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六分甜
很安靜。
她聽着一個人說話，所經歷的都像場夢, 仿佛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空氣裏摻着安心的薄荷味和消毒水味，她還沒從秋日裏醒來。
她原來不知道, 只要有那樣一個人存在，她也還會有一點點的勇氣。
“你別走。我就睡一會, 你一定要叫醒我。”
“你不走？”
“我累了。”
“你忘了。你說過，喜歡我。”
“那薄桢言, 我是不是可以有種錯覺：你, 不讨厭我。”
原來真的不是讨厭。是喜歡, 才這樣小心翼翼地試探。
清晨碎金似的光線從窗外透進來，綠植在懶洋洋曬太陽, 一切靜悄悄的，陸眠星慢慢睜開眼, 沒适應光線, 纖睫輕輕顫抖了下, 想用手擋擋陽光, 緩了緩，發現自己動不了, 只有幾個手指能動彈，輕輕掙紮了下，沒成功。
動作極輕，但窗邊的背影還是發現了，轉過身來。
晨光熹微, 光線洋洋灑灑落在柔軟溫順的發上，發尾被潤上淡淡的亞麻色，側着臉，一半陰影，一半明晃，勾勒出流暢的輪廓，連原本冷淡的桃花眼都蘊進一點光，裏頭落進她。
薄桢言轉過身，不小心和陸眠星投來的視線撞上，心髒裏被禁锢着的血液才開始流動，跳得格外快，仿佛在告訴他還沒失去面前這個人，告訴他還因為那個人而雀躍而熱烈地活着。
薄桢言深呼了口氣，壓了壓情緒，把陸眠星扶起來，才終于問道：“你怎麽樣了？我叫醫生過來。對了，你應該也很想見到路沉舟吧，他回來了，我幫你叫他。”
陸眠星看着往門口走過去的薄桢言，在想，原來就算是薄桢言，喜歡一個人的時候也會這麽小心翼翼。
薄桢言也會不知所措地說很多話，唯獨只字不提自己的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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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為什麽沒有發現呢。
心中的答案又明晰幾分，沒再否認下去。
“薄桢言。”陸眠星叫住走到門口的薄桢言。
“嗯。”薄桢言停下，扭頭看她。
陸眠星杏眸微微彎着，瞳色偏淺，像月牙，溫柔得如天邊的月色。那份溫柔，恰如其分蘊在眼底，還像以前，一點也沒變。
“好多了，不用叫醫生。”
“還是叫醫生來一下放心一點。”
陸眠星太擅長裝無事發生，一時薄桢言也分不清，猶豫了下，終究還是答應下來，“好，我不叫。”
看薄桢言答應下來，陸眠星才注意到路沉舟回來的事。
“路沉舟他回來了？”
“嗯。你想見他的話，我去叫他。”
薄桢言清隽的眸光輕輕在陸眠星面上停頓了下，帶着不可覺察的情緒。
“好。”陸眠星輕輕答應下來，笑起來，，眼尾挑着笑意，聲音叮叮當當落入心懷，“謝謝你。”
薄桢言想說些什麽，還是應下來，“不用謝。”
眼底還是若有似無閃過一絲失落，退了出去，輕輕關上門。
病房裏空蕩蕩的，只剩下一個人。
剛才強撐着的笑意被皺眉替代，唯一有知覺的指尖動了動，看來是怕她在發生什麽事，注射了鎮定劑。
從墓園出來的事全然沒有印象，只記得在她精神崩潰以後，最後是許琳打的救護車，又一次把她從死神那裏搶回來。
她想過很多次，如果死神就這樣把她帶走，也不需要什麽勇氣。
可是每次醒來還是會慶幸。
慶幸能見到那個想見到的人，她會慶幸很多很多事，可那麽多事裏唯獨這件事讓她最舍不得。
七年裏，每個生日她都會許這個願望。如果再被她偷走一些些時間，她能不能再見一見想見的那個人。
可是現在的她才知道，她的願望會從能不能見到想見的那個人變成想見的那個人會不會也像她一樣想見到她。
她這麽貪心，所以上帝要她懂得知足，才不給她那麽多。
·
“眠星，你還好嗎？”輕輕的敲門聲後，路沉舟從門口走進來，身後沒有人，顯然薄桢言沒跟進來。
陸眠星回神，答應着：“嗯，我很好。”
路沉舟拉開病床邊的椅子坐下，看見陸眠星虛弱的樣子又是一陣後怕。
“還好我早點回來了。如果我再晚點回來，可能就見不到你了。”
“路沉舟，哪有這麽誇張。我說好要來機場接你不會說話不算數的。倒是你自己偷偷過來都不告訴我，太過分了。”
“我說的你都不放在心上，現在還怪我偷偷來。”
“很難辦是不是？又讓你擔心了。”
“知道讓我擔心還這樣做，果然我在你心裏沒有地位。陸眠星好歹我也是說過喜歡你的。”
“我不是也沒答應嗎？再說了，舟舟哥哥，心理醫生和患者不能談戀愛。因為……”
陸眠星一段話反倒把路沉舟氣笑了，順着陸眠星往下說，“因為不能讓病人産生依賴的錯覺是吧？告訴你的不當回事，沒讓你知道的全都知道。還有，收起你那聲舟舟哥哥，有點肉麻。”
陸眠星松了口氣，也笑：“是嗎？其實我也覺得有點肉麻。”
路沉舟收笑又嘆了口氣，看着陸眠星：“你這樣不就挺好的，還伶牙俐齒，又像我認識的陸眠星了，在薄桢言面前也這樣不好嗎？”
提到那個名字，陸眠星就像被按了靜音鍵，又不說話了，眼神不自覺避開路沉舟。
一時興奮，都忘了心理醫生的本職，直往人傷口上撒鹽。氣氛眼看着沉寂下去，路沉舟也不知道該怪薄桢言還是自己，“怪我不該提。”
陸眠星垂眸，低聲：“沒有，是我的問題。”
路沉舟看不得陸眠星這副樣子，沒停留站起身徑直向門口走過去。
“怎麽會是你的問題，如果有問題那也一定是他的，你等着，我抓他進來道歉。”
“不……”用。
陸眠星連忙阻止，沒攔住路沉舟，只能看着路沉舟背影無奈地笑。
·
在門外瞥見那個身影許久，那個人都沒敢進來。
“你還要躲我多久？一天一天，這麽善變。”
陸眠星沒想到自己問完這句話，心情像被打開一個釋放的口子，把話攤開之後，意外的不狼狽，一恍神看見薄桢言嘴角多出來的傷口，薄桢言卻輕輕扯動朝她笑，看着都疼。
“你嘴角傷口怎麽回事？”
“沒事。我沒躲你。我只是覺得現在的你好像不需要我也很好。”極其平緩的語氣，唇齒相觸，薄桢言眸色卻陷得更深。
所以才離你遠一些，忘記了自己也需要你。
“哪裏好了？”陸眠星不服氣地開口，聲音細微，摻着點微愠。
七年前那句拒絕依舊還在耳邊，薄桢言是在提醒她兵荒馬亂這樣結束的她一廂情願的暗戀。
對上薄桢言的眼神，陸眠星才發現薄桢言眉眼舒展開來的笑意。
“你笑什麽？”
薄桢言尾音微勾着，笑了一聲，“我在笑我可能在夢裏失戀了一回。”
“我們不是從來都沒有……”開始嗎？
“好像……也是。”薄桢言沒否認，聲音比往常溫和了些，尾音拖長像在回憶，聽起來暧昧又缱绻。
微微上挑的桃花眼蘊了些細碎的光，與平日不近人情的樣子差別很大，窗外迎風吹過來帶起些清涼苦澀的薄荷味，只是一瞬，仿佛又陷進少時記憶裏。陸眠星恍神想起打雷那天晚上發現的照片。
失戀什麽？
大概是他記憶裏的星星。
可那已經不是她了。
她一向是很會看眼色的，小時候從大人們在一起說話的表情就知道該怎麽做，裝出一副乖巧不用任何人關心的樣子。
即使那個薄桢言記憶裏的星星足夠讓人喜歡，她已經不是了。
在薄桢言面前卑微地喜歡着的她，為了不讓人讨厭裝乖巧的她，才是現在的她。
風很安靜，把一個人的呼吸帶到身邊，淡淡的薄荷味，加重了心裏苦澀的滋味。
“薄桢言，你在想象我。我從來都不是你想象的樣子。”
薄桢言遲疑了下，反而笑了。
他問：“陸眠星，那你是怎麽樣的？”
陸眠星哽咽了下，沒說出所以然來。
說不出口的原因是，有點難為情。
變成自己不喜歡的樣子，終歸在喜歡過的人面前也很難坦白。
薄桢言問：“那我……在你眼裏是怎麽樣的？”
怎麽樣的？
陸眠星一怔。
很好很好很好的。
即使七年過去，還是覺得很好很好的那種存在。
即使他說喜歡她，也要一遍一遍反問是不是真的的那種存在。
薄桢言對她的好能讓她把他給她的這些傷害全都視為不見。就像黑暗裏那束光，她從來不會怪它有多暗，只會謝謝它還亮着。
“薄桢言，你也不用因為那些七七八八的原因喜歡我，我能看得懂——什麽是喜歡。”
薄桢言只是站在陸眠星面前，什麽也不說。
不是因為那些七七八八的原因才喜歡，只要是陸眠星，只要是她。沒有理由。
他明明告訴過自己，即使有一天，陸眠星再出現在他面前，他什麽都不要做，什麽都不要想。
卻總是忍不住會想，會去做。
他去找了陸眠星的直播，也看到了那些有想象他的漫畫，知道了福利院院長眼裏的她，也去見了路沉舟。
少年時候，當她站在操場哭，他站在她身後，遠遠地望着。也只能遠遠地望着。
有些距離，像現在一樣無法逾越。
她的秘密是——不讓他發現她的秘密。他也只好像她想象的那樣，從來沒有發現她的秘密。
假裝不知道她想要一個一起上學的朋友。
假裝不知道他每次被她拖着遲到，一起罰站的原因。
假裝自己其實喜歡喝半糖的奶茶。
假裝不知道陸眠星喜歡着他。
他才是活在陸眠星想象的人。
“在我眼裏。你只能是最好最好的。我想象過那麽多遍你，把你想得多麽不堪，多麽讨厭，可還是因為你這些錯覺讓我一遍又一遍地喜歡你。你說這喜歡，是不是很讨厭。”
陸眠星只是自顧自說着，像是對薄桢言說的，又像是對自己說的。
薄桢言只是覺得陸眠星異常悲傷，不僅把他推開，還把自己埋在裏頭。他突然想到，自己也是這樣的，極力否認讓自己不安的現實，為了不面對，騙了自己。
小心翼翼地，騙自己。
在某種程度上，他們沒有區別。
·
薄桢言走近，輕輕抱住陸眠星，薄荷味一瞬覆過來讓陸眠星失去了思考。
動作很小心翼翼，像是怕弄疼陸眠星，薄桢言只是安靜地抱着，身上的薄荷味被窗外進來的風吹淡。
安靜的病房裏，能夠依稀聽見兩人的心跳聲。
清冷的聲音被濃霧暈開，微沉着的眸子裏頭的情緒狂肆，漸漸平息。
“以前的我只是覺得你不需要我。可我忘了，我需要你啊。”
很需要。
作者有話要說： 正常情況日更啦。謝謝等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