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十四分甜
——“其實也沒什麽,只是最近覺得人生短暫, 想做的就盡快做。”
畫室裏很安靜, 陸眠星的聲音很輕,飄飄渺渺, 仿佛隐進雲層裏。
人生短暫。
聽到這幾個字眼的薄桢言好似什麽禁忌被人提起,唇角陡然變得蒼白, 樣子有些咬牙切齒,在忍着什麽情緒。藏在背後的另一只手把手心那顆拆開的星星緊緊攥在手裏, 咬牙道:“你不會。”
薄桢言聲音也很輕, 弄不清楚是不是對自己說, 不過陸眠星聽到了,聽得清清楚楚, 薄桢言咬牙切齒的那三個字。
她不會。
不會什麽。
不會人生短暫嗎?
陸眠星未有動作,薄桢言牽着陸眠星的手一扯, 把陸眠星整個人拉到懷裏, 陸眠星整個頭都被罩在萦繞着薄荷味的懷裏。
平直的聲音隐隐帶着點顫抖, 又強加入些安撫的意味, 輕輕道:“有我在,你不會。”
這句話說的極慢, 每個字都清清楚楚的。頭頂的聲音伴着淡淡薄荷味的呼吸傳到陸眠星耳邊,帶着莫名霸道的感覺。
好像她從來沒有真切地體會到一個人需要她,需要到這麽害怕失去她。
可他從來以前不說。
感知到被人需要,陸眠星鹿眸清亮,彎成兩道月牙, 用手環住薄桢言,騰出手輕輕拍了拍背,柔聲安慰:
“我知道,有你在,我不會的。”
聽着陸眠星沒心沒肺的話,薄桢言不知道自己是該氣還是該笑,過了幾秒,還是被氣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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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眠星到底知不知道他在說什麽,他在害怕什麽。
對懷裏的人沒有辦法,薄桢言只是嘆了口氣,雙臂擁得更緊,天真地以為這樣子就可以把眼前這個人永遠的留在身邊。可頭腦即使是這樣歡喜也很不忘理智地提醒他一些事情。
請假的這一周內,陸眠星行動很跳脫,像在掩飾什麽,比如說自殺之後她并沒有好轉,比如說她其實在逃避,在轉移他的注意力。更可能的是,她現在是另一個階段。
他如果想得再多一些,可能有一天他真的會失去陸眠星,真的像陸眠星說的那樣。她一切的熱情都在醞釀一個更大的陰謀,他不過只是人生短暫其中一件事而已。
眼底的溫度一瞬冷了下去。
“薄桢言,我喘不過氣來啦!”懷裏的人亂動起來,打斷自己更悲觀的思緒,薄桢言垂眸看見因為自己氣呼呼的陸眠星,心裏一跳松開了些。
陸眠星水潤清亮的眸中似是點了光,滿是對他行為的控訴,和往日悲悲戚戚不一樣,煥然一新。
見他看她,她頭微微仰着,明亮的光洩了下來,晶瑩剔透的皮膚漸漸染上點紅色,戰略性咳了一聲,話依舊鎮定自然。
“知道你喜歡我,但也別太喜歡我了。”
話理直氣壯,人卻很心虛躲開了他撂過去的視線,假意看月色。
假意說,月色很美。
薄桢言也看向外邊的月色,夜深人靜,月色愈明。
明日的事,皆有變數。而今天她還在身邊。
喜歡她,以後還會更喜歡。
薄桢言輕輕從口袋裏拿出那個醞釀了很久都未送出的禮物,不容拒絕般塞到陸眠星手裏。
薄桢言輕笑了聲,氣氛刻意起來。
清冷的聲音卻很和緩溫柔,宛如遍地荊棘之間的玫瑰,徒生出那一分危險的溫柔氣,也像藏在雲層裏的月亮,守護那份秘而不宣的秘密。
笑聲藏了許多意味,仿佛帶了電,酥酥麻麻刺到陸眠星心髒,那種感覺從心頭湧上來,傳至指尖,觸到那份禮物。
假意淡定的陸眠星早就裝不下去,慌亂看向薄桢言眼底,那深邃漆黑中,藏了一個她。
捕捉到陸眠星那一分慌亂,薄桢言那雙狹長的桃花眼末端挑出一絲笑意,溫柔如月色。
他說:“陸眠星,生日快樂。”
願你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今朝有我,歲歲有我,年年有我。
撩人不成反被撩,丢臉死了。
陸眠星不敵薄桢言攻勢,拿着禮物逃之夭夭。
因為太晚,院長奶奶熱情地讓她和薄桢言明天再走,今天自然就在福利院住了下來,如果軒軒沒說謊的話,這就是薄桢言幫她收拾的房間了。
沒有目光的束縛,陸眠星一下癱倒在床。
床因為突然的壓力,下陷下去,軟塌塌的,很舒服,陸眠星把頭埋在被子裏。
被子似乎剛被太陽曬過,還全是陽光餘留的味道,幹淨好聞。
手裏還攥着薄桢言給的禮物,臉在發燙。她好奇,盒子裏會是什麽,總之是薄桢言送的,無論是什麽,她都很歡喜。
陸眠星用力吸了幾口透過氣來,随後翻身大字癱躺在床上,看着懸在頭頂上瑩白的燈發呆。燈忽明忽暗,一閃一暗,像是下一秒就要罷工,氣氛詭異起來。
陸眠星定了定神,重新開了一遍燈,還是一樣,忽明忽暗。
好巧不巧偏偏壞了。
明明還沒過零點,她還是壽星,怎麽這麽倒黴。
陸眠星掐亮手機屏幕,又看了幾眼詹教授發過來的郵件,眉間那份歡喜降了幾分,神色重起來,說不清是什麽情緒,像是事不關己的那份漠然,或是早就猜到的上帝視角,所以不悲不喜冷淡地看着。
早該猜到的。好好生活什麽的,是白日做夢癡心妄想。幸好陸眠星現在還沒想的這麽深,因為忽明忽暗的燈一下子短路熄火了,房間陷入黑暗之中,唯有手機屏幕還在發光,微弱的光照亮陸眠星有點被吓到的臉。
陸眠星是真被吓到了,夜裏陸眠星的視線比常人要弱上許多,識別不了光線昏暗下的東西,平時無論在哪,陸眠星的房間都是整夜開燈的,本來今夜她打算開燈睡覺的。
可以說現在她就是個睜眼瞎。偏偏還沒有安全感,根本睡不着,漫漫長夜不知道該怎麽消磨。
而且又怕她因為自己太閑胡思亂想,吓到自己。她也不是第一次做這樣的事了。
小臂上有一道很長的傷痕,陸眠星蒙着黑摸了摸那道傷口,因為太久已經結了痂,只有淡淡凸起的痕跡,與周圍光滑的皮膚截然不同。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原來會做這些事。但只有做的時候才會明白,她原來就是這樣一個人,糟糕透了。
只有生理的疼痛才能換來活着的真實感。
門外響起敲門聲,打斷了陸眠星。
陸眠星發現自己哭了,眼淚吧嗒吧嗒往外掉,珍珠一般大,根本停不下來。
明明她不難過啊。為什麽她在哭。還要被人發現。
想到這個,她更難過了。
房間內半晌沒有回應,薄桢言那顆心糾在一起,推門長驅而入。
房間一片漆黑,走廊的光從門外順延進來,暖黃又微弱的光輕柔地落在床上蜷縮成一小團的人身上。床上的人雙手交錯抱住自己,把臉埋進臂彎裏,小小一團,是沒有安全感的姿勢。
薄桢言眸色沉了下來,眼底有些放空,看着那個小小的身影,終究是嘆了口氣。
他應該更細致一點,更耐心一點,還有,更喜歡她一點。
他明明知道,安全感這種東西,對陸眠星來說,再多都不夠。
薄桢言走近,慢慢開口:“陸眠星。”
陸眠星擡起頭來,那張臉梨花帶雨,水汪汪的杏眸就看着薄桢言。
她壓下哭腔,抹了把眼淚,問:“嗯,怎麽了?”
薄桢言放輕語氣:“怎麽不開燈?”
薄桢言這句話好像打開了陸眠星淚腺的開關,眼淚本就在眼眶打轉,被這樣一問,眼淚仿佛開了水龍頭一樣,止不住了。滿腔委屈還是其他情緒充盈腦內,頭疼欲裂。
薄桢言看見陸眠星一邊哭一邊斷斷續續地說話:“燈……壞了。我怎……麽……這麽倒黴,我…看不見你,你……你在哪啊?”
薄桢言拉起陸眠星胡亂抓的手,握進自己掌心,溫聲道:“我在這。”
一不留神,那個毛茸茸的腦袋撲進懷裏,抵在他的頸窩,雙手環着,邊哭邊,不知道陸眠星抱着自己哭了多久,哭聲慢慢弱下來,抽泣:“薄桢言,燈壞了。”
薄桢言安靜地拍了拍陸眠星:“嗯,我知道了。”
喑啞的聲音沒停止抽泣,看薄桢言答應,胡言亂語起來。
“我是不是病的很嚴重。”
薄桢言擰起眉頭,原來陸眠星根本就沒有不在意。她一直都知道。
還沒等薄桢言那回答,陸眠星悶在薄桢言的頸窩處,聲音也悶悶的:“我知道我病得很嚴重。”
所以不能參加國賽了。詹教授郵件裏道明自己的病情被人舉報,校領導怕影響太大,決定讓陸眠星退出國賽。國賽的名額将重新選拔。
說完,陸眠星推開薄桢言,在黑暗中摸索着了下被子,把被子扯過來蓋住頭,不聽薄桢言回答了。
陸眠星問的問題她自己也不知道怎麽回答。
如果薄桢言跟她說,她會好的。她也不會相信。薄桢言只是希望她病得沒這麽嚴重,希望她會好起來,像一個正常人一樣。正常人,多麽異想天開的想法,
如果薄桢言不回答,陸眠星也會想,她病得這麽嚴重,他也會像其他人一樣不堪重負而逃開。
陸眠星躲在被子裏,小心翼翼地呼吸,小口小口的,因為自己的想法而覺得惡心。
為什麽她活着這麽不容易?呆在她身邊的人也同樣得這樣小心翼翼地活着。
只要逃離她,就能擺脫。薄桢言為什麽不呢。
……
薄桢言沉默,只是安撫地拍了拍被子那團凸起。
——離開孤兒院那天的陸眠星很開心,笑靥如花,跟薄桢言告了別。
薄桢言以為他的星星擺脫了陰溝,會繼續在蜜罐裏長大。其實,她只是去了一個更可怕的地獄,靈魂被禁锢在玻璃器具裏,不讓任何人發現。
她呼救,她等待,甚至像個孩子絕望地放聲大哭,她也希望有一顆星星降臨在自己身邊。
……
其實陸眠星問這個問題的時候,薄桢言已經想好答案了。可陸眠星沒聽見他的回答,就睡着了。
薄桢言想過很多和陸眠星好好說這件事的方式,平時的他嚴謹,在這種問題上更是謹慎,恨不得用百分之二百的心去準備這個問題的未來,然而陸眠星只是想問這個問題,講完就仿佛完事了,被窩裏傳出均勻的呼吸聲。
薄桢言脾氣一向不是很好,面對着陸眠星,那團火氣總會被肆意消減,時常氣着氣着就習慣了。薄桢言小心翼翼掀開被子看,發現陸眠星臉上淚痕還沒幹就睡着了。
不知道明天沒心沒肺地醒來,還會不會記得這個問題。
就像以前一樣,明明自己跟她說過喜歡她,第二天沒心沒肺的一點也不記得。
還說自己先拒絕她,真是個沒良心的小混蛋。
薄桢言看陸眠星睡得熟,本來想欺負的心思淡了下去,捏了捏陸眠星的臉,讓被子裏這個小哭包好好睡一覺。
然後他把扔在一邊的手機撿起來,慢慢放在一邊,消息靜音,一封郵件彈了進來。明明沒有偷看別人秘密的怪癖,看見這條郵件薄桢言還是一怔。
好像又忍不住,想偷看一下了。
但和陸眠星約定好了,薄桢言定了定神,沒管那封郵件。
默默把房間裏鋒利的東西收起,從回形針到剪刀,事無巨細地都收好。收拾好的時候,已經半夜,自己的房間就在陸眠星對面,但是盡管這樣還是不放心。
從軒軒那裏借來的小夜燈放在床頭,暖黃的光把只有一個腦袋露在外邊的陸眠星籠着,表情還算安穩,就好像光就是她的安全感。
清晨,陸眠星一睜開眼那一瞬間,陽光射了過來,初冬的陽光竟然還很熱烈,照的人睜不開眼來。
陸眠星眯了眯眼,扯被子躲了躲刺眼的光線,終于适應了,被子裏還有一點點殘留下來的薄荷味刺激了她遲緩的神經,陸眠星發了會呆,終于想起昨天因為黑暗做的事。
因為燈壞,她哭了。
她哭的時候,薄桢言進來了。
然後她抱着薄桢言哭。
再然後呢,她不記得了。
陸眠星:“…………”
這記憶的不是耍流氓嗎。她怎麽知道後面的自己是不是對薄桢言做了什麽事。比如說她到底有沒有和薄桢言同床共枕。被子餘留的薄荷味在提醒她。
似乎是為了證明她的猜測,陸眠星聽見了門吱呀打開的聲音,一個小腦袋從門外探進來,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好奇且八卦地盯着她看。
陸眠星小心翼翼地笑了,然後問軒軒:“怎……怎麽了嗎?”
軒軒在門外磨蹭,好像有點不好意思,看陸眠星問鼓起勇氣往床跑了過來,踮起腳,小聲地,在陸眠星耳邊用氣音回答。
“姐姐,我看見哥哥從你房間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陸眠星:我…也只是抱了抱而已(小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