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晚上十點整
鄭紹禮步入‘味道’。
老板依舊在吧臺後面站着,店員與那對老夫妻依舊圍着聽收音機,時不時發出兩聲笑。
店內的燈光依舊暖黃,風鈴照舊被風帶起一連串清脆。
鄭紹禮莫名放松了繃緊的背部肌肉。
“喲,來啦?”
“嗯。”
“今兒吃些什麽?”
“随便。”
熟悉的對話讓他們相視,那雙如月亮彎彎的眼眸讓他忍不住移開目光。
窗外一地銀輝,溫柔缱绻,在它面前,這條老街像他的夢。
“喲,這不小鮮肉嗎?”
突兀的年老嗓音打破了此刻的夢幻,鄭紹禮轉過頭,老太太推了老頭一把,在他面前站定,語氣平淡輕柔,“上次多謝先生助人。”
舉止有禮的态度讓鄭紹禮亦朝她颔首示意。
老頭在一旁笑了起來,“我是個粗人說不來那些酸話,就一句,見女人挨打,那不出手還是男人嗎?小鮮肉好樣的!”
一洋一土,一個舉止有禮氣質端莊,一個嬉皮笑臉五大三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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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質截然不同的兩人站在一起卻有一種意外的,令人稱奇的和諧。
只不過過于熱情的兩人讓習慣寡言的鄭紹禮有些許招架不住。
誇張的贊揚更是讓他生出還以為自己‘拯救了世界’這樣荒誕的感嘆。
李謙修看了看挂鐘,朝還不停歇地用誇張的修辭手法贊美‘助人為樂’道德模範标準的六旬俊美組合笑道,“很晚了,再不回去院長要出來逮人了。”
陳女士轉頭一看時鐘,驚叫一聲,抓起還在侃大山的老頭迅速朝門外走去。
鄭紹禮适時的松了一口氣。
相識一眼,倒是有一絲別樣默契情緒。
在小柯去送外賣後,店裏只剩下兩人。
鄭紹禮索性坐在吧臺邊,目光落在吧臺一側放着的多肉植物上,還有一株蘭花。
他不養花,這類需要細致照顧的工作對他來說并沒有太大修身養性的作用,但祖父酷愛養花,聽多了,他亦對觀花一知半解。
這株蘭花長得斜斜歪歪,葉子有一搭沒一搭地挂在多肉上,有些懶散,又有些似曾相識的‘不走尋常路’地酷酷潇灑。
鄭紹禮看了一會兒才發現為何‘似曾相識’。
李謙修挑了挑眉,“怎麽?”
他搖搖頭,卻仍覺花随主人。
總有些好笑。
“可以吃苦瓜嗎?”
鄭紹禮沉默地看了李謙修一會兒,半天吐出一句,“苦瓜是什麽?”
李謙修,……
何必如此嚴肅?
海歸屬性讓他的嚴整略加些許萌感,李謙修忍住笑意,想了想解釋,“可以清熱敗火的蔬菜。”
鄭紹禮認真思考了一下,木着臉道,“可以。”
反差實在太具萌感,讓李謙修忍不住憋笑着看了他一眼,又一眼。
他的怪異笑容讓鄭紹禮對決定産生了輕微的自我懷疑,但又不知如何表達,只能沉默地看着李謙修迅速将外表怪異醜陋的綠色蔬菜切成圓筒形狀。
“上次……不好意思。”他的語調平淡如水。
鄭紹禮卻有一瞬間的僵硬,頃刻又消失不見。
不管那個女人經歷如何,事實上,他對那個女人的态度實在沒有體面。
帶有屈辱性的動作更是将男士風度丢到了犄角旮旯。
“為什麽?”
道歉的人不應該是李謙修。
他彎了彎眼睛,手裏的迅速而利落的在案板上忙碌,心不在焉的吐出一針見血的話,“你讨厭第三者。”
鄭紹禮目光一凝,沉聲道,“是。”
李謙修聳聳肩,“讓你陪我去救一個你最厭惡的第三者,我不該道歉嗎?”
他不知道如何形容此刻自己的心情。
見多了同情好奇的眼神,和自以為是的體貼實則如狗仔一般挖開鮮血淋漓的傷口,恨不得鑽進傷口裏看個明白,滿足自己的是非心。
恰好到處的停止。
仿佛只是偶然想起,順口表達了歉意似的。
鍋裏的湯咕嚕咕嚕冒着熱氣,将李謙修的線條虛化再虛化。
很好的掩飾了他內心一點點,破天荒的,被這樣對待,讓他亦驚訝的受寵若驚。
就像頭頂暖黃的燈光都明亮了不少似的。
“砰!”
店門被踢開,花姐拿着一瓶紅酒跌跌撞撞地走進來。
滿身酒氣與赤紅的臉頰早已說明她現在神智已剩不下多少清醒。
李謙修眉頭皺起,剛想開口說話,卻被打斷。
花姐豔麗的五官在眼淚與狼狽下亦渲染了幾分凄絕。
“為什麽……他們都這樣,說好愛我的,他們說好愛我的!”
鄭紹禮有些不耐于聽女人發酒瘋,但想起家中還有只小兔子,只能忍耐下來,皺眉朝李謙修低聲催促,“我打包帶走,謝謝。”
李謙修點點頭,也知他不喜,手上翻飛準備。
花姐癱倒在吧臺上,喃喃自語,“我知道你們都讨厭我,我是小三,我是情婦,我破壞別人家庭,可我又有什麽辦法,我弟弟要上學,我爹媽身體不好,啓澤說會愛我,疼我,對我父母弟弟好,那個女人那麽有錢,為什麽她就是不肯把啓澤給我。”
“我也有苦衷啊,為什麽你們都看不到我的苦衷。”
幾天前的對峙,她以為是她與她的愛情并肩作戰,卻沒想到臨終被愛情狠狠插了一刀。
王啓澤的夫人與她對話不過短短十五分鐘,卻将她從裏到外殺個片甲不留。
也許是當初王啓澤表現的太好,跟她各種愛情橋段,讓她太過相信他們之間的海枯石爛,她有多相信他們的愛情,臨終那一刀,就有多狠多毒。
“小花,我是愛你的,可,可……是,她是找人打了你,但雖然她找人打了你,可你衣不蔽體的被人拍下來也太不成樣子了,這視頻要是被她放出去,我臉往哪兒擱,你知道的,男人最怕丢臉嘛,再說了我那兒子才剛會叫爸爸呢,我怎麽能讓他剛生下來沒多久就成了單親家庭呢?你還年輕,還有的是機會,咱倆你就當做昙花一現,人家不是說了嘛,分手了才會更加刻苦銘心嘛,我不會忘記的,那就這樣了啊。”
說罷,西裝革履的男人站起身來,略帶愧疚的看了已經木呆的花姐一眼後,便急匆匆的追出去了。
王夫人沒有帶走那張簽字欄空白的離婚協議,也沒有帶走那個一直循環播放着花姐被打視頻的手機。
兩樣東西,就像他們兩夫妻,靜靜地待在那裏。
嘲笑她的愚蠢。
“他難過的時候我陪着他,他開心的時候我也陪着他,他老婆呢?整天不知所謂,根本就不像他的妻子,跟他說不了兩句就吵架,拿着自己娘家有背景的身份壓迫他,沒有人知道他苦,只有我知道,要不是因為那個女人有錢,他怎麽會抛棄我!”
“人家就是有錢,那個男人就是不敢不聽她的,你能怎麽樣。”
淡漠的話如利劍刺破她給自己想象出來的盔甲。
花姐的臉頓時青了,拿着酒瓶就要跳起來,“你說什麽!”
鄭紹禮淡淡一嗤,他本就不是溫和的性子,臉板起來時,更顯高傲又戾氣極重,讓人不敢說話。
“你覺得你胸脯那四兩肉能值多少錢?”
“你……”
“是只有你知道他的苦,也是只有你陪着他,你是完美的飾演了一個好妻子的角色。”
“閉嘴!”
四周安靜的只剩下鄭紹禮嘲諷的聲音,“但你不是以他妻子的名義陪他苦,不是以他妻子的名字陪他笑,你是以第三者的名義,這輩子永遠只能是第三者的名義。”
“我讓你閉嘴!”
他似笑非笑的眼神俨然在看一個笑話。
“就算你懷了他的孩子,那個孩子都是第三者的孩子,私生子!這輩子都是小三的兒子!”
“啪!”
花姐喘着粗氣,腿軟的幾乎快站不住,“我,我不是,我不是!”
幾乎是下意識,她将手中可以當做武器的東西甩了出去。
她跌跌撞撞的跑出去,企圖甩開身後背着的枷鎖似的,頃刻消失在黑暗裏。
待回過神時,酒味瞬間彌漫了整個店面。
李謙修将火調小,皺眉從吧臺後面走出來,看着滿身紅酒漬的鄭紹禮道,“後面更衣室有幹淨的衣服,我先帶你去換上。”
鄭紹禮恩了一聲。
兩人沉默的走向後面的房間。
他扯了扯因紅酒而黏膩在皮膚上的襯衫,李謙修若有所思的側臉讓他有些莫名的焦躁不安。
他本就不擅長說話,更別提向他人解釋,亦或詢問‘為什麽你不理我,難道你不高興了嗎?’這樣略顯‘親密’的問題。
更何況,幾次三番在李謙修面前說的話,都極盡之刻薄。
再說……
他和李謙修,亦不是什麽‘親密’關系,又何須解釋良多。
話頭被掐在喉嚨裏,不上不下,令人厭煩。
更衣室不太大,只是個尋常的房間放着三排單人衣櫃,李謙修打開其中一扇,從裏面取出一件幹淨的短袖,“你換上吧我先……”
他邊說邊轉過身,鄭紹禮已經脫下了身上濕噠噠的襯衫。
李謙修,……
他的身材很好,肩寬腰瘦,胳膊和肩膀粗狂的線條更是勾勒出剛硬的力量,鼓鼓囊囊的胸肌和如雕刻一般錯落有致的腹肌因他的動作舒展曲線,腰部收緊,西裝褲完美的包裹住一雙大長腿……
李謙修不自然的咳了咳,“這、咳、旁邊有個門,裏頭是浴室,你自便。”
他嘴裏喃喃自語着什麽,一邊說一邊低頭正要出去時,鄭紹禮拉住了他的胳膊。
“你……”