直身板,倔強盯着轎車消失的十字路口。
轟隆聲接二連三,天色壓下來,是要下雨的預兆。
孤兒院的院長嘆了口氣,欲言又止,直到雨落下來,雨裏那個小小身影還在,忍不住出口提醒。
“星星,下雨了。”
小女孩沒說話。
“言言,下雨了。”
小女孩聽見院長叫別人的名字,眼神松動了下,側眸看了一眼,随即一怔。
不止她一個人,孤兒院門口側邊還站着一個小男孩,應該和她一般大小,不過個子高上許多,她需要微微仰着才能看清男孩,雨水順着輪廓留下來,眼睛被迷的睜不開,看不清男孩的樣子。
小男孩先開口:“第一天來?”
語氣倒是輕松,不是第一次這樣問。
小女孩下意識點點頭。
“喜歡下雨嗎?”
男孩看着性子奇奇怪怪,問的問題也奇怪。
“星星你先進……”小女孩沉默不語,打濕的額發蓋住眸子,院長見這情況急忙拉了拉小女孩,卻被小女孩溫溫軟軟的聲音打斷。
小女孩微仰着頭,看着小男孩搖頭,“不…不喜歡。”
孤兒院院長噤聲,如果沒記錯的話,這是事故發生三個月之後小女孩第一次開口說話。
“為什麽不喜歡?”
男孩繼續問。
“沒有理由。”
“很好,我也不喜歡。也沒有理由。”男孩笑起來,微微上揚的桃花眼可見未來樣子,此刻還未脫去稚氣,格外美好,話裏卻是深深的嫌惡,“就是讨厭。”
……
熟悉的消毒水味裏摻着苦澀的薄荷味飄在空氣裏,她很累,可她聽見有人在跟她說話。
他說,這世界你不用被所有人喜歡。
他說,有人愛你,我愛你陸眠星。
他說,陸眠星,你快醒過來。
讨厭是沒有什麽理由的。就像,喜歡也沒有什麽理由。
但讨厭能坦坦蕩蕩,喜歡卻得小心翼翼。
原來那個問題的答案,她早就知道了。
作者有話要說: 答案get了嗎?感謝在2020-02-07 21:52:48~2020-02-18 17:11:2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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